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晚上,一家人早早地吃了饭,打算去看戏。
程家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摆戏台时,从来不在自己家里摆,每次都摆在距离程宅有一百来米路的陈家村的戏台子上,为了让村子里的人都去乐呵乐呵。
老太太是个酷爱看戏的,她点了必须要陪她去的人,包括她闺女程姑妈,大小姐,三少爷,她的几个外孙和外孙女,其它人,由着他们爱去不去。
天刚黑时,程宅里一行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许闻敏也陪着老太太去了,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其它爱凑热闹的佣人,她去倒不是因为爱看戏,她是怕老太太晚上走路走不安稳,说不定要她扶持着她,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因为她根本挨不着老太太的身子,老太太左边一个大小姐,右边一个外孙女,各自搀着她的一只胳膊,她只有跟在后面的份。
然而她是做佣人的,就算此时不需要她,她也不好擅自回去,毕竟她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到时万一老太太口渴了或者坐累了什么的,还要她去宅里倒水或者帮她按摩按摩,也不一定的。
到了戏台子那儿,她站坐在老太太后面的座位上,好随时听候老太太的吩咐。
老太太坐在最方便看戏的位置,她左边是外孙女,右边是大小姐,大小姐右边,是三少爷,三少爷本来不愿意来看戏的,无奈架不住大小姐和老太太的双重逼迫。
那大小姐见他不想去,说的是:“你这大老远的回来了,天天只想着一个人呆着清静,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白天黑夜的等待么?我这从京城大老远地跑回来,在家里就算想多呆个几天,又真能多呆上几天呢?”
而老太太说的是:“你这刚回来,一定得听听咱们苏州城的戏,想想小时候的感觉,小时候你可爱看戏了,怎么现在长大了,吃了几年洋饭,就看不起咱这边唱的戏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脱身了,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跟着来了。
戏台子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至少有百十口子,大多数是陈家村的,也有来自外村的。有一些尚未成年的孩子,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左冲右撞的,搞得看戏的人不能好好看戏。
程姑妈说:“这些小孩都谁家的,就不能管好点,还让不让人好好看戏了?”
老太太笑着说:“管他们呢,这看戏就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图个热闹,小孩子跑来跑去的,管他干啥,要都是大人在这儿,那得多冷清啊。”
程姑妈听闻不说话了。
看到半途,老太太口渴了,转身对坐她身后的许闻敏说:“闻敏,你看能不能帮我回宅里倒杯水热呼点的水来,这边听戏边说话的,说得口渴了。”
许闻敏说:“好的老太太,我这就去。”说着,起了身,沿着月光下的村路,走回了许宅,倒上了一杯温开水后,又觉得恐怕其它人也口渴了,干脆走到了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待开水冷了一会儿,变成温水后,倒在了热水瓶里,她提着热水瓶,顺便带了几只杯子,把它们一起放在一只赶集时用的竹篓里,连忙向戏台子这边走来。
到了戏台子这儿,她找准了老太太坐的位置,从右边向老太太的座位方向走去,就在她还差两个人就走到老太太面前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子,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她一个没站稳,手一歪,所带的竹篓倾斜了,热水瓶的瓶盖掉在了竹篓里,由于水瓶此时是倾斜着的,水瓶上面的一部分温开水,全倒了一个人的胸口的衣服上,顺着胸口往下直流。她转眼一看,那个被她用温开水泼湿了衣服的人,正是三少爷。
此时他正低着头向自己的衣服看去。她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拭衣服上的水,心里想着,还好她特意等水凉了一些才来的,这要倒在他衣服上的全是热开水的话,她就真真是闯了大祸了。
老太太见热水瓶的水都倒在了三少爷的衣服上,吓了一跳,问三少爷:“烫着了没有?”
