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可以尽量地去向未来，一直到人类或者银河毁灭的那一天。”他笑了笑道，“我不认为人类能够突破银河系。或者说我不认为银河系毁灭了，人类还会存在。这不是悲观与否的问题。”
斯蒂芬·李·贝克的话，让我想起了为我铸“青山”的人，他的疑问和铸剑大师对“道”的疑问一样，都是一种终极问题。
对这问题的探究，把我送往了更远的未来。银河历3011年，算在地球历上，大约公元20000年左右。太阳系都被我们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我们的后代正在努力破坏银河。万物皆有本性，人类就是最好的代表体现，从最初诞生的草原山林开始，到村庄边的河流、城市边的海洋和森林，一直到毁灭地球，毁灭太阳系的每个行星，破坏的速度更是越来越快。我们算不算行星上的病毒？
历史在银河历4000年左右出现断层，人类文明开始了明显倒退。银河历5000年的时候，这种倒退依然没有复苏的迹象，当我尝试着向着更远的时间出发，我发现着陆的地点已经不适合我生存了。
犹豫了很久，我决定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回到地球我的家乡，回到地球的20世纪末期，老天可怜，至少我们在这里还有长江、黄河。我需要一些时间在自己的家乡思考，对我来说家乡指的就是20世纪这个时间段，而不是单纯的一个出生地了。
在我回到家里看望了久别的亲人，我的妹妹时雨霏后，决定尝试向不同的时空出发。当然在去之前，我还去了英国看望老朋友。诸葛羽过得并不好，他正在监狱里生活，但他并不需要我去拯救。
不一样的时间线，不一样的空间线，对我是极大的诱惑。斯蒂芬为我找到了一扇门，我当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在经过多次尝试之后，我终于找到了突破的关键。
上天曾经给我们同样的机会，每个人都有机会变得与众不同。这是我到达的第一个不同时空的头个月得到的感悟。这个时空日后在时间委员会的时空列表上被标注为第四十五时空。
我看到身边的人拥有了不同的生活，就连诸葛羽也失去了心灵倾听能力。他还是做着警察的工作，但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时空也没有我。
那天我走在香港的街头，我看到了张国荣，在我的时空这时候他应该已经自杀，而在这里没有。人生的路可以有多种选择，这是肯定的，但是人生的路各种选择都是单选题，这也是肯定的。现代是如此，古代当然也是。我对时空的辨别越来越熟练，在经历了三个不同时空线的旅行之后，我真正地成为了时空旅者。而如果我不太计较那个“我来自哪里，又会去向何方”的问题，我会很享受我的旅程。
这绝对是崭新的体验，每一个时空都有惊喜，不同的时空有不同的人出现在生活中。即便是相同的人也可能有着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这个旅程是不可预测的？不错，的确是这样。这种时空交错的天下是很广阔的？当然，随便出现一个人就可能拥有惊艳的能力，历史上的名人不再是你以为的那样。
八百年的大秦帝国，两百年的曹魏，由李建成开创的大唐，风一般的蒙古铁骑席卷扶桑，这些都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再想象一下苏格兰的华莱士真的成为了苏格兰的王，想象一下拿破仑曾经把战火燃烧到英伦三岛。美国人没有在日本投放原子弹，而是派军队登陆日本本土作战。想象一下，非洲大陆是世界的中心，黑人歧视白人的社会，由非洲说了算的地球。想象一下，电灯提前三百年被发明；想象一下，从千禧年开始，人类就开始使用全新的能源代替石油。
有时候，我都觉得这是一场梦。有时候，在热闹过后，我也会觉得有些孤独。直到有一天，我也遇到了一个穿越者。
那是在日后被时间委员会标注为第十三时空的巴黎，时间则是在拿破仑时代。我接了一个秘密警察的工作，替拿破仑的禁卫军调查外国潜入的可疑人物。于是我发现了他，一个叫德扬·史密斯的英国男子。他的身份和语言都没有问题，唯一让我觉得碍眼的是那一手很多年后才会出现的空手道。我可以确定的是那绝对不是空手道成型之前的古老版本，而是经过改良后的21世纪才有的套路。
于是我出手拿下了他，只用了一个回合。很难说明当时我的心情，我当然会为发现同样的穿越者而激动，但他的实力不济又让我很担心。因为这表明他的身后可能有其他的穿越者，或者一个组织。
这的确是一个组织，一个庞大到让我都觉得恐怖的组织——时间委员会。它成立于第四十九时空的地球历2119年，是一个在五十多个时空设立了分支机构的跨时空组织。
