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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姥姥和胧月

第五章姥姥和胧月

这天深夜,只穿一件背心和裤衩,满脚泥土和血渍,身体剧烈颤抖的胧月扑到自己怀里时,姥姥只是紧紧地用被子把胧月裹住抱在怀里,什么也没说,抱了整整一夜,泪流了一夜。

这样的情景,姥姥并不感到惊诧,她甚至不知多少次地想象过比这个更悲惨的场景,她知道静姝母女过的是什么日子。

静姝出嫁前两天,她所谓的女婿李二皮来到了家里。二皮提着四斤点心、四斤糖、四瓶酒、四条烟,这是当地的风俗,是女婿初次上门的四色礼。二皮将一个红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看着姥姥的眼睛,诚惶诚恐地说:“丈母娘,这是两千块钱,是彩礼。”

姥姥端坐在那里,眼皮垂着,没有看什么四色礼,也没有看二皮。她还没有从静姝带给他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姥爷病倒后,不说话,也不让找医生,这几天也就勉强喝点稀饭,只是躺着叹气。姥爷表面沉静,但骨子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待若公主般的静姝,怎么会怀上不知是什么人的孩子,而且还要嫁给一个奇丑龌龊的人,让他如何能释怀,又怎么能安心。不能问,不能说,姥爷的心被揪成了多少瓣,被揉成了粉末,那里还能起得了身。再加上不能保护宝贝女儿的强烈内疚,把姥爷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姥姥何尝不是如此呢?但和姥爷不同的是,姥姥身上有别人想不到的坚韧和忍耐,她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她也倒下了,那这个家,静姝就全完了。她要挺着,挺到不能再挺的那一天。

姥姥虽然垂着眼皮,但也听着二皮说话。二皮没有父母,家里有三间房,是十年前盖下的,还很新;有两亩自留地,家里还养着一头大黑母猪,一年能下两窝猪崽,能卖好些钱;爸妈死前给做下了一套新家具,房子已经粉刷了一遍;因为时间紧,没有给静姝做衣裳,嫁过去以后,想做几身做几身;自己很有力气,挣工分都是全劳力的工分;家里还有几千块钱的存款等等。

姥姥也在盘算着,按条件来说,二皮的条件在农村是不错的。但二皮那个长相,姥姥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姥姥也知道静姝和她想守护的人一定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像静姝这样用情很深的人,怎么和二皮这样一个人过得下去呢!可是目前静姝的肚子也渐渐显怀了,没结婚生下孩子,那在当时的农村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别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

姥姥叹了口气,对一旁站着的静姝和二皮说:“彩礼拿回去,你们看着办吧!”就回到了里屋。等二皮走时,也没有出来。

二皮自从到公社揭发了静姝后,这是第一次见静姝。他见静姝白里透红的脸颊已经凹陷,白里带黄,一点血色也没有,原先红润饱满的嘴唇也干裂的起了泡,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也乱糟糟地披散着。二皮不由得心疼起来,他心里有些后悔去揭发静姝,当时不是图那二百块钱吗?再说心里不是有些气愤吗?现在眼见静姝就在自己眼前,而且还要嫁给他,他心中的那点气愤早就不知那里去了。

那天公社的人找他时,他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等到来人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顿,让她娶静姝时,这才慢慢地理清了思绪。开始,他对静姝指认他是孩子的父亲是相当不满的,甚至要暴跳如雷的,但那仙女的俏模样在他眼前一闪,他就欣然了。他在脑子里一盘算,他是不吃亏的。一个人见人爱,谁都像娶回家的大美人,让我李二皮娶到了,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他甚至要感谢父母,是不是上辈子积下的阴德,保佑他娶到了天仙般的人儿。至于孩子嘛,不吃亏,娶一个等于娶了俩,再一个原因就是他不能说,他怀疑作为男人,那个方面怕是不行的,因为总是硬不起来,如果真不行,那就要绝后,所以带个孩子也不错,只要姓了我的姓,就是我李二皮的后。

如此想来想去,晚上,二皮喝了二两小酒,心满意足地睡了。

今天看到静姝,二皮心里着实是想对静姝好的。静姝受屈的小模样,让二皮的心好大的不舒服。所以,把静姝娶到家后,二皮一直端着静姝,将就着静姝,好吃好喝伺候着,直到生下孩子,还把丈母娘接到家里伺候了一百天。

那天,丈母娘走后,晚上二皮突然想和静姝亲近亲近。静姝月子里有丈母娘伺候着,养得白胖了许多,眉梢眼角和第一次见静姝时一个样子,甚至比那个时候还好看,二皮不由地动了心思。静姝进门后,因为怀着孩子,即使二皮有一点心思,也咽咽唾沫忍住了,生了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再说丈母娘也在。

今天,见静姝躺在那里,像个睡美人似地,把个二皮撩拨得心急火燎,底下也有些硬了。他偷偷钻进静姝的被窝,搂住了静姝。

静姝惊醒了:“二皮,你干什么?”

“月儿她妈,月儿她妈,咱们好一下吧?”二皮将热烘烘的脸贴向的静姝的脸。

静姝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干什么?”

