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669500000025

第25章 记忆中的妹妹

温亚军

这次开批斗会,我终于给地主婆二奶奶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受同学们的嘲笑,说我没有阶级立场了。这对我,是个很大的突破。望着二奶奶干瘦的脸上糊满了唾沫,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心里头异常兴奋。就在我准备给地主婆再吐一口唾沫时,哥过来一把拉住我说,快点跟我回家,妹妹已经到家了。我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二奶奶,咽下了嘴里的唾沫,跟着哥往家里跑了。

妹妹果然已经到家了。看上去,我们的这个妹妹还不到两岁的样子,个子小小的,眼睛却很大,她用怯生生的目光望着我们。我兴奋地冲上去,大着嗓门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被我吓着了,张开嘴大哭了起来。母亲闻声跑过来,顺手给了我一巴掌,她把妹妹抱了起来,一边哄着妹妹一边警告我们,今后谁也不准欺负温柔,不准把温柔当外人看待。

我的这个名叫温柔的妹妹,是个孤儿。在孤儿登记簿上,她的名字叫程敏丽。这是母亲告诉我们的。母亲还告诉我们,从此以后,谁也不准叫她以前的名字。以前,就叫它过去吧,那都是些伤疤。父亲母亲给妹妹起这么一个名字,是想着叫妹妹从此告别伤疤,开始新的生活。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这个妹妹是在唐山大地震中成为孤儿的。她和许多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一起,被民政部门运送到了我们家乡。

我的家乡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妹妹这批孤儿来到我们这个地方时,正赶上旱年,粮食严重欠收。其实在我们这里,即使不是个旱年,收成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年都是眼巴巴地盼着国家的救济粮,掺上野菜、树叶和树皮度日。谁家里,也不愿多添一个要吃饭的人口。公社接到妹妹这批孤儿后,没有人报名领养,公社就不断地开会,发动群众,号召大家伸出援助之手,抚养孤儿。但这一点也不起作用,在粮食与境界之间,大家都选择粮食,没有几个人主动来领养孤儿。最后,只好从干部身上下手,叫干部带个头。我的母亲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她当仁不让,得领养一个孤儿。孤儿里,那些男孩子,还有年龄大点,日后可以成为好劳力的,都叫那些有点权或者有点门路的人领走了。母亲就领回来了这个温柔。

家里一下子多了一个妹妹,生活就像被割开了一道缝,阳光漏了进来,多了一些色彩,我们高兴得上蹿下跳,稀罕得很,谁也没有把妹妹当孤儿看待的意思,相反,我们全家都围着她转。很快,妹妹温柔哭得少了,和我们在一起疯玩,高兴了,她还会笑起来,一笑,她腮上的两个酒窝可爱得很。我们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生活中多了不少情趣。可事实上,我们家的情况非常难过,最叫父母发愁的是吃了上顿,就没有了下顿,大多时候的下顿,都是靠父母去挖野菜,或者由父亲去偷生产队里还没有成熟的玉米糊口。在养家糊口上,母亲是绝对不会去偷的,她是妇女队长,也算是个干部了,她不能干这种事。母亲也不允许我们兄妹去偷,但她一般不会阻止父亲的行为,好像父亲就该是干这种事的。尤其是妹妹温柔来我家之后,她吃不到有营养的食物,几天下来,就明显瘦了,那双眼睛看上去更大了,怯怯地看人时,那清澄却无神的眼神总是叫人心疼。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抱着妹妹,一边给她喂菜汤,一边小声问父亲,你今天咋没有去啊,没看到柔柔不爱吃菜汤?父亲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头吱唔着,说是看护庄稼的人又增加了,手里还拿着枪呢。母亲当着我们的面,不好再说什么,等我们吃过饭走了,母亲就对父亲说,他们手里的枪是民兵训练时用的,里面根本就没有装子弹。

