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一整天忙碌,出出进进,不亦乐乎。
很累!
但他做事的念头和动力总在不断的往外溢出。这驱使着他对战斗和分析有着强烈的意愿和兴奋的感觉、他的感知因此更敏锐也更精准。
本来,在营中来来去去,见众人皆是面色凝重肃然无语;但换种心态、换个角度,又自有一种意味显现。一样忙碌,然而颓废尽消,令人有耳目一新、精神振奋的感觉。
头领的这种状态无形中影响到与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于是军营中慢慢成长起来一股生气勃勃的希望;如同一株还带着嫩色的小树,却有着参天挺拔的将来,令人油然而生喜悦心情。
很奇妙的感觉!
大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慢慢走出帐来,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特别是见头领心明眼亮忙碌着的样子,就像换了个人,很受感染,颇感安慰。
看来事情虽到如此地步,却并非不可收拾;可见世间之事虽然变化万端、难以预料,可也未必见得全都是坏事!
至于王城那边,既然无法可想,那便顺其自然吧。放不下也得放,那便彻底地放!心中如此一想,一直高悬的心反而踏上实地。
大巫一下子有种解脱感。大巫寂然的心里忽然一动。仿佛冰雪消融,滴水一下子落入到初醒的溪泉,溅起一种明亮的音乐般的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欣然地融入到那种希望在成长的喜悦之中去了。此前总以为看淡就好,自己确也算是超然于悲喜了;而一旦破茧而出,化蝶飞入另一个天地,才觉人生之于世间之美、之好。
头领有所觉地一回身,顿了一下,向着大巫笑了笑,但并未朝大巫迎面而来、反而虎虎生风地进了另外一座帐篷。
看着他背影如山。大巫亦是会心地一笑,轻松之极。
大巫兴之所至,于是随口吟道:“有你无你意如何?蛮人夜夜连营歌。春风浩荡欲归去,碧水清且不兴波。”
“大巫好兴致。”
大巫这才惊觉,扭头见头领正扶着中巫,不知何时已然立在他的身前。三人相视而笑,坦然面对,有些东西正烟消云散、有些东西则光华流转。
却见大巫平和自如,衣衫朴素,松石气质、竹梅风骨。
头领自不消说;中巫尚未完全复原,但气色已有所好转。关键是二人皆风貌皆有变化,殊于往日。
头领和中巫再也不象平时一样战战兢兢、小心拘束,恐怖震动而惶然失措的模样,反而是自有格调;这才是大巫最想的见到的啊!
大帐中。“我听适才大巫所吟,似有远游之意呀!”头领和中巫,竟然与大巫开起了玩笑。
大巫也笑道:“我蛮人总在血火生死之中行走,有时停下来看看景、做个梦也是应有之意。”
“看景入梦无可厚非,切莫要忘了行走才好。”
“这个自然!此乃我蛮人宿命,我意不过是换一种态度和心境行走,如此而已。”
三人皆笑。
“揭贴之事如何处理?”中巫问大巫。
“人家既然以此逼我谈判,那便谈吧!进入谈判,此次风波自然消散。”
“那么公主之事,大巫怎么看?”
“速决不能、久拖亦不可行;在此二者之间吧。”
“老朽只联络协调,作战与谈判之事由你二人自决;或战或谈,不拘何地,便是战阵之上席地坐下来谈、谈后再打再谈,亦未尝不可。但凡此类事情,再莫要拿来拖累老骨头。”
“大巫既然摞挑子,说不得咱们就得担起来喽。”头领道。
“正该如此,当仁不让!”中巫亦笑言道。
三人一齐大笑。
入夜,大巫便施展梦离之术,上了山。待到得上次与云相约见的地方,云相却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大巫便径直朝云相走近。云相眉头轻皱,最终还是往后轻轻移动了几步,刻意与大巫保持着距离。
大巫便淡然而笑。
“老朽此番不请自来,与阁下同看这罗盘山景;还请莫要介怀。”
“大巫师客气!在下早早来此,就是为了等候大巫师。”
“哦?阁下神算,足见高明。”
“大巫师尊贵才高,在下才是真正佩服得很。”
“阁下莫要谦虚,阁下之名,老朽从前鲜有所闻,可见阁下深谙潜龙之妙义;而阁下之能,老朽以为当世寥寥可数。俊杰在前,老朽真老矣!”
“大巫师之言,在下不敢当。”
“请问阁下,不知林重何时有暇?还请代为致意,可否拨冗来与老朽一见。”
“啊,不巧得很!我师兄数天前交结了山中事务,便飘然远游,归期不定。怠慢之处,还请大巫师见谅!”
“哦?真是不巧之极!老朽本有故地重游之兴,看来只得空欢喜一场了。”
“呵呵,大巫师莫怪在下唐突!师兄行前已有交待,若有故人前来,须得照料周到,不可怠慢!大巫师既然到此,说不得定要款待一番;此乃罗盘山之荣幸!然而山上粗陋,待客之仪只得从简。大巫师若不嫌弃,在下不揣冒眛,可否为大巫师导游风景?”
“阁下盛情,老朽感佩在心。想来是多年未来,此地路径依稀,风景大异;老朽体衰,固不足惜,还请阁下为老朽指看名胜,以飨夙愿。”
二人交谈良久方才作别。云相一路低声痛骂大巫师装腔作势折腾,与之谈话实在累人。
大巫师则架鹰而去,飘然向西边来。
苍茫夜色中,大巫在空中忽有所感,忙低头朝下细看。只见营中灯火通明,真个是他的蛮人同胞们,正围火起舞,连营纵酒而歌。
又听得歌声凄婉悠长,从一派焦虚的情绪中辗转冲突,欲寻觅一个突破口;仿佛蛮女轻舞绸带,末端却缠系着一只秤砣,在百般挣扎、想要摆脱……
本来如果在破茧之前听到和看到这一切,大巫心中必定也是悲怆和怜悯的;不过此时,他却是心中宁静的。
他知道,这不过是个绳结,是蛮人的苦难缠绕着汉人的仇恨而化的绳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它解开、再来摩挲抚平罢了。
他已经老了,这是不可违背的铁律和自然的法则。但是他并不悲观或消极。
作为蛮人的一分子,尽管他这一生早前也毫无例外被相同的命运推着走、被痛苦与艰险捆缚,他还最终挣脱了这种宿命感的束缚。这样做事情,不是宿命感是责任感。
轻松宁静地行走,一路看着风景,而目标始终不会改变。
是的,他老了。也许他再没有足够时间来解开绳结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头领、中巫,以及更多的将领们、普通蛮人们,更多的人在做同样的事、并感到轻松宁静。
他觉得这真是不错的过程。
至于营中现实的事务,既然说了放手,那便绝不插手。大巫决定明天见见那些激动鼓噪的小伙子们,和他们谈谈,做些安抚工作便好。
至于误会?他可从没想过或在意过这类事情。要知道,以前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误解和构陷,比这严重得多了,可是不都过去了、或者正在过去么?
旧的去,新的来;新的也会变作旧的逝去。除非他死了,否则这样的游戏永远不会终止。
所以,会终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