二皮不能自制:“静姝,让我干一下吧!”他抱住静姝,往炕上摁。

“不行,二皮!”静姝坚决地推开了二皮。

“为什么?”二皮停止了动作。

“我刚过百天,不能做。”

“谁说的?能做!”二皮边说边扑向了静姝。

“混蛋!”静姝一下把二皮推倒在炕上。

静姝脸上极度厌恶和嫌弃的神色一下子让二皮泄了气,底下一下子软了。二皮悻悻地到了外屋,他呆站了一会儿,突然抓起地上的椅子准备向地上猛砸,但看看里屋门,他轻轻放下了椅子,踱到了院里。抬头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低头他看见了自己矮矮的影子,他突然抬脚追着自己的影子狠狠地踩,狠狠地踩,直到踩的自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这才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以后的几个月里,二皮如此尝试过几次和静姝亲近,但都被静姝断然拒绝了。二皮心里的恼怒、愤怒、羞怒无处发泄,也不能和别人讲,他心里不甘,也不平,行动上对静姝就慢待了,开始只是早饭不做,睡到静姝做好饭才起床,后来午饭和晚饭也不做了,只等静姝做好了饭叫他吃,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对呀!她吃我的,喝我的,就该伺候我。

但二皮除了不做饭,还是很积极地出工,喂猪和伺弄自留地还是很尽心的,这是生存之本,精明的二皮岂能不明白。有时在地头歇息的时候,他也是沾沾自喜很满足的。我李二皮,家有自己的房,柜子里有存款,家里还坐着一个美娇娘,而且还有一个……女儿,这个就不说了,我家还有一头挣钱的黑母猪,那日子,哼!饭菜硬实,衣裳齐整,你看看你们那日子,晚饭只能喝稀饭,孩子倒是多,但一个个鼻涕歪嘴,黑不溜秋地满村跑,像个什么样?所以有时候村人打趣他:“二皮真能干,娶媳妇娶媳妇一娶娶了俩,真正地发了赚了。”

二皮很不屑:“哼!那是本事,你娶一个试试?”

有人又说:“二皮,你那个美娇娘是不是很那个,很骚啊,你服得住服不住?”

“当然服得住。你呀,就看着眼馋吧,馋死你!馋死你!”

“二皮,你行不行呀,是不是需要哥们帮个忙啊?”

“二皮,你是不是真不行呀,我们听房,你怎么就没动静呀!是不是你的小娘子不让你上啊?”

每到这时,二皮总是拖着锄头走到了一边,不管不顾身后的起哄声,撂下一句话:“一群红眼病,气死你们这一群红眼病。”

二皮表面上不在意人们的哄笑,心里却是在意的。这小娘子本是一个骚娘们,怎么对我就是这样,她是不是还想那个小伙子呢?如此一想心里就恼火,凭什么,你现在是我李二皮的婆姨,凭什么还想着他,我还养活着她的野种呢。转念一想,不对,那个叫杨天奇的小伙子是抛弃了她的,跟了田英那小妮子了,攀了高枝,要是我,才不会想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呢!

二皮心里总是纠结着,郁闷着。这天晚饭,看着静姝端上饭时那白嫩的小手,看着静姝转身时那小身材,二皮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二两,大半瓶酒见底了。二皮将瓶底的最后一滴酒倒在了嘴里,就觉得一股灼热从下身涌向全身。他借着酒劲,把静姝放倒在了炕上。

静姝挣扎着,用尽力气推着二皮,二皮几次努力都上不了身。二皮满嘴酒气,唾沫星子溅得静姝直躲:“你这个****!你这个****!你吃我的,喝我的,不让****,我还养着你的野种,不让****!你个贱货,你个贱货”边说边朝静姝的脸甩去他的大巴掌。

天还没亮,姥姥就被一阵急急的捣门声惊醒了。姥姥刚打开门,静姝抱着孩子就跌进了屋里。姥姥接过孩子赶紧放在炕上,再看静姝,姥姥惊呼一声:“静姝啊!”

只见静姝整个脸都肿着,眼睛都变成了一条缝,嘴唇也肿着,嘴角满是干了的血渍,上衣被撕破,脖子上和胸前满是抓破的血痕和掐后的淤青,姥姥惊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姥爷却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了地上。

这是静姝最后一次和爸爸妈妈相见,此次回娘家,差点要了姥爷的命,再以后,静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向家里求助,连姥姥几次来看她,都被静姝决绝地堵在了大门口不让进门。静姝对姥姥的最后话是:“妈妈,不要来看我,也不要管我,不要操心我,你们保重好自己,我管好自己和胧月,咱们各自珍重吧!今天就算是永别吧!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其实,胧月那天深夜投奔到姥姥身边时,姥爷已经去世了。在静姝决绝地和姥姥断了关系这六年当中,姥姥的父亲,那个因失去儿子中风半瘫而最终瘫在床上的老人,也在几近失忆按现在的说法是老年痴呆的痛苦中,撒手离去。姥姥的公公婆婆也在这期间去世了。姥姥深深松了一口,庆幸老父亲的解脱。静姝的怀孕、结婚、生子以及她那殉道者的执着和决断,在静姝自己咀嚼痛苦、孤寂,深受那炼狱般的折磨和碾压,身心俱苦俱痛,麻木地生存着的时候,姥姥何尝不是过着地狱般的苦日子呢?姥爷那次吐血后,本来虚弱的身子就如同经历了一场严酷的霜冻,日渐枯萎。几个月后吐了一大盆血后去了,眼睛最终也没有闭上。

