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照顾二皮
田伟芳满心疑惑的回了家。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在热闹繁华的东营街巧遇四十多年前一个村子的二皮，而且这个二皮在那个年代，和自己有那么一段回忆起来都心里打颤的过往。她和杨天奇，二皮和静姝，这几个人复杂纠葛的人生，她田英一点儿也不想回忆，不愿回忆，她甚至有时候都想，如果有什么药，吃上以后一下子删除了那段记忆，该有多好！
田伟芳当年虽然和杨天奇一起到了县文工团工作，但二皮和静姝结婚，静姝惨死，二皮被判了无期，田伟芳都一清二楚。静姝惨死后，田伟芳几天几夜心惊肉跳，晚上也睡不着，生怕静姝的鬼魂来找她。因为，她知道，静姝嫁给二皮，她是有责任的。田伟芳给自己想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她太爱天奇了。但她心里马上否定了这个理由，太爱一个人，就可以为了得到这个人伤害了另一个人嘛！她想想自己的女儿如愿，为了爱一个人倾尽全力，爱得那么无私，爱得那么执着。她自己心里就有些惶恐，现在想来，当时是过分了。那个时候，人们都有些疯了，有些不正常，她也是一样。现在想来，真是不应该。也不知道是老了，还是经历的事情多了，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变得也善良了。是不是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田伟芳一直在胡思乱想，她也不知怎么就做好了饺子，端上了桌子。
如愿吃了一口：“妈，你这饺子是不是没有放盐啊！”
“是吗？”田伟芳尝了一口，果然没有放盐，而且，田伟芳吃出了，连五香粉都没放，“你怀了孩子，就不要吃得太咸了。”田伟芳脸一热，但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来，来，咱们蘸点老抽吃。”李泰蘸着老抽吃了一口，“如愿，真好吃，有一种鲜香的味道。好吃，好吃。妈，你也尝尝，真的很好吃。”
田伟芳感激地看了李泰一眼，这个李泰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像个男人，如愿看来是找对人了。
田伟芳边吃边琢磨，这个二皮什么时候出的狱，什么时候、怎么到的中阳，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指挥着二皮干活，他又是谁呢？
其实，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就是汇鑫蔬菜批发市场门口小面馆的老板，姓钱。
山子做了文华轩大酒店的副总，不时地也记挂着平坡菜市场的生意，隔三岔五地也来菜市场转一转，看看福来、起山他们的经营情况。一起都好，就是二屁有些让人不放心，二屁爱吃烧饼，自己每天卖掉一袋子饮料瓶以后，就买几个饼子吃。山子本来说好，让二屁到小面馆吃饭，一个月结一次账，但二皮去小面馆吃饭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山子也担心二屁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每天吃几个饼子营养哪能够呢！就和小面馆钱老板商量，以后有什么力气活，就让二屁干一干。别看二皮年纪已经不小，但身体看起来还不错，好像从来也不生病，干点活没问题，也当个锻炼。但是每天中午饭和晚上饭就让他在小面馆吃，钱照付，还是一个月结一次账。
这样，钱老板就经常找二屁干一些力气活。有些活，别人不愿意干，钱老板就招呼：“二屁，跟我扛面去。”
二屁一般就是“噢”一声就跟着去了，什么也不说，也不嫌脏，一身面粉，也不拍。
钱老板经常到东营街上买肉，也带着二屁去，一袋子肉油乎乎的，二皮扛上就走，从来不说什么。钱老板很喜欢二皮这样，让他干活，也给他吃饱吃好。去了好多次，这样才遇上了田伟芳。
二皮一定是认出了田伟芳，只是说不出她的名字。
其实，二皮经常到东营街帮钱老板扛猪肉，偶尔也能碰到新月。
新月现在对二皮已经不讨厌了，她只是觉得二皮可怜。想想那个年代，二皮有什么过错呢！他除了长得丑，也是个正常人。他勤劳，会过日子，也希望有个温暖的家，也希望能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富裕日子。新月有时候会想，二皮要是在这个年代，那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绝对不会比爸爸和李大爷差。但阴差阳错，二皮遇上了妈妈，两个人本属于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被人为地交织在一起，怎么会幸福、安好呢！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恶缘，悲剧必然会发生，谁又能摆脱了命运呢！这不是谁的错，只当是造化弄人吧！
