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阿姐醒醒,阿姐……”
阿金的声音嘶哑而有些飘浮不定。
可是白羽后睡得很沉、并没有如他所愿醒来。这让阿金有些犹豫不定,他担心让住在外间的两个使女听到动静。
隐伏在暗处的木隶也有些担心,生怕他搞砸了。——这次行动的剧本是四锅着预先就写好的,他本来只要指挥着阿金按照事先交待好的步骤一步一步落实到位就行。
然而这阿金究竟行不行?
想了一想,木隶索性溜到外间,对两个同样沉睡中的使女动了点小手脚、以便让她们睡得更踏实;然后才又折返进来,张口示意阿金可以大声些,有他在暗中给他壮胆,不用害怕。
阿金点点头,稍稍提高音量、再继续用先前的语调轻唤:
“阿姐,阿姐——”
然后就听见白羽后睡意浓浓,迷迷糊糊地回应:“谁呀?”
“是我,阿金。”
“嗯,阿……金……阿金!呀——”
显然,白羽后给吓了一吓,竟然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
“你你你你,你是、你究竟是谁?”于是她就看见榻前地面上伏着一个人。
“阿姐莫怕,我真是你的弟弟,阿金哪!”
“阿、金?”
白羽后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声音她听得分明,确实是阿金的腔调;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里?
白羽后稍稍镇定了一下,对面前的人说:“阿金你不是被流放了吗?你怎么……会在阿姐房里?你且抬头,让阿姐看看,到底是不是你!”
“我的脸毁容了,看了会吓到阿姐的。”
白羽后坚持:“不让我看,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你抬头,我不怕。”
面前的黑影慢慢地背着白羽后站起身。
白羽后点亮了烛火。
“转过来!”
阿金转身。
一张满是伤痕、非常吓人的面孔呈现在白羽后的眼前。
白羽后震惊之中,下意识伸手掩口,差点惊呼出来。
她又大着胆子,端详了一阵,是的,她看得清楚。在这张脸上虽然满是伤痕,但轮廓分明、特别是眼神,这正是她的族弟,阿金!
“你……”
“阿姐莫怕。”阿金伤感地安慰白羽后,“弟弟在流放途中吃尽苦头,本来已经死过一次,蛮神庇佑,这才又捡回一条命来;不过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伤害不到你的,阿姐请宽心。”
“怎么会这样!不是流放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白羽后无法理解,一直深居宫府中的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流放便是流放,与这伤、以及性命有什么关系。
阿金不由得惨笑了一下:“不这样,难道还会怎么样?阿姐莫不是以为这流放是让弟弟我去做官享福么!”
于是他简单地向白羽后叙说了一下流放途中发生的一些事情。阿金讲得平淡概要,但白羽后已经听得心疼动情,不由自主地抹起了眼泪。
“唉……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回来,总是好事吧?可你是怎么来到阿姐房中的?”
“是蛮神救了弟弟的命,又听说阿姐有烦恼,就让神使把我送到你跟前来啦。”
“神使?在哪?”
“是神使。就在这屋子里。”
“那我怎么看不见?”
“阿姐,看得见的话那还是神使么!”阿金苦笑。
“那,你?”
“阿姐是不是看弟弟这样子、废人一个,如何能帮得上你?”
“阿姐的忙你确实帮不上的,这里你也没法呆长,阿姐只是来小住几天;你还是走得远远的吧,阿姐这就给你拿些钱、还有吃的。”
“弟弟虽然帮不上,但神使一定帮得上的。阿姐如果用不上弟弟,弟弟自然有去处,不用阿姐操心的。”
“傻孩子,什么神使鬼使的,阿姐不信。阿姐知道了,这流放途中逃回来可是大罪,你还是走吧,阿姐一定不和大王说、但想呆在王城的话阿姐确实帮不了你的。”
阿金就露出失望的神色。
“好吧,阿姐既然不信,那弟弟这就走了。阿姐的事情刚才我都听到啦、什么时候阿姐想要神使帮忙,就到没人的时候喊阿金一声。我走了。”
说罢,就见一道黑影一闪,扯了阿金一下,两个身影都凭空消失了。
白羽后目瞪口呆。
她仔细听了听,没有奔跑跳跃的脚步声或其他动静。
她环顾四周,门,窗,都没有打开又关上的痕迹。
白羽后不由自主地下了床,悄悄地到处查看寻找,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再到外间看看,两个贴身使女睡得正香、呼吸平稳。
“我这不是做梦吧?”白羽后想。但自己明明是醒着的呀!这是怎么回事?
“阿金!阿金!”