姥姥以一具薄棺默默地埋了姥爷,如果不是有静姝这一牵挂,姥姥真的也想跟着姥爷去了。姥姥这一生,三十岁以后就没有什么幸福可言,都是艰辛和苦难,亲人们一个个地离去,现在这世上就剩下了静姝和胧月娘俩扯着她,连死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姥姥单薄、羸弱的身子像是随时就要倒下似地,随着姥爷的去世,身子更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随时就要飘落。但姥姥还是顽强地活着、活着……

胧月的到来,姥姥似乎早有预感,她并不惊异,也不悲伤。等着胧月抽泣着睡去后,姥姥翻箱子,找出几件静姝的旧衣服,连夜赶着给胧月改了几件衣裳,第二天,姥姥给胧月洗头洗澡,洗得胧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姥姥用旧花布给胧月做了一个书包,告诉胧月九月份就要上学了,该玩就好好玩一玩。

胧月七岁,已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她似乎已经知道今后的日子她必须和姥姥相依为命了。她以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默默地做着她认为应该做的一切。在开学前的一个多月中,她跟着村里几个十几岁大的孩子,扛个比她还长的锄头,到山上刨甘草根,卖给公社的卫生站,要不就到山上摘酸枣,晒干了,央求邻居大爷捎到县里去卖。下雨后,她经常一个人提个小筐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去摘蘑菇,有时相跟上几个小伙伴到离村很远的草坡上去采地皮,去田里挖野菜。她还养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等着以后下了小兔子养大了卖钱。

胧月上学,必须到离村七八里的中心小学去上。去中心小学必须翻过一座小山,趟过一条小河。天气好还好说,夏天下雨时,小路泥滑,经常摔跤,如遇洪水,小河涨水时,小伙伴们总是每人撅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互相拉着扶着趟过河。有时洪水太凶,他们只好绕行十几里走大道过桥才能回来。冬天下雪,小伙伴们几乎是一步一滑地走到学校,尽管穿着棉衣棉裤棉鞋棉手套,但天气冷加上教室里走风露气,只有一个火炉,几乎每个孩子手上脚上都有冻疮。只有冬天的小河结冰,才让他们艰辛的求学之路有了放纵、肆意的快乐,可以让他们在冰面上打闹、嬉戏,有时玩到家里人喊他们回家吃饭才作罢。而夏天的小河同样给了他们童年生活难以忘却的欢乐,他们在小河里捉蝌蚪,捉小鱼,捉螃蟹,在小河里打水仗,洗澡,洗衣服,尽情地释放者自己的体力,受用着困苦、贫弱生活中难得的开心。

每天天刚蒙蒙亮,姥姥就拉着胧月到村口,等齐了几个小伙伴,目送着胧月几个小伙伴转过了山,才回家,每天傍晚再到村口接胧月回家。胧月的书包里还带着两个窝窝头和几块咸菜,那是午饭,还有一个小茶缸,学校每天中午供应开水。小学五年,由于营养不良,每天上学体力消耗,回家后还要帮姥姥干家务、喂兔子、喂猪,胧月总是黑黑瘦瘦的,个子也不高,但胧月小学五年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小学毕业,村里的大多数女孩子,都不上学了,在家里帮着干干家务,做做农活,胧月却继续到公社中学上了初中。

初中三年,胧月住校,四十多个女孩子挤在两个大通铺上,每个人只有一个身子的宽度,翻个身都很费劲。每个人每月给学校交二十斤粮食,两块钱,每天早饭和子饭,晚饭和子饭,只有中午是干货,能吃上窝窝头,偶尔还能吃顿杂面擦仡斗或者河捞什么的,菜呢,基本上是大白菜、白萝卜、胡萝卜、土豆,也没有什么油水。每顿饭是定量的,女生大多能吃饱,男生尤其是饭量大的男生就够呛了,有个叫李天斗的大个子男生,每天吃饭前都要喝一大碗水,不然吃完饭,根本没有饱的感觉。如此艰苦的条件,胧月却胖了起来,脸也变得有些圆了,皮肤也白白净净的,像模像样地有个小美人的样子了。

每个周末胧月放假回家,姥姥总要给胧月改善一下,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搭配上高粱面,做一顿****面,两张白面皮,中间夹着高粱面皮,擀开了,切成细条,也很好吃;臊子也是有鸡蛋、豆腐,偶尔还有一些小肉丁和薄肉片。要不就是包饺子,两个鸡蛋,拿油炒一下,放上一大把新鲜的韭菜,有时也放点豆腐干和粉条什么的。要不就是葱花烙饼,姥姥似乎将平时省下的油全用在了烙饼里,烙饼一层一层,焦香扑鼻,面香、油香和葱花香融合在一起,那个香是胧月多少年都想起了流口水的香呀!每次改善,胧月都吃得饱嗝连连,吃得姥姥心花怒放。

