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静怡问了几个路人,照着路牌指示,和万波平一起找到了一个跻身在城市建筑群中的大商场。这个大商场,远离城市主干大道,只有一条比较窄的小公路通进来。大商场很大,足有上千平米,一家接一家的摊位,都摆着廉价的各色衣服及各种饰物。
贾静怡两眼放光,开开心心地走进了衣服堆,在里边自由穿梭,完全忘记了自己昨天晚上才吃过下胎药,今天还要糖病床的事。她活像一只愉快的蝴蝶,翩翩起舞,在这个摊位上翻一翻,在那个摊位上摸一摸,间或问一问价钱。
万波平有苦难言地跟在后面,走走停停。他心想,这里的衣服,肯定没什么好货,质量估计好不到哪里去。尽管,他自己身上穿的,也只不过是在镇上赶集买来的,比这里的好不了,甚至可能就是一样的。但是,他还是一点也不想买。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衣服,跟这个大城市,太不相称了,太不协调了,太不搭配了。他的潜意识里,城里人,都是穿名牌的。即使是乡下人,好不容易进城来了,怎么能买了几件本可以在镇上集市就买得到的衣服回去呢?
贾静怡时不时,拿起摊位上的衣服,往万波平胸口上比划,笑着问道:“合不合身?”或者:“喜不喜欢?”甚至,抢着说道:“这件挺好的。”或者:“这件挺合身的。”再有:“这件,穿起来挺帅的。”还有:“这件和那条裤子很搭配,很衬。”
万波平总是不笑也不说话,只是摇头。贾静怡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责怪,热情保持得那么久,耐性保持得那么好。万波平终于服了她,心想,看样子不买一件,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于是,万波平稍稍留心了一下,只想快一点买了衣服好回去。心里还不时地祈祷:千万别这个时候来反应啊。不过,他总看到贾静怡那开心的模样,他也就慢慢放松了那根绷紧的弦来。
买了两件T恤,两条七分裤。是万波平比较满意的,他点头,贾静怡才掏钱买下。万波平以为买了,就可以回去了,不想贾静怡丝毫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她继续兴奋地在一条又一条的衣摊巷里穿梭。这个时候,万波平就只好指望,尽快把这个大商场走遍。
不料,万波平发现,很多衣摊巷,是已经逛过的了,贾静怡却依然兴致勃勃。这会儿,她是在为自己寻找呢。一件又一件的T恤,一条又一条的牛仔裤,偶尔还有裙子,她都要翻了又翻,摸了又摸,在胸前比划了又比划。最后,总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嘟哝几句,指出它们不符合她心意的缺点来,一一放下。弄得很多老板很是不开心,当然,也有脾气好的,或者是修养好的,还不忘在他们走的时候客气地道一声:“欢迎再来。”
直到贾静怡自己决定撤了,她还只买了一件体恤和一条七分牛仔裤。她颇为扫兴地说道:“算了,买一身先换着。不过,其实,我都没办法换。拿回去备用吧。”万波平想到终于可以回去了,松了一口气,应道:“嗯。备用吧。”
“噢!没买内衣。”贾静怡突然惊叫道,说着,她赶紧又折回去了。万波平摇了摇头,嘴角笑了笑,跟着她走去。不过,他很快就觉得她说得对。
回头想想,万波平觉得他们也就是差一张结婚证而已。连孩子都给搞出来了,只不过现在没条件把他生下来。想到孩子,想到贾静怡已经吃了打胎药,想到孩子很快就要被打掉,他还是很心痛的。他觉得很愧疚,很自责——自己怎么就做出了这种昧良心的事了。
走出大商场,万波平才在不经意的一个回头,看清了挂在大商场入口处顶上那块大牌子——宝庆市进出口服装城。他心想,名字起得还挺大的,还进出口呢,莫非还是国际生意不成。他因此认为,大城市里,原来有这种虚伪的东西,这不是吓唬和忽悠老百姓吗?