第二天,我们吃的菜汤里会多些玉米粒,是那种又香又甜的玉米粒,很好吃。母亲给妹妹碗里捞的玉米粒最多,我们兄妹没有人会反对母亲这样做,都觉得妹妹应该吃些好的。尽管这样,妹妹温柔的脸色却一点都不见好,并且,她时不时就把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母亲心疼妹妹,经常给她做些纯粮食的饭吃了,不知是怎么搞的,妹妹也会毫不含糊地吐出来,而且,时隔不久,妹妹一到了晚上,就整夜整夜地哭个不停,父母只好轮换抱着妹妹摇晃着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哄着,可妹妹还是哭得声嘶力竭。妹妹是生病了,母亲背着她天天去医疗站打针,一连打了几天,也不见好。医生只说是水土不服,没其他毛病,吃点有营养的食物补充补充就好了。看着妹妹吃下去的都吐了出来,晚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母亲抱着妹妹,自己也哭得泪人儿似的。父亲实在看不下眼,就去了一趟公社,他在供销社想给妹妹偷一袋子奶粉时,被人家抓住了。很快,父亲的批判大会就在公社召开了,过后,像轮回演出似的,父亲又到各个大队、生产队里去开批判会,连我们大队的小学也没有漏过。看着站在台前低着头接受批判的父亲,我们兄弟都耷拉着头,不敢看别人一眼,觉得做贼的父亲比地主婆二奶奶更丢人,同学们把我们看扁了,在一片声讨声中,我们在心里把父亲恨上了,心想着从此不再理这个偷东西的贼了。可是回到家里,看到妹妹面黄肌瘦的样子,我们的心就软了,说到底,父亲还是为了妹妹,心里就不再那么强烈地恨父亲了。父亲还被关押在公社,可能还得开新的批斗会。一想到父亲给我们带来的耻辱,我们兄妹几个商量,父亲回来后,我们都不和他说话,以此来表明我们的清白。

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我们可就惨了,喝的菜汤里几乎就见不到粮食。最可怜的还是妹妹温柔,她的脸色越来越黄了。母亲再也不敢耽搁,带妹妹到公社卫生院去做检查,得出结果,是妹妹患上了肝炎,根本就不是什么水土不服。医生告诉母亲,这种肝炎不好治,而且,还会传染。母亲吓坏了,抱着妹妹不知何去何从。为了保住妹妹的命,也为了我们一家人不被传染,最后,母亲流着泪决定:把妹妹归还给公社。

公社里,没有哪个人愿意接受送回来的孤儿,何况这个孤儿还患上了传染病。母亲只好含泪把妹妹又抱了回来。我们家就一间住人的房子,为了防止妹妹的肝炎传染给我们兄妹,母亲把我们全赶到了柴房里,给我们搭了地铺,她陪着妹妹住在房子里,照顾妹妹。母亲的理由很简单,妹妹最小,又有病,不能委曲了她。更主要的,母亲是怕妹妹的肝炎传染给我们,而她自己,就顾不了这么多。但是,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是妹妹的病越来越严重,她一点东西都不能吃了,母亲给她喂的饭食全吐了出来,她除过偶尔还哭几声外,大多时候都在昏睡。更何况,家里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父亲又不在家,没有人可以依靠,母亲再坚强,她也没有能力解救妹妹,惟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抱着妹妹去大队医疗站或者公社医院求助医生。可那些医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说他们没法治,要治这种病,只有去县里的大医院。母亲哪有钱去县上的大医院?她到处去求亲戚借钱,却连去县城的路费都没有借到,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妹妹,哭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地主婆二奶奶闻讯来到了我们家。她说要收养妹妹。

二奶奶的这个举动,母亲是茫然的,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盲目地哭着给二奶奶交待了又交待,才把妹妹送给了二奶奶。我们流着泪,看着地主婆二奶奶抱着妹妹,像抱着一个宝贝似的走了。

二奶奶不是个好人,就因为她是我们的二奶奶,在学校里,同学们连我们兄妹也看不起。这几年,大队动不动就开二奶奶的批斗会,为了和她划清界线,我们往她脸上还吐过唾沫呢。二奶奶曾经有一个儿子,早些年开批斗会时,都是他儿子去挨批,经常被基干民兵在台子上打昏过去。后来,二奶奶的儿子上吊自杀了,他自杀的原因有多种,有说他是受不了批斗挨打,还有说他出身不好,找不上媳妇。反正,他死就死了,死了,也是个地主的狗崽子,这成份,无论生与死,都是改变不了的。其实,我们最爱看的,还是批斗二奶奶,她是缠过的小脚,走不快,年轻的民兵却不管这么多,只管往前推,二奶奶像只大白鹅似的,一路摇摆着被推到台上的情景,是最好看的。我们在一次批斗会上,还见过二奶奶穿着碎底蓝花的地主婆对襟衣服照的像片呢,看到那张照片,我们更加义愤填膺,我们这些小学生中,还很少有人照过像呢。

