茶楼的卫生间在院子另一端的那栋两层高的小楼里面。
陆思思在洗手池边接了些凉水拍在脸上,茶楼里面人多,再加上那些热腾腾的开水,已经提前几个月有了初夏的感觉。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拉开卫生间的门就要出去,却看见阴暗的小过道里面站着一个人,抱着双臂,依靠在墙边。
看见那人,陆思思的胃就疼了起来,觉得这真是阴魂不散,冤家路窄。男洗手间就在旁边,可他也不进去,就像尊门神似的堵在那儿。
“那么半天才出来。”汪庆涛皱起眉头抱怨到。
“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想偷着进女厕所观光一下?正好,现在里面没人,你赶紧进去过把瘾。我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给你把个风,免得你这位新出社会的精英同志被人抓个现行,这闯女厕所的名头说出去也够大伙儿乐上半个月了。”陆思思没好气地说到。
汪庆涛冷笑着说:“陆思思,五年,你一点都没变。”
陆思思一撇嘴:“谢谢您还记着我五年前什么样,我自己都忘了我五年前是人是鬼了。”
汪庆涛冷哼一声,嘲讽地说:“陆思思,我还以为你能找到什么好男人,结果看看你找的那人,叫什么张天净的。整个就一小白脸,就他在那小破公司以后能有什么发展?你没看见那小子对着桂柔怎么献殷勤呢!原来你就这品味啊!”
陆思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心说,根本就不应该听这孙子说话,早就该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她正要反驳,就听见旁边有人咳嗽了两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现在这人都什么毛病啊,要去厕所就赶紧进去,不去就别在这儿杵着啊,好狗还不挡道呢!”粗拉拉的声音带着不满的语气。
汪庆涛恨声道:“越清蟾!你怎么在这儿!?”
“这茶楼你家开的?就允许你来,不许别人来?”胡茬大叔走近了一些,冷笑了一声:“你骚扰陆小姐的事,我相信桂柔应该非常想了解了解!”
“你!”汪庆涛一窒,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抬腿就走。
胡茬大叔也不为难他,侧身让开了道路,看着汪庆涛离开了这栋小楼后,转过身来说:“小姑娘,你的麻烦也不少。”
陆思思干笑了两声,对着胡茬大叔道了谢,又说了几句闲话。她注意到,在交谈的过程中,对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欲言又止。她有心开口询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直到最后胡茬大叔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对陆思思挥了挥手,朝着外面走去。
茶楼里面,桂柔霸占着陆思思的座位,巧笑倩兮,一双美目流连在寄尘身上。寄尘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不管桂柔说什么都是微笑以对,保持着沉默。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态度,让汪庆涛抓不到发难的借口,毕竟是自己的女朋友胳膊肘往外拐,无论汪庆涛是怎么地火大也不能怪罪到寄尘身上。
陆思思在茶馆门口看着他们之间暗潮汹涌,不免头痛不已,干脆拉着三五好友躲到了一边的角落,要了壶茶,坐在那里闲磕牙。有些人嫌天下不乱,凑过来跟陆思思耳朵边上乱吹风,明示暗示她男朋友要跑了,陆思思也只是了解地点点头,也不接对方话茬。
大半天下来,大伙儿都挺开心,但被人当猴儿看的陆思思很不开心,另外不开心的还有汪庆涛,至于寄尘和桂柔开不开心,那陆思思可就看不透了。看着桂柔喜笑嫣嫣的样子,她突然后悔今天来参加这个聚会了,最多是被汪庆涛嘲笑,也好过现在坐如针毡,顺便还赔进去了一个寄尘。
离开的时候,陆思思有些惊讶地看见吴刚正在高墙外面和胡茬大叔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他看见他们出来,咧开大嘴笑着先对走在前面的桂柔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注意到桂柔那阴沉的脸色。吴刚好像还要走过来,却被胡茬大叔一把拉住了。
桂柔哼了一声,瞪了胡茬大叔一眼,踩着高跟鞋掉头就走,汪庆涛和周围同学客气了几句,连忙追了过去。
看见吴刚,陆思思不由得好奇,他被警察带走的那天,结果又是怎么样的。她记得桂柔十分怨恨吴刚,但现在看起来,吴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寄尘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拉着陆思思的胳膊从胡同的另一端离开了。陆思思有些放心不下,转头看去,那吴刚和胡茬大叔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两人没有大声争吵,但表情很难看。
路上,陆思思偷偷打量着寄尘,想从他八风不动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寄尘突然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陆思思偷窥的目光被逮了个正着,她心虚地连忙避开目光。
“思思姑娘?”寄尘一副不明所以地样子看着她。
陆思思心里一阵慌乱,口不择言地说道:“没、没事,就是觉得那桂柔小姐挺漂亮的。”
寄尘深表赞同地点头说:“确是如此。桂柔姑娘花容月貌,春花秋月在前,与之相较也失了几分颜色。”
陆思思暗自咬了咬后槽牙,这原本就是闲话家常一样的话题,八卦才是其中的精髓,但不知怎么的,听寄尘这么说,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恼恨地瞪了寄尘一眼,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同学会的闹剧就好像风中尘埃,被吹拂而过,不留痕迹,取而代之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生活,以及种种压力。