买了衣服,在路过一家餐馆时,贾静怡又拉着万波平进去吃了一顿好的,说是改善改善生活,医院里那盒装快餐吃了两回就觉得腻了。万波平一如既往地顺从,觉得自己反正白吃白喝,不吃白不吃。他连菜也不点,任贾静怡点什么菜,他就跟着吃什么菜。
偶尔,万波平心里会生出一丝倦意,觉得自己这不是在吃白食吗?这点意识,触碰了他心底里那脆弱的自尊。只是,这个时候,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再说,贾静怡一点也没有那种意思啊。只是,彼此于对方的经济状况都很清楚。
在路过小卖部的时候,贾静怡还给自己和他买了牙膏牙刷香皂毛巾之类的日用品。万波平觉得很不好意,要自己来掏钱,都被贾静怡给挡了回来。
晚上,万波平拿着医院配发给贾静怡的洗脸盆,去洗手间里,就着水龙头,换洗了一番,果然身心俱爽。新买的衣服,他都是要先洗过一次才穿的,这次他破了例。
贾静怡也去洗手间里洗了脸,刷了牙,但只擦了擦身子,没有洗澡,那里真的不方便。不像男的,在洗手间里,脱了衣服也没人说你。女人,即使没人说你,却也总不那么自在。
晚上,万波平先是坐在折叠塑料凳上,趴在床沿。后来,把塑料凳给坐折了,他还要坚持坐着上面趴着睡,贾静怡不让了。贾静怡好歹说服了他上病床来躺着睡,窄窄的病床上,他们都要侧着身子才能容得下。可是,万波平觉得贾静怡侧着身子不好,就自己悬空一部分身体出来,叫贾静怡躺着睡好。
第二天早上,贾静怡终于说自己肚子有点痛了,万波平赶紧叫来了医生。医生摸了摸,问了问贾静怡,丢下一句:“现在还没到时候。得等一等。如果痛得厉害了,再叫我。”就走了。搞得万波平很是不爽,心想,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这医生。不过,人家医生说了还没到时候,急不来,他也就只好作罢。
看着贾静怡弯着腰,抚着肚子,拧着脸,痛在床上。万波平觉得很心疼,原来做女人,真的这么不容易。他一个劲地祈祷着:老天爷,快点,快点结束吧,别再折磨人了。
不料贾静怡痛了不到半个小时,她不痛了。医生看过后说:“不行,还得加药。”说着开了一张新的处方,递给护士,叫她去拿药给贾静怡服下。
万波平觉得很奇怪,怎么还要加药呢?在医生出去之后,他也跟着出去了。他挡住医生问道:“医生啊,怎么还要加药?这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上次她服用了两颗药,还没成功。还得追加一颗。”医生解释道。
“追加一颗?你这当医生的,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这是拿病人的身体不当回事!”万波平有点激动了,提高了音量,带点气愤地说道。
“这位先生,我们这边说。我给你好好解释,好不好,别激动,别激动!”医生说着拉着万波平往一边走。
万波平甩开了她的手,不过,还是跟着医生去到了办公室。医生的办公室是集体办公室,有好些医生的座位。办公室里有埋头在座位上的,有走动在室内外的,也有空着个座位的。
医生给了万波平一张凳子,和蔼地望着他,推了推眼眶上的眼镜,缓缓说道:“这位先生,请你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说吧。”万波平没好气地回道。
“先生,每个人的体质是不同的,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自然是不同的。”医生解释道。
对于医生的解释,那句话,万波平已经听护士小姐说过了一次了,他觉得一点都不新鲜,他认为医生只不过实在背台词。
他冷冷地回道:“这个我知道。”
“知道就好。先生,如果,我贸然给你夫人下重药的话,才是对她的不负责,才是对她的伤害。所以,我根据她怀孕三个多月的实际情况,先只给她下两颗药,是完全符合医疗程序的,也是符合她身体接受能力的。对此,你能理解吗?”医生很是客气地问道。
“这个……这个,我能理解。”万波平觉得她说得的确很在理。
“那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是药下得多了,或者是少了。而是你夫人的体质决定了,两颗药没有成功将她肚子里的小孩打下来。所以,必须追加一颗药,才能成功。这点,你能明白吗?”医生真是够认真,解释得如此清楚明白。
“就这么回事?”万波平心有不甘,不过,的确觉得自己心里的那股火气在渐渐熄灭。
“对,就这么回事。病人的体质,决定了我们做相应的调整。”医生肯定地回答。
“照你这么说,如果这颗药还不成功,那还要追加药物?”万波平担心地问道。
“不会的。依据我的经验,不会的。我还曾来没试过有那种情况,一般一次药物就够了。像你夫人这种情况,已经少见了。放心吧,这一颗药下去,就成功了。”医生试着安抚着他那着急而躁动的心。
“那就好。”万波平点点头,心里仿佛被梳理一番,血液流动也变得比较顺畅了。
“请放心吧,先生。我们对每一位病人,都是负责任的,都是倾心倾力的。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谢谢你。”医生向他道谢了,万波平还有什么不满呢。
“那…那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才能出院?”万波平现在在乎的,是能不能早一点出院。
“这个仍然说不好。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可能成功。那样,成功之后,我们安排她洗两次身子,就可以出院了。”医生很预见性而又很保留地回答道。
“洗身子还要你们帮忙吗?她自己不会吗?”万波平感到奇怪,反问道。
“哦。先生,我刚才说的洗身子,是比较通俗的专业术语。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洗身子,不是洗澡的那么回事。我说的,是特殊的,你能明白吗?”医生说得真够详细。
“是这么回事啊。”万波平明白了过来,脸上不由有点火辣辣的感觉,他有点后悔自己问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