二奶奶是老地主二爷爷明媒正娶用花轿抬过来的,所以,她是十足的地主婆。倒是二爷爷这个真正的地主,却像是早早地预感到了后果似的,在儿子出生不久,他就害病疫了,没有挨上一次批斗。二奶奶虽是地主婆,但她是有口粮的,她一个人过日子,相对要充足些。妹妹温柔这批孤儿来了后,二奶奶很想养一个孩子,可就因为她的地主成份,不允许她领养孤儿,她就像一个老母鹅似的,时不时地来到领养了孤儿的人家门口,不敢进去,就引颈往里瞧着。为这,二奶奶没少挨别人的骂,可她依然如故。这回,她得知我母亲想退回妹妹时,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我们家,并且达到了她的目的。

二奶奶收养了我的妹妹温柔后,她就算有了孙女。对她来说,一下子有了孙女,并且连名字都不用重取,这是多好的事啊。二奶奶把温柔当宝贝似的,她去娘家借钱,买来奶粉,还有白糖,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妹妹温柔的脸色有了些变化。我们忍不住偷偷去二奶奶家看妹妹时,妹妹已经能吃点奶粉了。二奶奶怕我们要回妹妹,不叫我们进她家的门,她关上门,在里面对我们说,她要去借钱,去县城给温柔看病。

可是,还没有等到二奶奶借上钱,这事就叫公社给知道了,派人来查,严厉地批评了母亲不负责任的行为,当即还撤了母亲妇女队长的职务。人民公社是决不容许一个地主婆收养孤儿的,谁都知道地主婆居心不良,谁能保证她没有害人之心?公社的人当即从二奶奶怀里抢过妹妹了温柔,要把她带走。母亲闻迅跑到二奶奶家里,哭着求着不让他们带走妹妹,她想把妹妹再领回家来,她说妹妹是她送出去的,理应由她抚养。公社的人说母亲的思想被腐蚀了,已经不具备再领养孤儿的资格,坚决地把妹妹带走了。

父亲从公社放了回来,为了妹妹的事,一向懦弱的父亲,平生第一次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他像疯了一样,跑到公社去要妹妹。没有人理会父亲,他就跪在公社的大院里,想打动干部。最后,父亲被公社的人叫来民兵给架着赶了出来。母亲跟着父亲也去公社大闹,都无济于事。公社那帮人,都没有给父母见妹妹一面的机会。

后来,公社还郑重其事地给大队下了通知,叫大队看好我们的父母,如果再看到他们去公社闹事,就把他们当反革命抓起来批斗。父母才不敢再去公社了,在家里,他们也怕疼似的,闭口不再提妹妹的事了。

这天,父亲从外面回来,进门就把一只小板凳踢倒在墙角,动静大得,都惊掉了我手中的筷子。我们都扭头看着怒气冲冲的父亲。自从妹妹温柔被公社带走后,父亲变得有了脾气,他似乎忘记了他做贼被批斗的事,动不动就给我们脸色看,倒弄得我们兄弟像做过贼似的,怕起了父亲。这会儿,父亲根本不看我们,他满是皱褶的脸上阴得能拧出水来,踢翻板凳后,就准备往饭桌前坐下。母亲已闻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她先是看了看饭桌边的我们,看到我们手里的碗端得好好的,发现我们埋怨的目光都是冲着父亲的,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父亲,顺着父亲的目光,她看到了歪倒在墙角的那只小板凳,气就上来了,冲着父亲骂道:“你这个贼东西,想耍威风,到外面耍去!”

父亲突然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了脑袋,也不在饭桌前坐了,伸手抓起筷,就去端桌子上的一碗菜汤。母亲一巴掌扫过去,打开了父亲的端碗的手说:“话没说清楚,你还想吃饭?”母亲发起了威。父亲瞪了母亲一眼,结巴着说:“你……还有……没有个完……”

“这话要我来问你呢?”母亲说,“你受谁的气了,一进门就发威,要来就冲着我,别朝着孩子!”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赌气地把筷子扔到饭桌上,脚步很重地走到墙角,把他踢翻的板凳扶好,坐了上去,掏出烟来点上,烟头上的红光一亮一暗,显得自尊而又软弱。母亲看得更加来气,却莫名其妙地扫了我们一眼,就静静地盯着父亲看了一阵。自从妹妹的事后,母亲变得有点怕父亲了,又当着我们的面,母亲不好对父亲发作,口气就软了下来:“到底咋地了?你倒是说呀!”

