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泽看见张如江的脸色缓和下来，觉得是时候抛出最后一击了。
“被客户解聘本来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而被外界误解则更让人难以容忍。牛星集团的负债率上升速度如此之快，已经严重超过了行业的警戒线，若不采取措施，出事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其母公司牛星集团又千疮百孔，漏洞百出。因此，双方不欢而散，责任究竟在谁，现在还说不准呢？”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张如江问。
“我是一个普通媒体的普通记者，原本只想了解情况，还原事实真相。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打扰了！”李向泽抬脚欲走。
“稍等！”张如江喊了一声，“小朱，去倒杯水来。来来来，请坐，我们可以就牛星的事再谈一谈。”
李向泽就坡下驴，在张如江办公桌前的一张木条凳子上坐了下来，顺便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张如江。
“哦，《主流群》杂志社的记者啊。失敬失敬！这本杂志我经常看的。”张如江说。李向泽微微一笑，他猜想张如江说的是客套话，因为《主流群》杂志主发行密集中在中部、华南与华东。西北市场的开拓才刚刚开始，在大漠市的发行量不足2000份，“经常看的”可能性有，但不大。
张如江给李向泽递上一支香烟，被婉拒后，自己点燃抽了起来。
“老弟，不瞒你说，我们原本是不想接牛星股份这个客户的。但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一行目前竞争太激烈了，狼多肉少，接个客户不容易呀！”
张如江介绍，自从入世之后，中国会计市场的大门逐渐向其他成员国打开，那些历史悠久、信誉优良的外国会计公司，作为潜在的竞争者，运用其丰富的市场经验、先进的专业技术、高质量的全方位服务、强大的资本，对中国的注册会计师服务市场发起了强有力的冲击，直接争夺国内的市场份额。
“会计市场竞争的激烈性使一些会计师事务所饥不择食，承接能力不及或风险大的审计业务，更有甚者，故意出具虚假审计报告，与客户共同作弊，欺骗监管者，欺骗股东，欺骗社会，玩火自焚的结果，不仅令自己身败名裂，而且使CPA行业在社会公众中丧失公信力，造成了严重的信誉危机。”张如江愤愤地说，他显然对这种行业陋习深恶痛绝。
张如江说，2005年，中大会计师事务所接受牛星股份有限公司的委托之初，觉得这家公司还是很规范的，各项财务指标都很正常。但在当年年底，牛星股份有限公司的人提了一个特别的要求：以一笔本该计入次年运营成本的预提费用，冲减当期营业成本，虚增2005年度利润3563.95万元，这样一来，当年净利润原本只有1.7亿元左右的牛星股份，便增至两个多亿。
“起初，我坚决不同意这样做。因为太冒险，一旦证监会立案调查，中大肯定脱不了干系。但是，牛星股份的人告诉我，很多上市公司都是这样做的，不造假的企业如今很难找到了。中大不做，多的是会计师事务所愿意做。而且，这也算不上违规的事，因为这笔预提费用还是存在的，只不过将时间往前挪了一点而已。”张如江说，“我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当时我确实不想丢掉这个客户，它们每年支付给我们的服务费用是50万，在事务所全年收入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李向泽心想，这也难怪啊！哪一家公司不在乎能够给自己带来稳定收入的大客户？又有谁想在自己身上割肉呢？但是，若为利而违反原则，则很可能授人以柄，从此被人牵着鼻子走。李向泽老家在农村，小时候当过放牛娃。他对“被人牵鼻子”有着深刻的体会。那头体格健壮的大水牛，受一个年仅10岁的孩子指挥。他让它到哪儿，它就不得不跟到哪儿。他让它往左，它不敢往右；他让它吃草，它不敢抬头。水牛偶尔也会给小向泽带来一点小麻烦，比如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吃上两口庄稼。李向泽发现之后，会毫不客气地给它两鞭子。大水牛这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能乖乖地接受。谁让它的鼻子被李向泽牵着呢？
“我现在真后悔当时没有果断地与牛星股份有限公司解约，白白地浪费了我们将近一年的时间。”张如江说，“在此后的审计中，我们又发现了诸多的问题，比如隐瞒关联交易的问题。自2005年3月至今，牛星股份与中东世纪商贸有限公司往来的单据高达3.2亿元，而牛星股份却既未对上述关联关系进行披露，也未对上述关联往来进行披露。”
张如江知道，牛星股份有限公司控股中东世纪商贸有限公司达73.3%。牛星股份有限公司5名股东中的上海夏风投资有限公司、大漠商业集团有限公司、漠北工贸有限责任公司、大漠机械加工有限责任公司有等4家均系牛星股份的关联公司，他们合计持有牛星股份有限公司股份达97%。因此，中东世纪商贸有限公司理应属于牛星股份的关联公司。
