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成全女儿的一片孝心,便也不再提及此事,唯有贾府老太太的礼物却姗姗来迟,在黛玉生日过后的第九天,方到了扬州巡盐御史的府上。
黛玉看着厢房炕上堆得一堆珠宝玉器礼物盒子,只瞟了一眼,便叫管家娘子登基造册,收起来。
一时心里边闷闷的,雪雁见了忙劝道:“姑娘,今年的桃花已经开过了,姑娘还没去好好的看看,可不辜负了咱们园里的那十几株桃杏树?”
黛玉听了,便微笑道:“正是呢,连日来总不得闲,这会子咱们就去瞧瞧。”说着便只带着雪雁,往后面园里来。
林御史府上的小花园子并不算大,但却被林家的老花匠收拾的雅致的紧,花木扶疏,错落有致,另有一番小巧玲珑的韵味。
黛玉走在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看着石板缝隙里蓬勃的青草,深切的感受着浓浓的春意。
“冰池澄清孔明,香径落红飞散
浓浓萋萋草碧,袅袅莺莺翠明。”
黛玉看着明媚的春光,轻声吟道。
“姑娘的学问越发的长了,奴婢听着这几句话,便把这园中景致说得如此透彻。”雪雁从小跟着黛玉一起读书,倒也认识几个字,在一边凑趣说道。
“你也来取笑我,不过顺口说说罢了,哪里就扯到什么学问上去。”黛玉笑笑,便去桃树下的一组青石桌凳前欲坐时,雪雁忙将手中的帕子给黛玉铺到凳子上。
“几日不来,这桃花竟要落了。”黛玉看看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轻声叹息。
“这几日姑娘何曾得闲过?况身子原就弱,还替老爷打点外边的事情,可不更加累了?”雪雁立在一边,亦轻声叹道,“依我的意思,如今家里的管家们也都算忠心,姑娘何不将手放开,把事情多分派给他们一些倒好,到底是身子重要些。”
“我还不知这个道理吗?这些日子,我料理家务,到发现一些宿弊,等我一一清理了,凡事都理出头绪来,自然要放开手去,凡事凭管家们自己多拿些主意罢了。”黛玉摇摇头,原来母亲的确管的太严格了些,事事精细到不如环环相扣来的省事,黛玉从小喜欢读杂书,这些道理却早在肚子里。
“姑娘,刚才跟老爷的小幺进来说了,晚上老爷有事,不回来吃饭。”雪雁一边给黛玉揉捏着肩膀,一边说道。
“恩,进来父亲又忙起来了,回家总是很晚。”黛玉提起父亲,又是一脸的担忧。父亲已经快五十的人了,身体原也不是很好,如今母亲没了,他伤心所致,每日几乎都食不下咽。若是再加上繁忙的公务,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姑娘闲时还要多劝劝老爷才好。”雪雁亦有同感,老爷在这一段短短的日子里,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了,胡子亦有白丝。
“只怕劝不过来。”黛玉深知父亲的秉性,事情要么不做,要么便做到极致,殊不知这世界上的事情,物极必反。父亲一心为了朝廷,可到头来朝廷是不是还能像原来那样一心对臣子,可就不好说了。古来良将忠臣皆不得善终,便成了黛玉此时的心结。
“姑娘,石头上凉,坐的时候长了,对身子不好。”雪雁便劝着黛玉回房。
黛玉点点头,便轻轻的起身,留恋在缤纷落红之间,又感到世事漂浮不定,心中更是无限凄凉。
晚间林如海二更不回,黛玉心中甚是牵挂,又叫奶娘派了家人到公署去探视,自己便灯下展开绣架,动手为父亲绣着一件长袍。
“姑娘,管家林义已经给姑娘传来了,在外边等着呢。”
“请进来吧。”黛玉将手中的线牵引到底,然后将绣花针别再绣架上,慢慢起身,坐到了那边的软榻上。
林义进了黛玉的闺房,只在门帘之外行礼,却不入内。
黛玉便道:“管家进屋说话何妨,况且妈妈在这儿,家中之事亦不好隔着帘子说。”
林义听了,便答应一声,弯腰进来,又给黛玉打千儿。
“管家请坐。”黛玉一摆手,雪雁便搬了个绣墩放在黛玉下手,林义便坐了,听黛玉吩咐。知这位林义管家真是不愧林如海给他的名字
——‘义’字,此人生性仗义,又是从五六岁上便进了林家的门,一家老小都在咱们自家府上当差,女儿没有外聘,媳妇也是咱们林家的家生女儿,在黛玉看来最是信得过的。