姥姥默默地看着胧月,心里又苦又甜。苦的是,眼前的胧月已长得和静姝越来越像,眉眼、神态也很相像,总是让姥姥想起惨死的静姝,心里怎能不苦?甜得是,胧月聪明伶俐,学习从来不输人的;懂事乖巧,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人,放假从来不闲着,家里家外地忙着,好像要把一个星期的活干完似地。而且自己一个人就离开家去公社上学,自己能照顾自己了,心里想着不知何时,这把老骨头交待了,胧月也许也能活下去,的确心里也有一些甜滋滋的。转念又想着静姝这个年纪还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呢,胧月却一丁丁年纪,就开始受苦了。胧月离开了自己,又怎么活下去呢?姥姥心里又觉得苦了起来,真是苦苦甜甜,把个姥姥折磨得心力交瘁。

转眼胧月就初中毕业了,这年正好是1977年。农村的女孩子一般上学顶多上到初中就回家了,要不帮着干干农活,有些就托人到县里或地区给人家看孩子,当上几年保姆,二十岁左右家里给看个合适的人家,嫁人就是了。二十多岁的女孩儿,拖着两三个孩子的挺多。姥姥和一般农村老太太却不一样,姥姥见过世面,是个有见识的老太太。胧月初中还没毕业毕业,姥姥就计划着胧月的下一步。她瞒着胧月,坐着队里的拖拉机去了趟县里,找到了县师范学校的老邻居问了问如何上师范学校情况,又托老邻居到县中学打问了一下,怎么才能上县里的高中。基本上给胧月定下了两条路。第一条路,是让胧月直接考县师范学校,按胧月的成绩是可以轻易考上的,毕业后国家包分配,虽然是个中专学历,也算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第二条路,是让胧月考县里的中学,中学毕业后考大学。

姥姥其实从半导体收音机里已经知道了国家恢复高考的事情了。上大学?这是姥姥、姥爷当年对静姝的希望,他们是怎样怀着憧憬想象着送静姝去省城或北京上大学呢!姥姥心里其实是倾向于第二条路的,可现实是残酷的,姥姥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得七年呢。而且姥姥也知道,自己现在虽然干着活,但顶多算个半劳力,两个人日子已经过得紧紧巴巴。要是没有胧月养着几只兔子,自己养着一口猪和几只鸡,平日的油盐酱醋油什么的,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还有一点姥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姥姥被打发到农村前,也是有些压箱底钱的,一直藏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轻易不敢用。胧月姥爷看病花了不少,这几年从胧月上初中,断断续续地用得差不多了。这样说来,姥姥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供得起胧月上大学。而第一条路是比较现实的,师范上二年,毕业后有工作有收入,而且上学期间有助学金,国家还给饭钱。姥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姥姥不知道,胧月其实已经报了师范学校,当然也报考了县中学。胧月心里铁定了要上师范,胧月也知道家里的状况,胧月想快点毕业,挣了钱养活姥姥,让姥姥不要太辛苦,让姥姥早日过上好日子。报考县中学,是学校的老师给报名的,老师爱惜胧月这个人才,不想埋没,表面上只说让胧月试试自己的实力,私下里实际上是指望胧月考上县中学,将来考上大学,让咱公社这破中学也能出个大学生。

所以,一个多月后,胧月收到了两份录取通知书,一份是县师范学校的,一份是县中学的。胧月把县中学的通知书藏了起来,只说自己考上了县师范。姥姥是知道胧月报了县中学的,以为胧月没考上,等到公社中学的老师找上门来劝说胧月上县中学,姥姥这才知道真相。姥姥知道胧月心疼自己,懂得生活的艰难,但姥姥更不想因为贫苦耽误了胧月。于是,姥姥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卖了父母和公婆留下的几间房,供胧月上高中上大学。

父母公婆留下的几间房,要说在村里是上好的房,但那时不好卖,还是县里一个离休的老干部想回故乡养老,花了四千多块买下了,说实话,其实是贱卖了。姥姥急需用钱,也不计较价钱了。她用胧月的名字把几千块钱存到信用社,每学期取出一百块钱,给胧月带上。胧月每月住校费三块,伙食费九块,学校有校办工厂,每个学生有补贴,学费是不用掏的。一百块钱一学期,胧月也是省吃俭用,除了买书,胧月几乎是不花钱的,每年过年,姥姥总要给胧月缝身新衣裳,除此胧月一年四季都是旧衣裳。班里有几个女生,家里或是县里的小头头,或是家里有些钱,一开始对胧月的穷酸是看不上眼的,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胧月,但一学期下来,胧月第一名的成绩,让她们闭上了嘴。胧月知道自己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胧月清楚只有自己奋斗、拼搏、吃苦,才能为姥姥和自己争出一片天地。根本不在乎班里几个自以为是的女生,今天带什么零食了,或者是今天又穿了一条什么样的裙子,或者谁谁又和那个男生搞上了。