牛星股份的人也承认，公司确实存在信息披露违规的行为。牛星方面还进一步透露，该笔关联交易金额为1.6亿元，偿还款项后形成的合计往来金额为3.2亿元。公司在2005年底已全部收回往来款项，不存在对上市公司的资金安全构成影响，也没有给公司造成经济损失。
“我担心越陷越深，所以果断地提出解除合约。但牛星高层的人却并不同意，他们甚至拿出虚增利润一事对我们进行要挟，声称若不合作，便将此事抖露出去。牛星股份无所谓，大不了发个公告解释一番，但中大的声誉可就毁了。我见他们如此下流，更加坚定了退出的想法。牛星股份的高层看我意志坚决，也不想将此事弄得太僵，态度也缓和下来，并请求我们再为他们提供一年的服务。我没答应这个要求，但出于生意不成情义在的想法，我决定给他们一个缓冲期，在新的会计事务所接手前，将他们当时的一些账目理顺，也算对得起这一年多的交情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反咬我们一口，说什么‘未能在约定时间内提交审计报告’。这些人渣！”张如江越谈越激动，最后竟然对牛星股份的破口大骂起来。
“我觉得这对你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果如你所言，那么，牛星股份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问题，被证监会调查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早一点与这样的公司划清界限，就是明智之举。”李向泽安慰张如江。
张如江的情绪缓和下来。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今天终于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把内心的委屈、苦闷全都施放了出来，所以对李向泽竟有一丝感激之情。
“其实我也很矛盾。一方面，我不希望牛星股份有事，因为毕竟此前我有过放弃原则的不光彩行为；另一方面，我觉得这样的公司在市场上真的没有存在的价值。除了弄虚作假之外，它还会做什么？谁能指望这样的企业做成所谓的百年老店？哪个投资者敢把钱投进去？除了银行之外。”张如江说。
“银行？你是说银行投资牛星股份？”李向泽问。
“就是贷款，我习惯于称作投资。”张如江说，“一家国有商业银行大漠分行北街支行的行长秦松强是我朋友，关于牛星股份的那些糗事，你可以去问问他。”
在张如江的热心引荐下，李向泽没费多大功夫，便找着了秦松强。
尽管非常忙，但秦松强仍答应给李向泽半个小时的时间。
李向泽在心里着实感谢了张如江一番。
秦松强介绍，2005年2月，他们行贷款3000万给牛星股份，贷款期限为一年。这笔业务还是他亲自接手的。他当时认为，给上市公司的信用贷款，一般是没有什么风险的，尽管理论上说，信用贷款风险较大，但由于信用贷款期限短，对相关企业了解并充满信心，加上贷款用途明确，跟踪及时，一般来说，风险极小。谁知贷款到期前，牛星股份申请展期。
“我想，展期就展期吧，对银行来说更有利，因为利息高了啊。”秦松强说，“不过我也不是无条件地为牛星股份展期。作为前提，牛星股份必须在一周之内，先归还300万元的贷款。”
然而期满后，牛星股份却以各种理由拖延还款。情急之下，秦松强向大漠市银行同业协会求助，而大漠市银行同业协会是由大漠市11家银行发起组成的，其主要职责便是打击恶意逃废债。
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大漠银行同业协会立即向所属会员单位发出关于对牛星股份贷款的调查函。据该协会调查统计，大漠市共有9家银行对牛星股份及其相关企业提供贷款和担保，数额高达15.63亿元。其中对牛星股份贷款为80227万元，对与牛星股份有关联的企业贷款68850万元，银行承兑汇票垫款1098.8万元，担保金额6125万元。秦松强所在银行算是贷款额度最小的一家。同业协会立即向牛星股份发出警示函。
函文正告：
限你企业在接到本函15日内，主动与债权银行联系，采取归还贷款本息或签订还本付息计划书等有效措施，落实债权债务，否则，大漠市银行业将联合对你企业采取制裁措施。
函文最后的制裁措施招招见血，步步紧逼。
停止一切授信；强制收回贷款本金和利息；禁止设立新账户；限制提取现金；停止办理一切支付结算业务（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
“好在我为牛星股份提供贷款的时候，让牛星股份以其办公大楼作为抵押。9家银行中，只有我一家这么做了。”秦松强说，“不过，抵押也有局限性，比如土地的权属纠纷，将给执行带来很大困难。这是我不得不防的事情。”
在债权银行逼债和制裁的高压下，牛星股份开始寻求与债权银行沟通的机会。2006年6月，双方终于坐下来进行谈判，但谈判结果银行和企业双方都不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