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阅读的好处是提高了李向泽的写作水平。李向泽上初中写的第一篇作文，老师看完之后，不相信这篇作文出自一个11岁的孩子之手，于是找他索要原稿。还好，李向泽当时把原稿保留下来了，如果再晚一点，可能被他叠纸飞机了。高中二年级，李向泽参加全县中学生作文竞赛，李向泽得了一个特等奖。奖品是一本最新版的新华词典，一个精美的文具盒，以及一套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赏析。那段时间，李向泽已经开始在当地的报刊上尝试着发表一些豆腐块了。虽然每次拿到手的稿费只有区区几块钱，但李向泽觉得，精神鼓励的意义远远超出物质奖励的效果。一个人如果长时期处于这样一种激励之中，而且自己也从不懈怠的话，那么，他的成功将是必然的。
大学毕业之后，李向泽一度意气风发，怀抱“济世救民”的雄心，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干劲冲天。在《险水都市报》的一年里，李向泽的锐气被挫掉不少。他在反思一段时间之后给自己作了这样一个小结：激情有余，理性不足；浮躁有余，稳重不足；张狂有余，谦和不足。
此后一年多的遭遇，似乎也印证了李向泽这一小结的准确性。从《险水都市报》辞职之后，游兴市一家电台的副台长邀请李向泽加盟。李向泽犹豫了几天，最终婉言谢绝了。倒不是他想逃避什么，他虽然觉得“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这句话有道理，但他更加信奉“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游兴市弹丸之地，新闻资源只有这么多，分到电台的又能有多少呢？
因此，李向泽选择回到了长江市。但是，这一次，李向泽却差点将鼻子“碰扁”。李向泽原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及此前发表的若干作品，一定会令长江市主流媒体刮目相看的，但他错了。当李向泽的第一份简历无人问津时，他还不以为然；当遭到用人单位的第二次拒绝后，他还没有气馁；当报刊电视电台等媒体再次向他关起大门之时，李向泽那股凌人的盛气开始消失，自信心也慢慢萎缩下去。
那段时间里，李向泽经常躲在租来的房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知道肉体受伤可以用药医治，但信心受伤却只能自我恢复。想起学生时代的意气风发，对照当时的穷酸境地，李向泽不禁暗暗叹气。
不过，李向泽并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他一边利用难得的空闲时间，恶补学生时代没有学好的知识；一方面，继续将简历向各处投放。终于，在李向泽失业大半年之后，一家行业媒体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此后，他在那里一干就是几年。
“关老师，是您啊！这么巧！”孙素琴的一声问候，打断了李向泽的回忆。
“哦，孙素琴吧！发型变了，成熟了好多，我差一点认不出你了。”
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睛的中年男人说。
“我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大学老师关晌云。”孙素琴说，“这一位是我在媒体工作的朋友，叫李向泽。”
李向泽上前向关老师问好。关晌云接着说：
“你们那一届的学生是我寄予感情最多的。又听话，学习成绩又好。黄健波当时是你们班长吧？听说他现在科技部任职。还有盛朝，这是个淘气的孩子，据说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生意做得还不错。”
“就我混得最差了。”孙素琴略显尴尬地说。
关晌云似乎并未觉察到学生的难堪。“去年教师节，黄健波还打了个电话问我好呢，可惜我没把他的电话记下来。对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学校来的呢？可别说是来看我的，那套东西老师可不接受。”
孙素琴显然被老师逗乐了：“看老师您说的。学生是看您的如何？不是专程看您的又如何？您时刻被我们这些学生惦记着，牵挂着，您难道还嫌不满足吗？”
关晌云开心地一笑：“原先教你们的时候，就听同学们说你嘴巧，真正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孙素琴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
“老师，牛星集团的皮顺东您知道不？听说他还是咱们学校能源学院的博士呢？去年他说要捐两千万给学校盖一座图书馆，有这事吗？”
“捐图书馆的事情我有听说过的。去年，学校还为此搞了一个剪彩仪式，活动搞得非常隆重，声势造得也相当地大。但是，后来就没有音讯了。款有没有到学校账上我不清楚，但图书馆却只是打了一个地基，此后便无人问津，直到现在，还没有继续动工的迹象。”
“哦，那是咋回事呢？”
“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都是校领导与牛星集团直接接触的，他们肯定知道内幕，但不会告诉你哟。”关晌云说。
“那您是否可以告诉我，具体找哪位负责老师？我现在的杂志社想写关于牛星集团的报道，我想了解得更详细、更全面一些。”
“找那个啥……后勤集团的张科长，张新桃。对了，就是他，他具体负责这个工程。”关晌云老师说，“要不到我家坐坐去？难得来一趟。”
“不了，谢谢老师！今天还些事情要处理，改天一定去看老师。”孙素琴与李向泽几乎同时说。
“怎么样？还行吧？”从学校出来后，孙素琴得意地说。
“岂止是行，你简直太有才了！”李向泽由衷地称赞，“明天上午我们继续在学校采访。如果牛星回了话，我们下午就过去，怎么样？”
“行！”孙素琴回答得十分干脆。
次日，李向泽、孙素琴两人一到大漠工业大学，便直接奔向后勤集团。大漠工业大学的后勤集团很庞杂。主营业务除了师生食堂之外，还包括校内的商场、银行、邮局、酒店、医院、建筑等等。后勤集团的总经理是学校党委五个常委之一，其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母校的路对于孙素琴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乘坐校内巴士，不到5分钟，便找着了后勤集团的办公大楼。孙素琴下车就问门卫师傅：