胧月的高中生活单调、紧张而有枯燥,但胧月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胧月一学期回一次家,因为坐公共汽车也要花路费。星期天胧月就到附近的县招待所做服务员,一天挣两块钱,每个期末回家,都要给姥姥买些吃的,像麦乳精、奶粉什么的补养品。暑假和寒假,胧月除了帮姥姥干各种活计,就是想尽办法挣钱。胧月有时去招待所当服务员,有时用自行车驮些新小米、新玉米面、绿豆到县里卖,有时也和村里的人合伙到西瓜产地批发西瓜,到县里甚至去地区去卖,只要能挣钱,胧月都肯干。胧月很吃苦,也很实在,村里的人也怜惜她的孝心,很照顾她,如果有挣钱的事情一般都要问问胧月去不去。

姥姥这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原先蹒跚的步伐更加蹒跚,有时甚至是拖着步子走,背比原来更驼了,累了的时候,姥姥走路时必须扶着腰慢慢走。胧月现在都不敢仔细地端详姥姥,她怕自己的泪水不能抑制地冒出来。胧月经常听妈妈讲姥姥和姥爷的爱情故事,讲姥姥的美丽娴雅,讲姥爷的俊朗儒雅。姥姥在胧月的印象中,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婉约女子。但胧月七岁见到姥姥时,姥姥就是这样一个饱经风霜、蹒跚举步的老妇人。如今,姥姥的头发已经全白,但仍然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一个小小的、稀松的髻,脸上的皱纹,浅纹和深纹交叉纵横,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老年斑布满了脸颊,连手上也是。身上瘦骨嶙峋,衣服就像是穿在一个衣架上似地。姥姥明显地已经老得力不从心了,原先总是干干净净的衣服现在也经常见到一些饭痂子和油渍。胧月看着姥姥,经常想起妈妈,想起妈妈的不幸和悲惨,想起妈妈如何一个人承受着孤寂和悲苦,想起姥姥同样承受的痛苦,胧月简直是心如刀绞。胧月下决心在姥姥的有生之年尽力让姥姥活得好一些。

胧月把姥姥的自留地让给邻居福来大叔种,说好每年隔三差五地给姥姥送一些蔬菜,冬天给姥姥一百斤土豆就行。胧月每年给闰田大哥五十块钱,负责给姥姥挑水。胧月把姥姥养的猪也给卖了,本想把姥姥养的十几只鸡也卖了,但姥姥不让,说总得有个干的,要不也闷得慌。胧月想想,有几只鸡也好,不用买鸡蛋了,胧月反复叮嘱姥姥每天起码必须吃一个鸡蛋。院子里种的各种蔬菜胧月也给换上了几棵芍药,每到夏天,红红的大大的花朵满院,姥姥很开心。后来姥姥还收留了一只很乖巧的流浪小黄狗,起了个名字叫黄头,这只小黄狗给姥姥孤寂的生活也平添了不少安慰和快乐。

胧月每次上学前总要把一切生活必需品给姥姥备齐,高二起,胧月每月都要回一趟家,每次回家,胧月总是把能干的活干完,给姥姥安排的熨熨帖帖才回学校。胧月辛苦地照顾着姥姥,同时在学校又刻苦勤奋地学习,成绩却总是在班里前几名,只是胧月愈来愈瘦,到高考前胧月一米六零的个子,体重却勉强刚到八十斤。

高考前几天,胧月特意回了趟家,晚上胧月给姥姥铺开被子,扶姥姥躺下。

“月儿,今天跟姥姥睡吧!”姥姥紧紧地拉着胧月的手。

“嗯。”胧月的手感受到了姥姥瘦瘦的手的温暖,胧月心里一热。

胧月顺从地小心地躺在姥姥身边,生怕一不小心把姥姥弄痛了。姥姥太瘦了。

姥姥明显地想和胧月说什么,但沉吟着,一直没有开口。胧月也没有说话,她搂着姥姥,享受着姥姥眼神的爱抚。

“月儿,有没有想过去和二老舅一起过?”

“没有!不去!”胧月的回答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胧月这样回答是有道理的。姥姥的心里却有一种淡淡的忧虑。她知道,胧月的性格非常倔强,不能强求。二哥落实政策后,回过一趟老家给父母上过坟。二哥腿脚已不灵便,是被人一直搀扶着走到坟地的,搀扶二哥的,一个是大哥大嫂留下的儿子庆国,一个是二哥的儿子爱国。二哥一家这么多年受了不少苦,二嫂也过世了,二哥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几个人在坟前跪下,哭了个一塌糊涂。姥姥看着眼前的二哥,这和那个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神枪二鬼”,哪里还有一丝的相像?姥姥心痛造化弄人,原来姥姥的一家是多么幸福的一家,男人阳刚帅气,女人温婉娴静,生活无忧快乐。现在,唉!姥姥刚刚哭罢,看着风烛残年的二哥,又想想自己的光景,不由悲从心来,又爬在父母的坟前痛哭了起来,引得二哥又擦起了眼泪。

