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向泽得知了自己一向尊重的毛显云原来也是这样一类货色，不禁有些黯然神伤。仿佛支撑自己精神大厦的几根支柱，缺少了一根，于是整个大厦也有些动摇了。这正是赖天厚需要的结果。但赖天厚并未就此罢休，他要彻底完全地征服李向泽，颠覆维系他奋斗与拼搏的精神体系。现在只是刚起了个头，离成功还有不少的距离。
“包养刀晓萍只是一个方面，毛显云还有众多不为人知、见不得阳光的糗事呢？”赖天厚故意卖了个关子。
李向泽说神色木讷，未作反应。
赖天厚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李向泽，便继续着他的“故事”。除了《千钧日报》报业集团分配的一套四室二厅住房之外，毛显云还在长江市、上海、深圳等城市购置了几处房产。比如在长江市高新技术开发区，毛显云就买了一套别墅。这套别墅他住的时间不多，主要是周末休息的时候才去。别墅里平时有一个保姆在打理日常家务，是个名叫国娟的女人。她是个已婚女人。丈夫是家公司的小职员，月薪只有几百元，又好酒又好烟，因此本来收入不高的家庭就经常矛盾不断。国娟后来经人介绍，成为毛显云的保姆，每个月可拿1500元的工资。如果毛显云心情好，还会额外奖她千把块钱。国娟给毛显云当了5年的保姆之后，也迎来了“翻身”的时刻。毛显云前年将她正式调入《千钧日报》工作，就任《千钧晨报》办公室主任一职。
尽管《千钧日报》所有的人都知道国娟与毛显云实际上并非简单的主仆关系，但谁也不想去捅破这层纸。相反，有些人还觉得毛显云挺有人情味的，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保姆，因为给他提供了几年的私人服务，就被提拔为堂堂《千钧日报》子报的办公室主任。其实，毛显云岂止只安排了保姆，他的弟弟、弟媳都在《千钧日报》担任职务，有的甚至身居要职，掌控着财务、人事大权。
毛显云的弟弟毛显雨是《千钧日报》报业集团后勤公司的副总经理，分管生产与人力资源；其弟媳党媛媛是集团的财务总监。
“等等！照你这么说，《千钧日报》岂不成了毛家天下？”李向泽问，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信任。
“是啊。事实就是这样的。《千钧日报》报业集团现任社长、总编辑明年就60岁了，不出意外的话，作为第一副总的毛显云就是理所当然的接班人。毛显云为了巩固位置，早就将毛家人陆陆续续地安排在报社各个部门了。‘家天下’的事不只是发生在毛显云身上，也不只是发生在《千钧日报》。长江市如风汽车集团前任总经理，不就是因为将儿子、女儿安排在集团要害部门，最后被国资委给撤职的吗？千万别以为撤了一个总经理就解决了问题，现任总经理上台不到两年，你可以去查查如风汽车集团的人事布局，无一例外都是现任老总的老乡、同学，这难道就不是‘家天下’吗？”
李向泽又无语了。他想，报社虽说不是企业，但其经营管理都是按照企业的模式运作的，毛显云及早地作人事部署，是有他长远考虑的。想到此，李向泽不觉释然，认为赖天厚未免小题大做。
“你肯定认为我提毛显云安排自己亲信在集团各个部门的事，有些小题大做对不对？”这是赖天厚的本事，他总能够及时分析出别人的心态，“如果他们秉公办事，或者说小贪小占，大家也就睁只眼闭眼算了。但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
《千钧日报》报业集团后勤公司下属的印刷厂，不仅要承担集团主报和各子报子刊的印刷业务，还承接集团外一些报纸、杂志的印刷业务。有一本叫《甜蜜蜜》的生活类刊物，发行量有30余万份，单本印刷成本为2.8元。《甜蜜蜜》在《千钧日报》印刷了5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可是，自从毛显雨就任后勤公司副总经理之后，就不断有问题发生。不是缺字少页，就是切边毛糙。《甜蜜蜜》杂志已经几次表示不满了，但碍于双方长达5年的合作关系，一直没有解约。终于，一次大的质量事故，让《甜蜜蜜》杂志对《千钧日报》印刷厂彻底失去了信心。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甜蜜蜜》杂志像往常一样付印。结果杂志出来之后，大家一看就傻了眼。整本杂志的所有页面就像一张张浸满了油的纸，正反两面相互渗透，95%的内容重合、交叉在一起。一句话，当期30余万份杂志全部报废。抛开一切其他成本，单论印刷费用，这次质量事故造成的损失就达84万。这笔钱，相当于80个普通农民一年的收入！相当于40个长江市普通市民一年的收入！主管生产的毛显雨理当是第一责任人。按照集团规定，他不仅要赔偿20%的经济损失，还得接受撤职处分。这一点，主客双方都再明白不过。可是，毛显雨是何许人？是即将接任集团一把手位置的毛显云之弟啊！
几经周折之后，《千钧日报》高层最后达成这样一份处理意见：此次事故系车间工人操作不当造成，值班车间主任赔偿5%的损失，值班工人赔偿5%的损失，作为主管生产的副总毛显雨赔偿2%的损失，后勤集团总经理赔偿2%的损失；剩下86%的损失，80%由《千钧日报》报业集团负责赔偿，16%由《甜蜜蜜》自负，因为他们监印不到位。毛显云虽然没有及时发现问题，但是妥善处理了问题。因此不给撤职处分，平调至后勤公司财务部，主抓财务与行政。《甜蜜蜜》杂志社的领导气得要与《千钧日报》后勤公司打官司，但又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忍气吞声了。去年年底，合约期满之后，《甜蜜蜜》就再也没有让《千钧日报》集团印刷厂承印了。
“你觉得可笑不可笑？”赖天厚眯着眼问李向泽。
李向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真的没有想到，表面风光的集团，隐藏着如此龌龊的勾当。“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内幕还在后面呢！”赖天厚趁热打铁。
按照相关制度，《千钧日报》报业集团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常规审计，隔两年就会接受省审计厅的审计。在一次常规审计中，集团财务有800万对不上号。而这800万，依然来自集团后勤公司，而且，与毛显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集团审计部的主任不知深浅，坚决地表示要一查到底，甚至要向省审计厅汇报，将集团内部的蛀虫揪出来。结果，报告还没来得及交上去，这名主任就被调离审计部，现在行政部当一名普通职员，负责往来信函的收发。