第一次在东营街碰上二皮，新月正和奶奶买菜，新月指着二皮，告诉了奶奶二皮的情况。奶奶这才知道，上次新月被绑架的直接原因就是给这个二皮送衣服。但奶奶见了二皮的样子，心里根本恨不起来，只是看着可怜，听新月说，这个二皮爱吃饼子，就买了五个夹肉饼，给二皮揣在口袋里。
二皮不懂得谢谢，看看新月，就知道说：“月……月……儿……”
奶奶没有在意，以为二皮知道新月的名字，但新月清楚，二皮嘴里的“月儿”其实是胧月。在他模糊的记忆里，那个乖巧漂亮的胧月可能还在他的脑子里。他记忆中的静姝，就是他的“仙女”，从飘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也刻在了他的心里，即使在他呆傻的时候，也是断然抹不去的。新月不知道二皮现在如何成了这副模样，但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过去的事情忘了也好，记着又能怎么样呢？徒添烦恼罢了。
正月初十一大早，新月要求爸爸带她又去了一趟汇鑫蔬菜批发市场，给二皮送了奶奶刚刚蒸好的十个包子，奶奶蒸的包子，馅大，皮薄，雪白雪白，看着就有食欲。初一的时候，新月和爸爸给二皮送了一大饭盒热腾腾的饺子，高兴得二皮一口就塞了三个，差点噎住。新月看着二皮的吃相，心里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看看空荡荡的菜市场，初一到初三这几天，就是二皮一个人住着，心里就很难受，新月把带来的十个饼子给二皮放到暖气上，这几天就将就吧！好歹菜店里面还有暖气，二皮身上的衣服也厚实，初四菜市场就营业了，小面馆也开业了。到时候，二皮就能吃上正儿八经的饭了。
山子把二皮身上的那件脏兮兮的棉衣和里面仍然是黑乎乎的秋衣脱了下来，给他换上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棉衣和旧秋衣，裤子上个月刚刚换过。今天总算的过年呢！好歹也换件干净衣裳。脱下来的旧棉衣旧秋衣，山子卷一卷就扔到了垃圾桶里面，实在是不能再洗了，洗不出原样了。
二皮见了新月几次，已经熟悉她了，见了她就笑，见了她就叫她“月……月儿……”，见了她就从枕头底下摸东西给新月吃，一般总要摸出来一个或者半个饼子，有时是半个苹果什么的。有一次，二皮居然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根棒棒糖。这个棒棒糖，包着鲜艳的糖纸，二皮小心地举着，放到新月的小手里：“月……月儿……吃……吃……好吃，叫……爸……叫爸……”
山子觉得这个二皮有意思，只是拉开了新月，也没有多想。但新月心里却翻腾起来，这个二皮还记得胧月，还记得每次赶集回来，逼着胧月叫爸爸的事情。也许，这个记忆在二皮的心里，是残存的一丝温馨而温暖的印记，也许，二皮那呆痴空洞的脑子里，那个漂亮、乖巧的胧月成了他残存的父亲意识的一抹痕迹。新月笑笑，接过了棒棒糖，二皮笑了，笑得很开心。
新月看着二皮现在衣裳有爸爸的旧衣服穿，还算整洁，而且，爸爸隔两三个月还带二皮理一次发。山子原来想着一个月带二皮洗一次澡，但二皮说什么也不进澡堂，手抓着门框“嗷嗷”地叫，山子也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去，有味就有味吧！不生病就好。
山子隔三差五地给二皮批发一箱子矿泉水，虽然有电，但山子把店里的插销都封了起来，不敢让二皮用任何电器，那要是着了火什么的，可不得了，二皮的命肯定是没了，整个菜市场都要遭殃啊！
看了二皮，回去的路上，新月又想起了采薇，想起几天就可以见到采薇了，心里就有些小激动。初五的时候，山子一家去国栋家串了个门子，拜了个年，吃了顿饭。因为采薇和新月的缘分，国栋和山子两家好像已经成了亲戚，过年过节很自然地走动了起来。当时就说好，初十的时候，国栋一家到山子家里来拜年。
新月和爸爸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奶奶、妈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了。他们准备做八个凉菜，八个热菜来款待国栋一家。兰香还专门写了一个菜谱，一个菜一个菜地在那里和婆婆商量着，各种材料都已经洗好、切好，就等着凉拌和下锅炒了。他们在中阳也没有亲戚，除了李明亮，国栋一家就是和自己走得最近的人了。当然是不能怠慢了的。
突然，院子里响起采薇的声音：“新月！宝贝！新月！采薇来了！”
新月一下子就蹦了出去：“采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