我知道在那么多的时空中，一定会有一个时空，一定会有那么个人研究出了穿越的技术。但是，当我真正遭遇他们，我又觉得难以接受。人总是希望自己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当自己的特别不被人接受，又会希望自己是普通的。总之，人是很矛盾的生物。我从前以为自己不是这样，但当事实来临，也未能幸免。
德扬·史密斯的任务只是进行时空观察，他可以算是时间委员会的文职人员，他了解到我的穿越身份后也同样惊讶。但显然发现时空旅者也是他的任务之一，所以他把自己的时间装备留给了我一套，并声称欢迎我去时间委员会参观。
我们在塞纳河畔的夕阳下告别，但我并没有着急去寻找时间委员会。德扬的装备中有一本叫《 时间概论 》的书，书的作者名叫威廉·弗朗茨·马格斯。我用了一整夜来阅读它，这是一本能让时间旅者疯狂的书。看完之后我决定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回家。
我出生的那个时空已经被时间委员会标注为第七时空，感到庆幸的是当时那里并没有他们的分支机构，对他们来说第七时空只是一个数据点而已。我回去的时间点正是世纪之交，全世界的人都在为千禧年的到来而疯狂。当年诺查丹姆斯的审判日预言并没有实现，全人类都在疯狂地迎接全新的千年。
“我和你一起去。”我妹妹这么对我说，她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也已经是一个有些经验的时间旅者。时间委员会是一个危险机构，我和她都知道。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我说。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从我第一次时间旅行开始就是如此，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孤独地死去。但是，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的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离去，如果要死，我也选择一个人去。
时间委员会是一个危险的组织，但我确定他们不会是野蛮的组织。既然他们来自文明社会，总免不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毛病。
第四十九时空，从表面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时空，科技并未大踏步地前进，在地球历2100年到3000年的这个时段，人类也只是刚刚开始尝试去征服太阳系，他们的行动并不比我们第七时空快。时间委员会似乎并不想用时空技术来改变世界的格局，又或者因为他们掌握了终极武器，所以对一切事情都有了更高的视角。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我很想见一下威廉·弗朗茨·马格斯，又或者见一下他们的会长。但被告知除了参观时间委员会的办公机构，我没有得到别的授权。好吧，我承认我第一次被当做普通人来对待了。
这次的参观者并不是我一个，还有一些来自其他时空的家伙，当然参观者绝大多数都是异能者，但只有我一个时空能力者。我认识了一个叫慕容流浪的人，那个人是古老的风元素操控者。这种能力在第七时空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史前战争，另一次则是在银河时代，而他来自第六十二时空。
“你为什么被邀请？”我问他。
“你为什么？”他反问。
“我是时空能力者。”我说。
他重新看了看我，缓缓地说：“我杀了他们整个时空研究小组十三个人。”
这次轮到我无言了。慕容流浪是一个杀手，和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也喜欢历史。经过这次参观，我们又多了个共同点，就是都对时间委员会充满怀疑。怀疑什么呢？这个时空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有这么个组织却又那么安静，真是不正常。
除了慕容，我在这里另有一个意外收获。我遇到了一个自称也是时空能力者的人，我说他自称，因为这个老人说自己已经没有了时空能力。安东尼老人是时间委员会的元老，他也有自己精彩的时空经历。但仅仅一顿饭的时间，我们无法了解彼此。
这个人让我觉得很亲切，但人生本来就是相聚别离，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和他一样失去能力，也许有一天我会在时空旅行中遇到年轻时的他。
参观结束，每个参观者都被提供了一份合作合同。我对这份合同没有兴趣，于是在和慕容简单道别后，我又开始了自己的旅途。