父亲没理母亲。他没有和母亲吵个天翻地覆的能耐,有时沉默起来却能把母亲气哭。

母亲又看了我们一眼,见我们都不理他们,只顾吃起饭来,她心虚地对父亲,也是对我们说道:“这咋了,啊?谁惹谁了?叫人吃个饭都不得安然。”见没有人响应,她走到父亲跟前,又扯起了嗓门,对父亲说道,“你个老不死的,哪个地方又缺根筋了,谁把你惹下了?你倒是放个屁啊?”

父亲恶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住,一点也不结巴了,说道:“谁惹我了?你惹我了!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咋会落到这个田地。”

母亲脸色有点变了,无辜地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声调又降了下来,轻声问父亲:“是不是……那个……啥……你倒说呀?”

父亲叹了声气,道:“还能是啥事?还不是你干下的好事!他二奶奶这回给咱把大麻烦惹下了,都是为了领养咱家的柔柔……”

“温柔!”这下,我们都停止了咀嚼,转过身望着父亲,想从父亲那里更多地知道妹妹温柔的情况。父亲显然注意到了我们的目光,他却丝毫不会理我们的期待,又掏出一支烟来,沉默地点上抽了起来。母亲惊叫了一声,像挨了刀子的那种。她自觉失态,随即又故作平静地问道:“为了……柔柔?”母亲惊恐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声音颤抖地说,“咋给咱把麻烦惹大了?”

父亲狠劲地抽了一口烟,没好气地说:“这下,给咱把麻烦惹大了。他二奶奶为了把柔柔要回来,她……她说他二爷爷是地主,她是嫁给了地主才成为地主婆的,为了和他二爷爷断绝关系,竟提出要和他二爷爷——离婚。和地主离了婚就不是地主婆了,你说这事……不是瞎闹吗。他六爷爷和七爷爷把我叫去,叫我阻止他二奶奶,说这事一开始就是我们给掇弄的,要我们家想办法把这事给阻止住。”

母亲扭头又看了一下我们,我看到母亲的目光明显惊慌了,像风中微弱的灯光,摇摇摆摆的。但她还是故做镇定地对父亲说:“这事……这事,闹的。他二奶奶也太……也太荒唐了不是,他二爷爷都入土这么多年了,她不也就这么过来了么?怎么现在……却闹出跟死人离婚的说法来呢?跟个死人可怎么个离法?这多丢人啊……”

叫父亲担当阻止二奶奶离婚的重任,确实是给父亲出难题了。母亲为此愤愤不平,说这么大个家族,平时那么多爱出风头的人,一碰到棘手的事情就当缩头乌龟了,把这个难题推给了我们家。就算二奶奶要离婚跟我们当初把温柔送给她有点关系,但到底不是我们要她去离婚的啊。

母亲埋怨起父亲:“你也真是的,大家明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光知道在那里动嘴皮子,动真格儿的时候都推给你,你还真就接过来了。你也不想想,就你那几下子,你怎么阻止她二奶奶?”

父亲在队里基本上不出头露面,遇到什么事,总是往人后面躲。但他摊上了二奶奶这种为难事,被母亲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憋得通红。母亲看着父亲可怜的样子,有点不忍心,就埋怨起二奶奶,她怪二奶奶多事,临到快死了,还这么不知趣,要闹个大动静,还不如快快殁了,好叫大家都清静清静。不过,细想想,二奶奶这么做,也是为了我的妹妹温柔,这样看来,二奶奶这个地主婆的心还没有坏透。

就在父母发愁,用什么法子阴止二奶奶闹离婚的这阵子,我们这里突然发生了一次地震,震级不高,也就是刚刚能让人感觉到地面的振动,其实没有一点破坏力。但却够叫人们惊慌的了,因为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这个时候发生地震,对从地震灾区来的孤儿们,却是不能麻痹大意的。于是,上面很快来了文件,把那些分散领养的孤儿又从各家集中起来,急急地运走了。至于要运到哪儿去,没有人说,去打听,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妹妹温柔,也被运走了。我想像着,在孤儿的登记簿上,我妹妹温柔的名字,可能又恢复成了原来的程敏丽,她和那些孤儿一起,去了别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们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这种安静却很压抑,听不到父母吵架的声音,也看不到父亲气得红涨的脸色了,他们几乎不再说一句话,都默默地出门回家,吃饭睡觉,整个家里非常沉闷。

同时,也听不到二奶奶闹离婚的事了。

这天,我忍不住去了二奶奶家,想看看这个地主婆到底在干什么呢。二奶奶家的房子还是原来的土坏屋,烟熏火烤,像她的人一样皱皱巴巴的,黑得像个烧砖的窖。她一个人根本没有能力翻修房子,她也没有心思翻修。她现在活着的意义,就像落在她家房子里的尘埃,落一层,就厚了一层。我走进二奶奶的屋子里,就像踩在这些尘埃里,需要小心奕奕,才能一层一层地走近现实的二奶奶跟前。