众人这才将两位老人劝起,缓缓走回姥姥家坐下说话。姥姥这才知道,二哥已落实政策,办了离休,国家给分了大房子,庆国夫妻、爱国夫妻都有了政府部门的好工作,庆国单过,爱国和二哥一起过。庆国有一儿一女,爱国有两个女儿,大的都有工作,小的都在上高中,和胧月年纪相仿。说到胧月,二哥将胧月搂在怀里又哭了起来,念叨着静姝小时候的俏模样,诅咒老天爷的无情,将一个花朵一样的静姝化成了尘土。

二哥看着姥姥屋里的陈设和姥姥、胧月的穿戴,就知道姥姥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很艰辛。二哥当下就要接走姥姥和胧月,姥姥那里肯去,二哥的日子刚刚好过,又是一大家子人,那里还好意思打扰。但姥姥那时多了个心思,埋了个伏笔,只想自己终究要走,胧月将来还要仗二哥庇护。所以,要了二哥的住址和电话。

姥姥等胧月考上县中学后不久,给胧月带了红枣、小米、黄豆,让胧月去看望二哥,认认门子,熟络熟络,将来也好托付。谁知胧月去了一次,再也不肯去。

胧月去二老舅家,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二老舅和爱国舅舅倒是热情,拉着胧月不停地说话,端出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让胧月吃,可舅妈却淡淡的,胧月带去的东西,都是姥姥和胧月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但舅妈一声谢谢都没有,随意地放在了地上,再也不看。胧月坐在软软的沙发上,脚蹭着光亮光亮的水磨石地板,那个不自在啊!抬头再看,客厅顶上的大灯,层层叠叠地垂着,像一大朵荷花,晶莹美丽,但胧月感觉到好压抑。吃饭时,胧月看着一桌子的菜,根本咽不下去,哪些菜,好多胧月都没有见过,想想自己和姥姥平日里吃的东西,胧月总觉得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再看舅舅的两个女儿,衣服鲜亮,面色红润。小女儿和胧月一个学校比胧月高一届,正上高二,但也没有话题,总是盯着胧月的衣服看,眼神中的鄙夷和不屑让胧月屡屡回敬一个你算什么的眼神。即使以后在学校见了,小女儿只当不认识,胧月也乐得轻松。你享你的福,****何事?我也不羡慕,牛什么?

胧月的心思,姥姥是懂得的。姥姥知道胧月脾气倔,骨子里刚强,是一棵扎根在山坡上的酸枣树,有一点点土和一点点湿气就可以生长的。所以是不必硬种在院子里甚至花盆里的,姥姥也就没有深究。

“月儿,没有好好吃饭吧?怎么这么瘦?”姥姥轻柔地抚摸着胧月消瘦的小脸。

“不瘦,姥姥,等考完,我使劲吃,吃得胖胖的。”胧月努力地笑着。

“月儿,考试顺其自然就行,不要太辛苦自己了。”

“好的,姥姥。你的月儿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大学,没问题。您等着好消息吧!”

“那是当然,谁能和我们月儿比呢?”姥姥摸着胧月小小瘦瘦的肩头,“月儿,姥姥无能,让我们月儿受苦了。”

“姥姥,月儿不受苦,月儿有姥姥,一点也不受苦。”胧月把头埋在了姥姥胸前,紧紧抱住了姥姥削瘦的肩膀,尽力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月儿,姥姥红扣箱的底下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本存折,里面有三千六百七十四块钱,一定要记得,那是给你上大学用的。”

“姥姥!”

“听着!月儿,扣箱里有一条新褥子和一条新被子,还有一个新枕头,一条新床单,是给你上学用的。”

“姥姥!”

“月儿,有一天姥姥要是不在了,月儿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姥姥在地下也操心,好不好?”

“姥姥,月儿大学毕业有了工作,还要让姥姥享福呢!姥姥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月儿好好孝敬您。”胧月咬着嘴唇,偷偷擦了擦流到眼角的泪水,笑着说。

“好,姥姥好好活着,等着姥姥的月儿孝敬姥姥。我的月儿是个好姑娘,是个好姑娘,姥姥等着享福呢,姥姥等着享福呢……”

姥姥轻轻地拍着胧月,嘴里一直磨叨着这几句话,一会儿就睡着了,手还轻轻地搂着胧月。胧月不敢动,怕惊醒了姥姥。这晚,胧月失眠了,让自己的泪水放肆地奔流了一夜。

胧月没想到,这一晚,是和姥姥的诀别。等到胧月考完试回到村里时,村口没有了姥姥的身影,没有了小黄狗黄头蹦着高的迎接,只有姥姥的一座新坟等着她。胧月爬在姥姥的坟上,哭晕了过去。妈妈去世时,胧月才九岁,那时的胧月可能对生死还没有太多的感悟,虽然痛苦,可没有这次姥姥的去世,让胧月痛彻心扉。胧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碾压、揉搓、挤压、粉碎,胧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大家抬回来的。

大家见胧月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只好叫来了村里的医生,给胧月输上了葡萄糖。大家也知道,胧月这是悲伤过度,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只等着胧月慢慢平复心情。