从此我的时空旅程里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收集时间委员会的信息。当时间和空间都不确定时，这个世界就变得更为广大起来，而当时间委员会这种东西出现，我隐约觉得也许这就是我该骑马挺枪冲向的“风车”。
可惜的是我旅行的时空越来越多，收集的资料并没有增加，而我认识的很多异能者则在陆续被时间委员会收编，让我想到了从前的小说《 水浒 》，情绪也变得很低落。也许这些异能者以前就是时间委员会的人，也许只是我疑神疑鬼。
我决定前往第四十九时空的地球历3500年之后去看看，但我连续去了三次，都没有任何结果。第一次我以为我没有能够成功穿越，但后来发现并不是如此。第二次，我依然似乎是在原地没有动，但是身上的宝剑“青山”却不见了。接下来，我尝试前往稍后的3400年，仍然是如此。一直到地球历3100年左右，才算平安穿越过去，但我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那是一种时间的禁锢吗？我不知道，这是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在经过很多次的探索后，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失去了那部分穿越的记忆，其实我每一次都成功到达时间点，但无法把那段经历的记忆带回来。我只能暂时放弃，“青山”的遗失更让我有很深的挫败感。
这绝对不是愉快的经历，让我接下来的时空旅程都兴味索然。无论我如何征服其他时空，无论我解决了多么复杂的难题，我都会记得有一处时间段我没有成功。丢失了那柄剑，就好像丢失了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在那里发生了什么，越是如此我就越想知道。
“你是一个看不开的人。天知道经过了那么多的不同旅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诸葛羽这么对我说。
“也许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些重要的人，遇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放不下。”我说。
“也许什么也没有遇到。”诸葛羽道。
“我的剑丢了。”我说。
“也许只是你送人了。”诸葛羽道。
我想了想，点头说：“也许。”
这是最善意的一个解释。朋友的力量，有时能够改变一些东西。我逐渐恢复了从前的节奏，继续我的流浪。其实各个时空还是很美好的，旅途也依然精彩。
那一天，我又遇到了慕容流浪，他成为了时间委员会在他们时空的管理人，他也是唯一不是第四十九时空出生的分部管理人。
我重新拿出了当年时间委员会给我的合同。我并不想做他们的代理人，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的罪恶，我却知道和他们的战争迟早都会到来。我想如果我不做第七时空的守护者，也许他们会派其他人到我们第七时空来。所以我让慕容替我找来了时间委员会的高层管理者。
“你希望参与我们的事务，又不想做我们的代理人？”阿尔伯特·迦利雷看着被我修改的合同，有趣地打量着我。
“是的。”我说。
“你是时空能力者，与众不同。”阿尔伯特又道。
“是的。”我理所当然地道。
“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了，我就答应你的要求。”阿尔伯特点上了雪茄。
我笑了笑了道：“问。”
“你走过了那么多的空间，怎么看待与众不同的自己？人类若有命运在头顶，时空是否也有更高的东西在他们头顶？”阿尔伯特的脸上满是皱纹。
我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个，他要问的问题就是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问的，我一直都没有答案。我想了想，慢慢地回答：“我是被诅咒的。我想，命运或许确实存在，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用来让自己不努力抗争的借口罢了。时空的更高处是否还有更高的东西？一定是有的。”
“你会得到你要的合同。谢谢支持我们时间委员会的研究。”阿尔伯特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说，“另外，时飞扬先生，我们都是被诅咒的，因为人人都是与众不同的。我期待你的贡献。”
那天以后，我除了继续我的时空旅程外，还开了一个名叫“时光”的侦探社，专门用来处理时间委员会的事务。在时空中游荡的同时，我经常会想到阿尔伯特的话，我们都是被诅咒的，人人都是与众不同的。我不喜欢这句话的前半句，但是后半句我同意。
2 王 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