白羽后轻声呼唤着,但是,这回阿金没有再出现。
白羽后只好重新躺回到床上。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会不会是梦游,出现了幻觉?刚才这一幕是那么真实,难道,真的是蛮神、神使?阿金倒底是人是鬼?
白羽后怔怔地想着,她失眠了。
……
第二天,第三天,白羽后一到夜里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在她想来,那天晚上的事情应该是真实的,因为阿金的出现和离开显得那样离奇和不可思议,给她的印象和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强烈,这绝对不是梦境或幻像。
回想起阿金脸上的伤,他的眼神和他说话的口气和样子,再怎么说,族弟的样子给她一种真实的感觉。
阿金的样子由不得她不心疼。
看来确实是在流放过程中吃了太多的苦,整个人都变了样子了。正如阿金自己所说,他真的成为废人一个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自己,顾不上想他自己还是废人一个,反而想着要帮自己,这孩子好象和过去有所不同:不再无所事事,置气生事了。
白羽后有些内疚,有些难过。再一想想自己的处境,情绪就更是无法平静。
那么,大王先前对他的刑罚处分是不是有些过了?
此外,他能从流放地那么远的地方逃亡到王城里来,这事真是出人意料。说不定他说的是真的:如果没有神人帮助,身无一技之长、又受了重伤的他,怎么可能走过那么遥远的路程!
一想到这里,白羽后心里不由得有些奢想:
阿金既然认识神使,而且听他的口气,神使似乎还有愿意帮助自己的味道在里面。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和乌羽后的明争暗斗,有了绝对强大的助力?
只可惜自己当时又惊又怕,一心只想让阿金马上走。阿金好象也有些意见,要不后来唤他他怎么不再出现?
好可惜!
白羽后就这样一个人左思右想,她慢慢地开始有些期待着阿金能再次出现,这样就可以让他求求神使:
帮帮忙吧!
让自己也能给蛮王生个孩儿,此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这样一来,白羽后便有意识地找着各种借口,不时把使女们支开,自己一个人呆着。她盼望阿金再次出现的心情更加迫切。
夜里。
白羽后带着心事躺在榻上,一直等到外间的使女入睡,她这才悄悄地坐起来,想一想,又有些胆怯地点亮了蜡烛,一时思绪纷飞。
周遭一下寂静,烛火昏黄。
白羽白侧耳倾听,确认了一下,使女们没有任何动静。
她于是在心中默默地向蛮神祝祷了几遍,这才轻声尝试着唤了一声:
“阿金?”
……
在卷轴空间内,三个人对白羽后的言行举止观察已久,看得清清楚楚;时机更好,木隶于是飞快地把阿金送到了空间外面。
阿金又再次凭空出现。
这回白羽后同样看得分明,她又惊又喜!
阿金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轻声说:“阿姐,你的心思神使是大概知道的,你且回去,等我们进到王宫去,再细细商谈。”
“这……”
白羽后有些犯难。
这是个大活人,要把他带进王宫那个禁卫森严的地方、并藏住他,对她来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然而接下来,阿金又说:“阿姐别担心。你尽快自行回宫便是,神使自有办法与你一路随行,别人不会知道的。你只要不把我们的事说出来就行了。”
“哦。我绝不会说的。”
“那好,进到王宫以后,我会在必要的时候来和你相见,到时再详谈。”
白羽后答应了。
阿金遍而伤痕的脸上微微地露了一下笑意,向白羽后挥了一挥手,如来时一样凭空消失了。
阿金进了卷轴空间,已经褪尽消沉之意,看起来精神一振的样子。
木隶对他说:“到宫是以后,要怎么做,方向清楚了吗?”
阿金用力点头。
“那么,要是你的行为牵连到你的阿姐怎么办?我看你俩的感情不错。”
阿金迟疑了一下,说:“阿姐是在可怜我。在她心中,丈夫对她来说才是全部,我要报仇,无论再怎么做也会伤害到她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够狠!”
木隶在心里叹息。他又说:
“我看你挺有决断的,当初怎么就让蛮王当了枪使、借刀杀人?”
“死过一回,我就什么都看明白了。先前我拿他当姐夫,亲人;而现在,从仇人的角度来看,我当初真是个糊涂虫!”
“好吧。此去我俩只看不管,你可能会死,怕不怕、后不后悔?”
“以命换命而已。”阿金斩钉截铁地说,“对了,神使,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其一,这是蛮神的旨意;其二,我也有仇要报,所以咱们算是同病相怜。”
“神使也会有仇人?”
“你以为呢?”
阿金想了一想,摇摇头说:“原来做神仙也不快活。这回我真的可以无牵挂地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