二奶奶坐在同样黑乎乎的炕上,她对我的到来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几天不见,她似乎不认识我是谁了,她看了看我,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

我问了二奶奶,她现在准备怎么办?她用干枯的眼睛望着我,好象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我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到,她已经对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不甚清楚了。我可以猜想得出,二奶奶现在可能已经搞清楚了,就算她和二爷爷离了婚,温柔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在这件事上,只是不顾一切地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梦想罢了。现在,梦想破灭了,她又回到了她地主婆的位置上,尽管她已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记不清楚了。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时候,假如二奶奶能疫了,如果妹妹温柔能再回来的话,她就可以直接回我们家了。

十多年后,我报名参军,到县医院去做体检。我去的太早,我们乡下的青年要等到下午才能轮上体检。那天下着秋雨,我没处可去,便打听到我的一个同学在医院里工作,就去找到了她。她是医院的资料员,把我带到她所在的资料室里,叫我在那里等着,她忙着去开会了。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仓库里无所事事,就顺手抽了几本墙角的病历翻看着打发时间。快到中午时,我突然翻到了十几年前的一个病人的病历,这个病人名叫程丽敏,女,两周岁,患非传染性肝炎。病历一栏清楚地写着:延误诊治时机,病原体严重扩散。处理结果:死亡。日期:1976年10月8日。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记不起妹妹温柔的模样了,妹妹夭折的事实使我心如刀绞,我痛哭出声,双手颤抖着把那张病历撕下来,小心翼翼地装在了贴身的口袋里。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那张病历。我没有把妹妹温柔夭折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兄妹。

同类推荐
  • 李劼人小全集:天魔舞(精装)

    李劼人小全集:天魔舞(精装)

    李劼人著的《天魔舞》是一部描写抗日战争后期大后方成都社会风貌及世态人情的长篇小说。故事以1938年国民党迁都重庆后的时代为背景,描写了“国战”期间跑到成都的国民党政府大小官员、普通下江百姓和生活在成都本土的平民百姓的生活画卷,反映了那个特殊时代下行行色色人等的真实生活。李劼人先生以他如椽的大笔,刻画了如陈登云、陈莉华等一批发国难财的政府官员下的小爪牙和红男绿女,如白之时、唐淑贞等平民百姓,同时生动地再现了抗战时期大后方成都的风土人情,特别是成都的都市生活,成都的乡郊风景,青年学生从军的爱国热情,美国盟军的加入,普通人们飘摇的生活……《天魔舞》故事生动,时代场景宛在目前,拥有富有时代特色和地域色彩,语言特色鲜明,人物栩栩如生。
  • 2009中篇小说卷(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

    2009中篇小说卷(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

    本书主要收录了2009年中篇小说卷。当代人不能代替后人命名当代“经典”,当代人所能做的就是对过去“经典”的缅怀和回忆。这种错觉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在“经典”问题上的厚古薄今,似乎没有人敢于理直气壮地对当代文学作品进行“经典”的命名,甚至还有人认为当代人连写当代史的权利都没有。
  • 沉沦

    沉沦

    郁达夫,原名郁文,字达夫,浙江富阳人,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诗人。1896年12月7日出生于浙江富阳满洲弄(今达夫弄)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幼年贫困的生活促使发愤读书,成绩斐然。1911年起开始创作旧体诗,并向报刊投稿。1912年考入之江大学预科,因参加学潮被校方开除。1914年7月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后开始尝试小说创作。1919年入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1921年6月,与郭沫若、成仿吾、张资平、田汉、郑伯奇等人在东京酝酿成立了新文学团体创造社。7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沉沦》问世,在当时产生很大影响。
  • 环游黑海历险记

    环游黑海历险记

    主人公凯拉邦是烟草商人,生性固执古板。他要到海峡对而的侄子家去参加婚礼。为了对不合理的税收政策表示不满,他决定带人沿着黑海绕到海峡对岸,由此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他们的马车被蚊群叮咬、野猪围攻,遭遇大草原地下气体火11J般地爆发等惊险,使他们险些丧生;此外,还要对付土耳其权贵的阴谋诡计……凡尔纳以渊博的地理知识,生动地描绘出黑海沿岸的美丽风光、君士坦丁堡的热闹场面、土耳其风情,以及卡尔穆克人游牧部落的传统习俗。
  • 大家族