几天后,慢慢平静下来的胧月才从福来大叔和闰田大哥的口中听说了一切。

姥姥去的那天,是胧月高考的前两天。那天天还没亮,姥姥的小黄狗就叫开了。那天的小黄狗的叫声没有了往日短促的平静和清脆的欢快。它的叫声悠长而有悲切,叫的人心里冷飕飕的,汗毛就要竖起来了,福来大叔被叫醒了。大叔跳下了炕:“老婆,不好,怕是秦大娘有事了。”

福来大叔还没有出门,就听得小黄狗凄厉的叫声来到了门前,接着就听到了小黄狗抓门的声音。福来大叔赶紧开了门,小黄狗呜咽着拉着他的裤腿就走。

福来大叔赶紧拍拍小黄狗的头:“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跟着小黄狗到了姥姥家。只见姥姥头梳得光光的,穿戴整齐地躺在炕上,已经咽气了。身边放着一封信,是给村长的,还有五百块钱。

村长及各位乡亲,你们好!

回村多年,承蒙乡亲们照顾,老身这里感谢了。家父家母及拙夫的丧事,多蒙各位乡亲相助,感激之情已是无以言表,今天我这一去,又要劳顿各位乡亲了。老身再次深表谢意,来生定当厚报。

西屋已备薄棺一具,将老身葬于秦家祖坟即可。老身卑微之躯,不必尊乡俗,明日即可下葬。五百块钱,权作丧事之费。所余请乡亲聚餐,以谢乡亲辛劳。

关于胧月,我已做安排。胧月即刻高考,此乃她人生一大事,不可因此打扰于她。高考完,可将实情相告。胧月已经成人,自己的路要她自己走,诸位不必担心。小狗黄头,如有人收留最好,如没有,可交与胧月。

丧事完毕后,可打此电话(315668)告知我二哥即可。

再拜,再谢!

侯鸿贞泣告

村长一干人将信看了好几遍,终于看懂了姥姥的意思。看着姥姥秀秀气气的字,说的话也不大好懂,知道姥姥是个有文化的人。村长和大家唏嘘了半天,这个瘦瘦的老妇人从来没有给村里找过麻烦,虽然身子弱,当年也是扛着锄头,迈着不太稳的步子,一摇一晃地跟着大家下地,多年来,总是算个半劳力的工分,这个老妇人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平时少言寡语,平和待人,不曾与任何人有过半句纠葛。众人说起姥爷的沉默、沉静,又想起姥姥父母当年的善良和仁义,突然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头说,这老妇人的二哥就是当年专门打日本鬼子的“神枪二鬼”。大家有感慨半天,怪不得!怪不得!这家人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神枪二鬼”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呢。一干人突然又有些内疚,这老妇人的父母和丈夫去世,大家也没有帮什么忙,这去了,还留下钱,谢了又谢。村长当下一拍大腿:“还说啥,老人虽然留下了话,但咱们也不能太不像话。这样吧,队里出一头猪,出钱请几个吹打的,不能明天就打发,咋也得停三天。咱们热热闹闹地送走老人吧!”

村长一发话,大家就忙活上了。先在姥姥的院子里拿帆布搭了个大棚,院子中间支了口大锅。然后就杀猪,会做饭的都来帮忙,几个吹打的,把锁呐吹得、锣鼓敲得山响,全村人吃了三天流水席。第三天,润田大哥给姥姥执孝棒当孝子,全村人把姥姥送走了,送葬的队伍拖了一里多长。这场葬礼,成了全村的一件大事,从来没有一家人的丧事像姥姥的丧事这样风光。

听大家这么一说,胧月当下就给村长、福来大叔和润田大哥跪下了,胧月尤其感谢了润田大哥,想起自己是个没有给姥姥执孝棒的不孝子,胧月捶打着胸脯都哭不出声来了。大家又是一顿劝,好容易胧月平静下来,待到大家将要散去时,胧月才想起了小狗黄头。

大家这才发现这几天忽略了黄头。这几天黄头不吃不喝,只是卧在姥姥的棺材旁,头搭在自己的两只前腿上,眼泪汪汪地一动不动。姥姥的棺木下到坟穴中,黄头突然跳下去就卧在姥姥的棺木上,不让人们填土,谁动锹就冲谁咬。大家没办法,福来大叔和润田大哥试着把黄头抱出来,也没有成功。眼看到了时辰,几个力气大的七手八脚把黄头摁住抱了上来,这才将姥姥的棺木掩埋了。

胧月赶到姥姥的坟头,果然发现黄头卧在姥姥的坟前,已是奄奄一息。胧月把黄头抱在怀里,抚摸着黄头:“黄头啊!黄头啊!姥姥去了,姐姐知道小黄头心里难受,黄头不难受,黄头不难受,乖,黄头要坚强,黄头以后就要和姐姐相依为命了,黄头要好好活着,啊!”小黄头艰难地抬起头,轻轻舔着胧月的的手、脸,一路,胧月和黄头说着话,把黄头抱回了家。

回家后,胧月给黄头跟前放了一碗水和一碗饭,特意给饭里加了些肉。胧月摸摸黄头的头:“好黄头,好狗狗,一定要吃啊!一定要吃啊!”