“师傅，请问张新桃老师在哪个科办公？”
“土木工程科，三楼。”老师傅说。
“谢谢了！”
土木工程科是过去用的名字，如今叫做“建筑科”。学校里但凡建房、拆房、装修之类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由这个科室负责。张新桃科长50岁左右，胖墩墩的，属于中年发富的一族。
当孙素琴与李向泽说明来意之后，张新桃说：
“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们的学生遍及五湖四海，当大老板的人也不乏其人，但当时领导们考虑到皮顺东是本市的企业家，所以最终接受了他的捐赠。为此，校领导前年还组织过一次隆重的捐赠仪式，我想这些你们都知道了吧？你看看，这就是皮顺东当时与校长和校党委书记、后勤集团总经理的合影，左边第二个就是他。”
照片上的皮顺东中等身材，西装笔挺，清瘦而干练，一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深不可测。
“倒是有些像知识份子，不大像老板。”孙素琴自言自语。
“捐赠仪式搞完之后，皮顺东就没有了下文。起初，他告诉我公司要投资两个大项目，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我想就暂时放一放吧。第二次催他时，他说过两个月要再来考察一番，决定把新图书馆的档次提高一些，不仅要设计新颖、结构精巧，还要网尽天下书籍，除传统阅览室之外，再设电子阅览室、影像阅览室。我们当时都被他这个宏伟蓝图所吸引了，于是同意他所说的‘要么不建，建就建成最好的’这一观点，把工程日期又推迟了两个月。到了去年上半年，图书馆总算开始动工。可是，刚刚打了个地基，工程又停止下来了。”张新桃说。
“哦，为什么呢？”
张新桃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为啥突然停工。校领导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本来嘛，你不捐，自然有人愿意捐，何苦将大家这样拖着呢？后来听人说，皮顺东捐款是有目的的。原来，离主校1000米左右的地方有块地，以前是属于我们学校的一个附属工厂，后来学校要剥离辅业，决定将其拍卖，但教育用地的性质不得更改。皮顺东想买到这块地，用于商业地产开发。”
“所以他用建图书馆的方式，来作为获得这块地更改用地性质的筹码。商人就是商人啊，怎么也不会做无利的买卖。”孙素琴用一种十分老成的口吻说。
“不过，皮顺东本人却否认有这样的想法。”
“那他为啥还这样拖着呢？”
“是啊。学校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仪式搞了，新闻发布会也开了，声势造得这么大，真要打起官司来，恐怕对双方都不利。昨天集团开会还在商量解决方案呢，决定以校方的名义发一份函给牛星集团，希望他们早日兑现承诺。”
“我听说他还是咱们学校的毕业生？”孙素琴问。
“是吗？那是哪个院系的？”
“能源学院的。”
“哦，就在隔壁这栋楼，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另外，你们要是见着了皮顺东，帮我带个话，让他早点把这事处理了。我听说他的牛星集团年创利税在大漠市是第一的，这点钱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再说，给学校建图书馆对他也有好处呀，至少给他本人及企业的形象宣传大有裨益。”
张新桃嘱咐了孙素琴与李向泽几句，便说了句“好走，不送了啊”，忙自己的去了。
能源学院办公室负责人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为人很谦和。不过，当她听说孙素琴与李向泽想查查学生履历表时，还是明确表示了拒绝：“这个恐怕有些困难啊！这些资料都是保密的。”
“老师，帮帮忙吧！我就是咱们学校经济学院的毕业生。现在记者不好做啊，要全面了解事情的真相，但有那么多的资料我们又是不可能得到的。我们也并不要求知道所有学生的履历，那样的要求我们知道有些过份。我们只想了解一下皮顺东的情况。不管怎么说，他也算得上大漠市的一个名人嘛。”
办公室里还有一位40岁左右的男老师，起初坐在那里没有发言。后来听到皮顺东的名字，像想起什么似的，马上说：“哦，他呀！他哪是我们学院的毕业生，更谈不上博士了。前两年，他资助了我们学院一个小项目，为了感谢他，院领导给他授予了一个名誉博士的称号。”
那位男老师好像对皮顺东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接着介绍，皮顺东压根就没有在大漠工业大学念过书。“但他不仅获得了一个名誉博士的称号，还有大漠工业大学的本科、硕士毕业证书。教务处的人告诉我，他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因为皮顺东目前在大漠市企业界红得很，学校也就没有给予追究。”
年轻女老师望了他一眼，男老师又说：“别看我，我不怕的。这些本来都是实情嘛。有了钱，什么不能买？何况是两张文凭？有些学校，还巴不得多出几个皮顺东这样的学生呢。不信你们看看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当初就是中途辍学创业的，30年之后，母校哈佛大学还授予其法律博士的荣誉学位。我觉得，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不在于其学历的长短，文凭的高低。就算是小学文化又怎么样？如果创业成功，一样能够赢得社会的尊重。但是，我有点瞧不起那些用钱买学历、买文凭的人。好像有了钱，地位变了，不搞一份像样的文凭，对不起自己上亿的身价似的。”
上午接连采访了后勤集团与能源学院，李向泽与孙素琴都略显疲惫。从学校出来后，他们相约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一坐，顺便吃点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