    大家族

    本书讲述了清乾隆、嘉庆时期,“湖广填四川”移民第二代赵岱聪在重庆荣昌县兴办书院,倡导移民后代“读书成才”,他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不能行之事,终将移民教育思想普及到全川,成为荣昌第一大家族的故事。赵岱聪率家族子弟与洋教对抗,为此失去状元称号;为化解天宇会与朝廷的矛盾而提出“教化土匪”主张,更招来弥天大祸;为抵御土匪的骚乱,他修建大荣寨保护学生……本书可以看做是闯关东、下江南、走西口、填四川之后,“四川移民教育”的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
热门推荐
  • 妖兽奇谭

    妖兽奇谭

    他们不是人类,也不是吸血鬼、狼人、精灵或你所熟知的任何生物。但是,万千年来,他们一直存在于人类的世界中。他们早已潜伏在你的身边!他们在哪儿?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人类与异族的唯美爱情故事;潜藏千年的惊天机密;颠覆想象极限的恢宏画卷。书友QQ群:209264793。敲门砖:妖兽奇谭
  • 周家村之田爱祥德篇

    周家村之田爱祥德篇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在一个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传说某个仙人落地的瞬间没站稳,摔了一个跟头,嘴里吃了这个地方的土,便大手一挥,把城墙上本来的名字掩去,于是改叫作了土口城。说来也怪,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从此忘记了她原本的名字,一直如此叫了下去,故事便也如此这般,流传下来。在这个不羁的幻想中,至少那些思念,值得骄傲。
  • 一品丫鬟

    一品丫鬟

    这年头,你穿我也穿,穿穿更健康。走在大街上,你要是没去过三国唐宋元明清或者异世界,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So,当程曦发现自己穿了的时候,倒也没怎么意外。只不过人家穿过去的,不是王爷就说公主,再不济也是个千金小姐或者富家公子,怎么我就这么倒霉,居然是个小丫鬟?整天端茶倒水兼捶腿,主子还是个不招人待见的混账窝囊废。Tnnd。不怕不怕,这一世里程曦作为资深骨灰宅女,别无长处,唯一爱好就是读书,《红楼梦》更是奉为经典,怎么当丫鬟,我有教科书。看我穿越小丫鬟,如何颠覆神州大世界~PS.另有已完结作品《跑到韩国当明星》,喜欢韩娱的同学可以戳一下~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纸扎铺有个女骗子

    纸扎铺有个女骗子

    三界之中,拥有肉体之身,仙人之力,只有左欣逸一人。按道理,这么特殊的存在,怎么也该是个牛逼哄哄的人,结果,只能在纸扎铺里做个守门的。肉体之身,虽然不老不死,却会饿能睡。仙人之力,却力不从心。左欣逸觉得,自己突然一点都不特殊了,弱鸡得很,不公平不公平。好在,她有大神店员,老板娘打不过,就让店员们上,公平公平。
  • 红莲缀色候君归

    红莲缀色候君归

    景幻,二十一世纪的大二学生,却在一次车祸意外中能看到鬼魂了!同时还有一个自称是阴间使者的男人——阿修。阿修告诉景幻她是往生神,需要在凡间帮助死者完成遗愿才能化气戾气,自己也能得道升仙,于是景幻开始了勤勤恳恳的“工作”,然而随着景幻的好友非晚被连环杀人犯杀害,景幻在追凶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一切没有这么简单,而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 重生东京咸鱼人生

    重生东京咸鱼人生

    一本和谐的书,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闪光点没特定的反派。咸鱼的人生终将不再咸鱼
  • 问心记

    问心记

    人生而空白,无善无恶。学善者从善,学恶者从恶。所以修道之途,有善修,有恶修。善修者成仙成佛,成神成圣。恶修者成魔。朗朗乾坤,茫茫天地,即有人,又有妖,即有鬼,又有怪,各有所出,各有所求。漫漫路,自纷纭。唯坚定己心者,能一走到底,成就大道。
  • 九天炼情传

    九天炼情传

    漫漫成仙路,天下之人,谁又能独善其身,且看我辈,笑傲九天。
  • 东华神君

    东华神君

    姜天,一代天才,无意中炼化了两个古老的的战魂,从此人的人生就变的诡秘和无奈。我本善良,奈何上天不容我儿。我欲宁静,奈何人世难许。从此纵为千人斩万手屠,有如何,对起本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