第二天,疲惫的胧月起得较晚,她揉揉酸痛的肩头:“黄头!黄头!”地上一碗水、一碗饭没有动,黄头却不见了。胧月以为黄头出去了,也没在意,胧月今天打算登门去各位乡亲家里一一去感谢,胧月从心底感激乡亲们,那些乡亲们质朴的话语和憨厚的笑容,让胧月悲痛的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胧月深知,这都是姥姥平日里本分和善良的回报,所以,胧月觉得更应该以感恩的心理去答谢乡亲,胧月现在不能给予乡亲什么,交与乡亲们的只有真诚的感谢,哪怕是一句话,胧月也要和每一个乡亲说说。

村子不大,也就七八十户人家,等胧月走完每一户已经中午了,黄头还是不见,胧月这才想着不好,赶忙向姥姥的坟地跑去,果然,黄头在坟边卧着。胧月抱起黄头就往家跑,黄头在她怀里软瘫着,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身子已有些凉了。胧月把黄头放在炕上,给黄头盖上被子,但黄头的身子还是渐渐凉去,最后,黄头用尽力气舔了舔胧月的手,身子一软,头一沉,去了。

胧月坐在炕上呆了半天,她摸着黄头渐渐硬去的身子,然后用被子把黄头仔细地裹好,扛了把锄头,去到姥姥的坟前,刨了一个坑,将黄头埋了进去。胧月拍拍黄头这个小小的坟头:“黄头啊!黄头,你还是跟姥姥去吧!一定要好好看护姥姥,辛苦你了!”

胧月刚从黄头的小坟头前站起来,就看见福来大叔和几个人急匆匆地走来。走到跟前,胧月才看清,福来大叔后面跟着的是庆国舅舅、爱国舅舅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两位舅舅在姥姥的坟前摆上了各种祭品,烧了香,磕了头,然后几个人向村里走去。路上,两位舅舅言明这次是来接胧月去二老舅家的,二老舅为了接胧月,专门跟县里要了车,那个年轻人就是司机。二老舅一再嘱咐,让胧月把自己生活需要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先去二老舅家生活,以后再迁户口。胧月当下表示不想去,理由是在村里生活已经习惯了。

刚到家门口,只见小院外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黄土,但也挡不住孩子们的热情和好奇心。孩子们围住车子,惊奇地摸摸这儿,敲敲那儿,不时兴奋地发出惊叹声。这个偏僻的小村庄,来了一辆小轿车,已成了村里的大新闻。村里的好多人从来没有出过山,顶多是到周围的集市上赶赶会,小轿车和火车什么的,真的是见都没见过,而且,大家一听说是“神枪二鬼”的后人来了,不由得有多了几分尊敬,看人的有,看车的也有,不一会儿,院里院外就围满了人。

村长也被惊动了,村长来了,先是赶跑了这群小孩子:“去去去,你们这些狼崽子,看把车弄坏了,把你爸你妈卖了,也赔不起,赶紧走,回家,回家,看我不打烂你们的屁股。”然后又劝退了看热闹的人,最后,屋子里就剩下了相关十几个人。

胧月还是坚持留在村里,一是因为习惯了,二是因为以后总要上大学,也不需要去二老舅家生活,其实,不去的理由只有胧月自己知道。村里以村长为首的一干人都认为胧月应该去县里去,他们善良的本性,是希望受了很多苦的胧月从此过上好日子。但胧月态度很坚决,最后竟然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脚蹭着地。众人看胧月的架势是绝对不去的,也就不劝了。

送走两位舅舅的第二天,胧月就到县里招待所打工去了,招待所管吃管住,工资已涨到五块钱一天,而且离学校也近。胧月边打工,边等着考试成绩揭晓,还要和老师们商量着如何报志愿。胧月自己感觉考得还算正常,老师们建议胧月报上一些比较热门的学校和专业,但胧月一本二本专科都报上了师范类学校。

不久成绩揭晓,胧月的成绩比一本线高了三十多分。又过了不到十天,胧月的录取通知书就下来了,胧月被北方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了。

胧月上学走前看了看二老舅,二老舅尽管看病国家全报销,也去省里看过几回病,但身体还是不行了,已经坐上了轮椅,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只是拉着胧月的手流着泪。走时,爱国舅舅给胧月拿出五百块钱,胧月已看出一旁舅妈脸上的不悦,一再说姥姥留了钱,卖老房子的钱剩不少,推着说不要,但二老舅和爱国舅舅态度很坚决,胧月只好拿了二百块钱才脱身。

走前胧月回了村,将姥姥给准备的所有东西打了包,村里用拖拉机专门送胧月到县火车站。胧月是这个村乃至这个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几乎整个村的人都送到了村口,胧月的书包里满是煮鸡蛋、苹果、花生,村里人以他们朴素的观念认为,胧月放着那么好有权有势有钱的亲戚不投靠,而是坚持留在了村里,她是作为村里的姑娘走的,送的是咱自家人。全村人叮咛了又叮咛,送了又送,直到看不见了拖拉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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