最近这些日子,陆思思的工作遇到了点麻烦,虽然不至于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但也感觉劳心劳力,疲惫不已。
她拖着疲累的身体爬回了自己家所在的五楼。这景和里小区的房子都是五层到顶的老式楼房,他们住的这栋楼里面全是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一层楼上也就只有两户人家。现在邵家没人,只剩下陆思思他们这几口人在这一层楼上,感觉有点冷清清的。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黯淡了,这楼里面也是黑乎乎的一片,陆思思只能凭着自己对于这楼道的熟悉,摸索着去开楼道里的小灯。结果她刚走到墙边,还没摸到那个小灯的开关,就先撞到了墙边一个体积较大的柔软物体,被绊了一脚,险些摔倒。
在她惊呼的时候,另外一个细小的声音也惊叫了一声。
陆思思有些心悸地打开了开关,十瓦灯泡昏暗的光芒照亮了黑乎乎的楼道,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孩子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很明显她刚才踢的那一脚也给对方造成了很大的疼痛。
刚看见这个孩子,陆思思脑子里立刻以为他是太白金星,再看一眼,却发觉虽然身量相当,但却完全没有太白金星那种刁钻和张扬。
小孩揉了揉自己的腿,抬起头,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坐在这里。”
“啊,你是……”陆思思认出来了,这是广寒宫的兔子精,上次把哮天犬从樊笼中救出来的小孩。
小孩有点害羞地笑了笑,“陆姐姐,我叫白念。”
陆思思点点头,她已经听寄尘说过了。她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转头对白念说道:“进屋里来说话吧。”
屋子里冷清得有些过分,她里外看了看,发觉三秀和锦生都不在家,难怪白念一直等在门外。茶几上压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幼稚又有些凌乱,应该是匆忙之中写下的,是三秀的留言。纸条上只提到他们和黄轩道人一起出门,不需要挂怀。这两个小孩平日里也经常自己出门玩耍,陆思思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们。
她抬头,发现白念还站在门口,局促地看着屋里面。她连忙招呼道:“别在那儿站着了,随便坐。你想喝点什么吗?”
得了陆思思的招呼,白念才拘束地坐在了沙发上,“多谢陆姐姐。陆姐姐别忙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锦生和三秀喜欢可乐之类的碳酸饮料,陆思思觉得这白念也同样是小孩子,喜好应该类似。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递给了白念,同时注意到小孩大眼睛里面一闪而过的惊喜。
在陆思思的帮助下,白念笨拙地打开了易拉罐,明显是第一次打开这种拉环,他虽然强自保持平静,但眼睛里的欣喜却无法掩饰。
陆思思觉得这个乖巧、羞涩的小孩确实讨人喜欢,她不自觉轻柔了声音,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事?”
白念小口喝着可乐,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点头说:“陆姐姐,我想求见天净上人。”
其实,陆思思已经猜到他要找的人是寄尘了,但是这个小孩现在用的词是求见,这表明他有事找寄尘帮忙,但寄尘对于月宫众人的态度有些暧mei不明。杨戬那件事的时候,他们与眼前这个小孩打过交道,寄尘他们的态度也足够客气,寄尘对待桂柔的态度暂且不提,但他那样明白地无视越清蟾和吴刚,似乎又在表明什么。
一时间,陆思思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她还从来没做过秘书这样的工作,再说寄尘也没交代过她什么样的客人可以接待,什么样的客人要赶出门。她想了想,觉得来者是客,这小孩又在门外等了这么久,于是说道:“你看寄尘他还没回来,你要是愿意等,就留下来吃晚饭吧。再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白念羞涩又惶恐地推辞着陆思思的邀请,但最终还是被陆思思说服了。或许是和陆思思说了一会儿话,熟悉之后放开了一些拘谨,他站在厨房门口,好奇地看着陆思思做饭。陆思思有一搭无一搭地和他聊着天,没太问广寒宫的事情,只是聊了聊他在凡尘的生活。不过这个孩子没什么心机,她随便一问,就稀里哗啦地都吐露了出来。
他们广寒宫里的几个人比寄尘他们要幸运许多,并没有真正遭遇过凡尘的苦难,似乎有人在他们刚刚落了凡尘的时候就帮助他们安排好了生活。他们落下凡尘时,原本并不在这个城市,而是被人一一接过来的。白念虽然话说的有些含糊,但陆思思还是能从他话里那种依恋和尊敬猜出来,那个安排他们生活的人应该就是嫦娥。不过,她隐约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白念还向陆思思探问有关于老薛的事情,明显他还记着老薛上一次帮了他的事情。陆思思告诉他,老薛这几天不在家,他要是想找老薛玩,过了这几天,随时可以来。其实,她心里也觉得好笑,老薛那没脸没皮的疲懒性子,却不想这么招人待见。
寄尘回来的时候,陆思思炒好的菜刚刚摆上桌。他看见白念,表情一整,打了个招呼,但态度并不热络。白念似乎也感觉出了他语气中的疏离,不自觉朝着陆思思的方向靠了靠,但很快,他又挺起了胸脯,直视着寄尘审视的目光,拱手一揖:“广寒宫白念见过天净上人。”
寄尘摆了摆手:“不用多礼。”他坐到了沙发上,伸手虚引:“使君请坐,不知使君此次前来,可有要事?”