“难道就让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么？《千钧日报》经得起他们这样折腾吗？”李向泽说。
“你以为还能怎么样？你上哪儿告他们去？法院？检察院？还是纪委？哪儿都有他们的人，保管投诉信刚到，他们就知道了消息。你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是刀下鬼了。”赖天厚狞笑着说。
“我觉得话题扯得有些远了。”李向泽趁赖天厚喝水的功夫，赶紧插上一句，“我想每个组织里都会有坏人，有败类，只要主流是好的，健康的，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
赖天厚看李向泽这小子真的有点“轴”，话都谈到这个份儿上了，按道理该心领神会才是啊。“难道他还有什么企图？我就说呢，天下哪有不为自己打算却为了一个虚幻的所谓理想较真的蠢蛋？”赖天厚想到这里，不觉笑了起来。
李向泽被赖天厚的笑弄得莫名其妙，他想：“我这样追问他，他还能够笑得出来？看来低估了他的心理素质。”
“向泽啊，目前采编部的事情太多了，马海涛作为主任既管理业务，又管杂务，忙得脚不沾地。他早就想让我为他物色一名副主任，帮他分担一些事务。我不是不想帮他，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这个人那，信逢一句话：宁缺勿滥。不过，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中意的目标。”赖天厚满脸堆笑，倾下身子，对李向泽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下周一的大会上，我就宣布你为采编部副主任。至于基本工资、奖金系数、岗位津贴，这些事情就交给吴颢芳去办。一个月多出两三千元的收入是没问题的吧。”
李向泽的心动了一下。月薪增加两三千啊，一年就多了三四万的收入，谁能不动心？李向泽一直想在长江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单位的宿舍注定是住不长久的。可是，李向泽每个月也就七八千元的收入，以他大手大脚的花销，刚刚够支出的。如果稍微节省一点，每个月充其量也就存个一两千元。可是，长江市的房价每个月上涨的数目都是以万计的啊！李向泽记得他毕业的那一年，交一万元，就可以与开发商签购房合同了。房子的均价最高的只有2000元，低的只有区区几百元。如今呢？市区内均价在4000元的房子根本找不着，就连郊区的房价，每平方米也涨到了2000元以上。李向泽如果想在市区内买一套1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最少得45万左右，这还不包括装修所需的费用。李向泽工作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钱，顶多只能买下一套房子的卫生间，而且这个卫生间还不能够超过20平方米。所以，当赖天厚把这样的条件告诉他时，他不动心才怪呢！毕竟，李向泽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他也需要钱，需要房子，需要汽车，需要高品质的生活。
“向泽，赖天厚这样的人，他的承诺是不可靠的。从牛星集团这件事情上，难道你还认不清他的本性么？你以为跟着他干会有好前途么？”孙素琴的劝告在李向泽的耳边又响了起来。
“不，不能用拿原则做交易。李向泽，你不能这么做！”李向泽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怎么能够贪图蝇头小利？你怎么能够与赖天厚这样的流氓做如此肮脏的勾当？你不是一直以正直、公正、勇敢自诩吗？你和赖天厚谈话之前，不是想过要将他的丑行揭露，让他悔过自新的吗？你不仅做不到这一点，反而被赖天厚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你的耳根为什么这么软？别人不对你负责，你自己得对自己负责。不要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李向泽想到这里，正了正身子，说道：“赖总，感谢你今天给我谈了这些，让我了解到常人根本了解不到的内情。不过，我还是想弄清楚牛星集团的事情。至于毛显云、毛显雨的问题，我想会有人过问的。”
“嗯！”赖天厚鼻子里哼出一声，他没料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李向泽示好，却被这小子当作了软弱，步步紧逼。“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我就不是赖天厚！”
谈话之后的次日，正在收拾相关物品，准备最后一搏的李向泽又接到赖天厚的电话，让他去一下办公室。进去之后，赖天厚丢给他一张纸，那是一张盖有“长江市人民政府”公章的函。函上写道：
天厚同志：
近闻有个别新闻从业人员，以曝光为由对企业进行敲诈，希望贵单位展开自查，坚决制止不良风气，从严打击违法犯罪行为。牛星集团在长江市有上亿元的投资，是我市重点保护企业，媒体理当为其发展宣传造势，而不是刚好相反。
长江市人民政府副市长 于佑艳
李向泽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心跳在加速。
在前一天与赖天厚的谈话较量中，赖天厚自始至终都没有透露关于牛星集团的任何事情。李向泽想录的话一句也没有录到。仅凭孙素琴在金池塘文化传播公司搜集的资料，是不足以给赖天厚定罪的。昨天既然与赖天厚挑明了，就难保他不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人们常说：最好的防守其实就是进攻。赖天厚正是采用了这一战术。李向泽明白，如果自己非得较真的话，很可能被赖天厚反咬一口，告他向牛星集团勒索不成，所以恼羞成怒，四外造谣，那样的话，自己将成为一只不折不扣的“替罪羔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