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下来,被林重笑称为“青头毛孩子”的木隶,唇角初茸、成长中刚刚跨过少年与青年的门槛。他已经是一个早慧的男子汉了,话不算多,在大锅头林重面前,无论听到重话好话,都只会嘴角弯弯,不肯过多释放情绪或笑意。
同时,他已经是个经验老到的头领了:此时已经是罗盘山上名列第五把交椅的锅头、司职情报消息,管理着一帮子精明世故的斥候,不时身先士卒、带人四面八方为山上充当眼线,听风辨雨、闻弦歌而知雅意。
大师姐何芝兰离山之前,特意把木隶唤了去,略略说了自已要离山一段时日,以及河岔事败、云相来归的事情;最后重点要求他暂时放下手边的任务,来悉心照料大锅头的日常起居,又细致地交待了各种注意事项,要他切记!
木隶一一点头应了,又埋怨地说:“云相?这个坏种,大锅头怎么又同意他回来?只怕又要在山上搞出多少事来……”
谁想大师姐却不象往那样和气地和他讲道理,有些责怪他的意思说:
“这是大锅头的意思,你不要管那么多;记住,你的任务就是全力照顾好大锅头直到我回来为止!他的身体最近又些反复,千万当心!——这才是一等一重要的!”
木隶于是郑重答允下了。
随后回到斥候营,唤了几个得力的头目过来,说明自己最近不能常常过来的缘由,又交待了近期任务,这才放心地赶回大殿,从此寸步不离地守在林重身边。
过了几日,河岔那边又有人来见林重,名叫李甘,说是奉了云相令,先来打前站,听候大锅头安排,并就近住在山上等候以便与河岔众人会合。
这李甘是云相在河岔起用的人物,言语行为倒也精干得体,只是谄媚之色颇浓、此人反而不自知不自重,反而更显得做作。
林重便有些不喜,不过此时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淡淡地唤木隶来给他安排地方住下。
木隶也没什么好考虑和安排,见先前云相出走前留下的洞府还在、又多年无人经管,索性对李甘言明了,请他自己去打扫拾掇一下。
这李甘不以为意,反而喜形于色地向木隶谢了,屁颠屁颠地去收拾了,好象在他而言是为人生乐事一般!
林重此时已经四十余岁了。而他因为早年受了极重的伤,至今旧疾仍在、病痛不时折磨之下,已是华发早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
虽然正值不惑之年,而他心中却仍有疑惑未解;而眼下时不我待,情势紧急;林重心中甚是焦虑,更是不顾病体,终日在大殿用功,只盼能早日破解心中难题。
只可惜林重所图,甚是耗损心力,山上又暂时没有人帮得上忙。
木隶见大师兄这几日一直如此不命地操劳,忧心颇重;然而他自从林重把他从兵火中捡回来的那一日起便一直跟在他身边,深知大师兄外表温润开放,而内心却是执著狂热,一旦决心已定,除了大师姐,谁也不容易令他改变主意。
一时无计,只得尽心侍候,特别是把大师姐交待煎制滋补药物的事情当作头等大事,时时掐准时间在大师兄最需要的时间奉上;只是心中特别希望大姐能尽快了结公干、及时归来。
这一日,又见林重大汗淋漓地醒来,木隶忙将药物端过来,想要喂他;想不到林重想都没想就推开了他,自己饮用起来。
木隶的脸色微红。
当然,林重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也没有不领情的含义在内。林重的秉性习惯还是老样子:他还是一派山村农家人的作风,对任何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都不接受他们的服侍,他宁愿总由自己亲自动手,亲历亲为。
喝完了药,林重忽然对木隶说:“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木隶奇怪地回答,他不知道林重何以有此一问。
“没事?那你的眼晴一个劲朝外面溜什么?”
“哦,原来师兄是问这个呀。我是觉得这河岔来的李甘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个莫名其妙法?”
“我给他安排在云相原来的洞府,谁知道他竟每天都要到外面小广场上来晨练。”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是觉得他好象是有意的,他自己住的洞府外面不是有宽敞地方么!”
“又犯职业病了不是?”
林重哈哈大笑,“不过,你有时间盯一下也好;师兄还不知道你?心中有疑问不弄清楚,怕是几天睡不好;或者就真是云相给你出题考较也说不定呢。”
“可是师兄你这里怎么办?大师姐知道我不务正业做杂事还不得下力收拾我哦!”
“大师姐不在,师兄说了算!再说什么叫杂事?你身为斥候首领,心中有疑惑自然要小心谨慎,这是本职才对!”
“是,师兄说的是。”
“再说,你看我,是不是老病到不能动、到了药来张口离不了人的程度?”
“那倒还早着呢。”
木隶的话又引得林重一阵朗声大笑。
虽然林重说得漫不经心,但是木隶却还是不敢怠慢,继续尽心守候着。
只是在十分注意力中分出那么一两分来留意着李甘的一举一动。
第二天一早,木隶煎好了药端进去,却见林重还在床上打坐,神态自然,看来今天的功课要晚些时候醒转了,便把药轻轻放在林重不远处,只要他一醒来就能够得到。
这时木隶下意识地一回头,却见李甘没有象往日一样流畅地做晨练动作,显得心不在焉、好象在有些迟疑地不时朝大殿打量着。
木隶心中一动,缓缓向窗前移动,想暗中观察他究竟想干什么。
片刻之后,晨练完了;但李甘并没有如平时一般往来路回去,而是躲避着过往诸人,拐上了另一条道。那条道,木隶自然是非常熟捻的,往前一段,右拐仍是李甘回洞府的方向、左拐则是通向后山通道。
木隶不禁冷笑:“他究竟想干什么?”
大概这几天就是在研究自己和大师兄的作息时间规律吧?是不是以为今天找到机会了?
后山通道!这也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木隶又回头看一眼做着功课的大师兄,看来一切正常。
于是一咬牙,轻向跃出大殿,向李甘追去。
远远地,木隶已经看见李甘站在岔口,似乎在踌躇该往哪条道走。
木隶于是停下脚步,看他要如何行动。
李甘向身后看看,没有异常,便朝左边行去。
但是只走出五六步,又停住了。
李甘忽然如惊弓之鸟般,快步折回来,拐向边那条道,飞奔而去。
好狡猾的家伙!木隶大怒。
——到他洞府的路不算远,应该能在大师兄醒来前赶回来。
木隶于是大步赶去。
木隶终于追上李甘,在他的肩上拍了一记,道:“李甘,你这么着急赶回去做什么?”
“啊,木锅头啊,对不住对不住,等会再和你说……”
李甘口中说着,脚步却是不停,继续朝洞府赶。
木隶便也不停步,偏要去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只见李甘急冲冲地进去,端了个锅子出来,说:“还好还好,所幸粥没熬糊!你不知道,我刚才在广场就是怕把锅子烧穿了、想要抄近路,谁知赶了一段还差点走岔了道呢!哦,木锅头你要不要来点?”
木隶差点给气歪了鼻子!于是懒得和他言语,飞快地往回赶。
终于进大殿了;但是,木隶大惊失色!
就在眼前,林重已经滚倒在地、汤药也打翻了。
“师兄,师兄……”
一连串的惶急呼唤声里,林重还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