三少爷说:“是温水,没事。”
许闻敏只顾着给三少爷擦衣服,没敢抬头看三少爷,擦完,由于害怕,也忘记了对他陪个不是,就走到老太太面前,只一个劲地向老太太陪不是,“老太太,奴婢弄湿了三少爷的衣服,罪该万死。”
老太太说:“算了,这小事一桩,你现在把水倒上,给大家一人一杯,就去后面看戏吧。”
许闻敏听了,就给程宅的人一人倒了一杯水,由于热水瓶只带了一只,只好只给程宅的主人倒了。
当她帮三少爷倒好水,把水杯递给他时,看了看他,她觉得自己肯定在他眼神里能找到厌恶的神色,然而当她看着他时,她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在戏台子的烛光的照射下,他的目光看起来竟丝毫没有反感,反而有一束光芒在他眼神里跳动着,让她突然间心跳不止。
当她把水都倒上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过了片刻,老太太对三少爷说:“你现在衣服湿了,要不你还是回家去换衣服吧,等会想不想再来,随便你了。”
三少爷这时站起来说:“奶奶,姐姐,那我回去了,您们慢慢看。”
说完,叫上和他一起来的贴身佣人何安,离开了戏台子。
走到半途的时候,他问何安:“这程宅里,郭姨和许闻敏于明香三人,是什么关系?”
何安说:“少爷,您也觉得她们三人不正常了?”
见三少爷没回他,何安继续说道:“少爷您刚来,有所不知,这郭姨带来的于明香和许闻敏三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当年您去法国后第二年,她们三人就来到宅里了,也不知道给老太太喝了什么迷魂汤,三人一来就得到了老太太无上的恩宠,地位竟然一下就在所有佣人之上,尤其是于明香和许闻敏两个女孩子,一下子就成了老太太的贴身红人,谁也不敢对她们说半个不字。您说,哪个佣人来宅里不得受气一段日子,就是她们三个,一天气也没受,反让其它佣人受她们的气。”
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先说郭姨的亲生女儿于明香,这于明香前两年,居然在宅里都不用干活了,她自己说是因老太太喜欢她,把她当宅里的姑娘养了,可是谁信啊,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她和二少爷两人的奸情了,两人在一年前的一个中秋节,居然偷偷跑去距离宅子有几里路的一个偏僻村庄约会去了,刚好被去那儿走亲戚的这宅里的陈姨碰上了,那陈姨看到他们,也没敢走到他们面前去,怕被他们发现了,让自己难堪,也让他们难堪,就远远地走开了。陈姨回来后,偷偷对宅里其它佣人说起这事,这下可算让大家伙明白了,原来于明香之所以不用干活,是因为被二少爷看上了。现在宅里的所有佣人都知道了这事,但是都不敢对主人们说,怕主人们知道了伤心难过。老爷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把二少爷打个半死?”
说完,再三少年没插话,接着说:“再说这许闻敏,虽然看起来比于明香老实一点,但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这许闻敏,据说是郭姨的先前的女主人的女儿,由于父母双亡,在她母亲临终前,托付给郭姨照顾的,说起来她也算是个可怜人,但她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她和那于明香一样,也会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老太太居然把书房的钥匙都交给她了,可见她多会哄人。”
说到这里,何安看了看三少爷,发现他正脸色凝重地向前看着,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还有,前一年,宅里有个佣人喜欢上她许闻敏了,她居然理都不理人家,就算是回绝人家,也得有个原因吧,她什么原因也不说,就是不理。她是觉得那佣人高攀不上她吧,搞得那佣人后来一见到她就不好意思,只好从程宅辞职了。就连老太太有一次也在宅里说,以后要给许闻敏找个好婆家,才不算是辱没了她,我就奇怪了,她一个佣人,嫁给另一个佣人,怎么就算辱没她了?这许闻敏也是,心高得像长在天上似的,这宅里的佣人们,哪个敢再对她有非份之想,她恐怕也像那于明香一样,想着哪天被哪个富家少爷看中,从此再也不用当佣人了。反正,她也长得挺漂亮的,一点也不比于明香逊色,说不定哪天,真有哪个不睁眼的少爷看上她了呢,那少爷说不定还以为,她是真心实意爱上他才嫁给他的呢。反正她表面上可会装清高了,看起来一副不把钱看在眼里的样子,实际上,内心里不知道多势利呢。从她看不上男佣人这点,就能证明这一点了。”
何安说完,又看了看三少爷,发现他仍是一脸凝重,就对他说:“这于明香今天闹事,本来就是宅里的佣人意料之中的事,我听说老太太还跟人说,二少爷是借了钱才让于明香怀恨在心了,看来老太太也是叫那于明香给骗了。”
何安说完,不自觉地又看了看三少爷,见三少爷不知何故仍然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脚下前方几米处的路面。也不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些三少爷听见了没有,又听进去了多少,这样自言自语地也怪没意思的,于是哼起了刚才听的戏曲,不再对他说宅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