“家中的生意,如今已经都按照我的意思整顿清楚了,我冷静的想了这些日子,依我的意思,家中的生意已经很可以了,竟不用再扩大了。还是在祖茔附近多置买田地,且多派些家人在附近建庄子耕种才是正理,此乃是百年基业,便是将来有什么闪失,祖茔跟前祭祀的土地亦是不动的。管家说呢?”黛玉一边慢慢说来,最后却又反问了一句,语气很真诚,是真的想听面前这位老人的意思。
“姑娘虑的极是,反比我们这些老人都周到。想来朝廷里的事情,朝令夕改的亦不在少数,咱们却不可不防,家中的生意虽然都在暗处,但真若有事,亦会受到牵连。唯有祖茔周围的祭祀土地,是私家祖宗的财产,依照我朝律令,是动不得的。”林义点点头,这便是立百年基业之大事,小主子虽然年幼,但却深谋远虑,想的非常周到。
“既是这样,我想把这件大事托付给您,不知管家叔叔意下如何?”黛玉微微笑着,脸上带着孩子特有的无邪的真诚,让林义看了,感动不已。
所谓知遇之恩不过如此,他原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叫花子饿晕在大雪中,被林如海遇见,便收在身边做了书童,读了两年书。今日虽然只是个管家,但身价资产亦到了数十万,比一般的县丞还要强些,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此时的他,当然要把林家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
“老奴才谢主子信任。”林义便离了座,恭恭敬敬的跪在黛玉面前。
“管家叔叔快起来,黛玉还小,怎敢受此大礼。”黛玉忙道,一边让丫头将林义搀扶起来。
“主子把这件事情交给奴才,就只管放心吧,奴才若是办的不好,亦不敢来见主子,只一头栽进长江去喂鱼罢了。”
边上的王嬷嬷和丫头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掩嘴偷笑。黛玉却平静的说道:“既是这样,明儿我先叫账房支给管家二十万两银子,管家拿了钱,便回姑苏老家去。”
“是!”林义忙答应着。
“姑娘昨儿说了,如今姑娘事多,身边的丫头都不够使了,听说管家的小女儿春纤也十岁了,生的模样也干净,不如就调到姑娘房里来当差吧。”王嬷嬷在一边微笑着说道。
“奴才谢主子恩典。”林义知道,阖府上下,能在姑娘身边当差的丫头,那都是拔了尖儿的,多少家生的女孩子都想往主子姑娘房里送,都被奶娘给挡了回去,今儿这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明儿就送过来吧,衣裳铺盖等物一律不用带。”王嬷嬷笑道。
林义又连声答应着几个好,又谢了黛玉的恩典,便退出去自回自己的院子跟他女人说话。
“姑娘,老爷回来了,已经到了内书房。”小丫头奉黛玉的命,在前面守候,待林如海回来,便过来报信。
“好,你下去吧。”王嬷嬷摆摆手,转身给黛玉披上披风,和丫头簇拥着她便往前面来。这是黛玉的规矩,每晚必要见到父亲的面,说几句话方才睡下。也正是这个原由,林如海便是再忙,也会在三更之前回来,为的是让黛玉安心的睡觉。
这样淡淡的哀伤中,日子亦一天天过去,一如往日笑靥里绽放的花瞬间的凋零,秋风乍起,又是一年的秋天来临。“姑娘,这是今年新给姑娘做的冬衣,姑娘过过目,看哪里不行,奴才好叫他们去改。”王嬷嬷抱着一大包衣裳,后面还跟着小丫头春纤亦抱着一个包袱,放在黛玉卧室的外床上。
黛玉将目光从手中的书上移开,抬头看看两个玉色锦缎的包裹,轻声一笑,说道:“妈妈,今年的冬衣倒是早些。”
“今年的天似乎冷的早些,奴才们怕误了姑娘的事,过几日老爷和姑娘进京去,北方的天气可比不得咱们这里。冷着呢。”王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包袱,先拿出了一件水蓝色白狐风毛对襟长袄,一边过来给黛玉看了,又服侍她穿上,黛玉便对着大大的穿衣镜左右看看,轻笑道:“颜色还好,只是稍嫌厚重了。”
“奴才想着,姑娘虽还在孝里,但到底是姑娘家,年纪又小,如今太太已经故去将近一年,没的总是那些青的白的衣裳,如今要去天子脚下,自然不能失了大家的体统,所以才自作主张,替姑娘做了几件娇艳颜色的衣裳。”王嬷嬷一边替黛玉将衣裳褪下来,又仔细的叠着,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