白念抿着嘴,为难地看着寄尘,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若是有事,使君但说无妨。”寄尘说到。
“是这样的,”白念犹豫了一下说到:“上人,我想问问您是否知道我家娘娘的行踪?”
“嗯?”寄尘一愣,“使君,敢问贵主发生何事?使君又为何会有此问?”
寄尘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白念的痛处,小孩犹豫了好久,才小声说道:“其实,我家娘娘已经失踪很久了。”
陆思思坐在饭桌旁边,支愣着耳朵听寄尘和白念的对话。她知道白念口中提到的“娘娘”指的是谁,可是一听白念的话,刚刚出现过的那种违和感又冒出头来。现在距离哮天犬那件事过去没有多久的时间,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白念出现的时候就是打着那位娘娘的名号,现在怎么又说那位娘娘失踪很久了?
寄尘也是疑惑地看着白念:“使君此话何意?”
白念也是豁出去了,这件事在广寒宫众人心中原本是有默契,不可轻易对外人提起的。他们对于嫦娥的行踪都很关心,但在寻找方式上却存在着分歧。吴刚和他是最为在意的人,越清蟾的态度则有些暧mei,似乎并不主张积极找寻。吴刚曾想来求取寄尘的帮助,但却被越清蟾阻拦了,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个之间闹得很不愉快。
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其实,娘娘并未与我们一起下来,而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离开月宫了。”
寄尘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私下凡尘?”
白念抿着嘴,点点头。他有些提心吊胆,私下凡尘是犯了天条,获刑可轻可重,轻者禁足,重者打落凡尘。天净上人身份特殊,白念对他将这件事摊开来讲,就等于于是把斩仙刀悬在了嫦娥的头上。
实际上,白念和吴刚一开始想求助的对象是泰山三郎,因为其他有大法力的地仙大多都隐居起来了,很少有人像泰山三郎这样混迹于人世。可是不知道嫦娥是有意还是无意,上一次指示白念去把哮天犬放出来,等于是直接得罪了泰山三郎。白念心有不甘,但是又不能违背嫦娥的意思,以至于现在进退两难。
“既是如此,那前段时日使君可是见到了贵主?”寄尘疑惑地问到。
白念摇头说:“我并没有见到娘娘。事实上,我们自下界后,就不曾见过娘娘。”他把刚刚和陆思思提过的那些说了一遍,又提到上一次之所以会参与到寄尘等人与泰山三郎之间的恩怨之中,也是因为得到了嫦娥的一封书信的缘故。
听到这里,陆思思才有些明白刚刚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她瞥了寄尘一眼,原来真正私下凡尘的是嫦娥。
寄尘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嫦娥仙子?可有理由?”
白念愣了一下,说道:“寻找娘娘还需要理由吗?我、我担心娘娘的安危啊!”
寄尘摇摇头:“使君此言差矣,仙子既然不愿出面,或许便不愿为人所找寻。仙子下界,自有她的理由,如今使君这般妄动,难免会坏了贵主大事,还需使君多加斟酌。关于此事,张某无能为力。”
寄尘干脆地拒绝了白念的请求,小孩脸色的血色一下就退了下去,惨白着脸色惊慌又委屈地看着寄尘。寄尘摇摇头,不再多说,起身朝饭桌走去。
陆思思看了寄尘一眼,叹了口气,招呼白念来吃饭。白念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数着碗里的米粒,根本没吃下去多少东西。
在白念正要告辞离开的时候,寄尘喊住了他,从房间里拿来了一张纸条,说道:“烦劳使君将此物转交于太白金星。”
陆思思看得真切,认出那就是那天插在门缝上,寄尘一直不给她看的那张纸条。
“另外,请使君带一句话给太白金星,下界纷乱,望他好自为之,莫要再惹是生非。”寄尘又补充到。
白念走后,陆思思也没问寄尘为什么不帮白念,自顾自地收拾着碗盘,随口问着寄尘这一天在外面的情,就好像白念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寄尘看过三秀留下的纸条,但没有表示什么。
等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三秀和锦生面带仓皇地跑了回来,三秀的怀里还抱着化回原型,有出气没进气的黄轩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