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灯笼举高了,为他照出一些亮光。
潘潘转身回头冲我笑笑,笑得很忧伤。
“我帮你换吧。”我提高了声音,故意做出一副轻松调皮的样子,想让他也开心点。
潘潘摇摇头:还是我换吧。
“啊呀呀、什么你的我的,我们谁换不一样啊,我举灯举得好累,你帮忙举会儿!”把灯笼往他身前一伸,我语速极快地嚷过。
“好好好……”潘潘好笑地接过灯笼,安静地站在一旁。
铺床时,他默默站在一旁,将最亮的光都照到我这儿,我故意找些话和他聊着,他只是含糊地接几句,心不在焉。
侧眸望一眼,他垂着眼睫,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恍若月白浅辉洒落面容。肩上的柔发都染了愁绪。
哎,爱子心无价。他这般贤孝,念母之忧又岂是我一言两语能消除的?
“不如明天让小玠在村里打听打听娘亲情况?”我让小玠去,完全是为了让他避免麻烦。
院子里那些花少不得又是那些个思春心切的姑娘送的,梦中人离开这么久,她们长久未见芳踪,心里想得急了,便用这种方法来表达爱意,舒缓思情。
若他明日再出门去,必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我也是这么想的。”潘潘道。
照顾潘潘躺到床上后,我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崭新的被褥,卫玠跟着我们,不时地忍受我的忽视,想必他也很伤心吧。只是不肯说出来。
我也很内疚。
他坐在床边,我将灯笼递给他,将脏掉的被褥掀掉,开始为他换新被子。
“真好看。”他端详着那套淡紫色的被子,手指在被面上摩挲着。
烛光隔着朱红的纸面透漏出来,疏散的红光泄在被褥上,一部分流泻在手上,莹白的纤手被红光一照,显出几分媚气。
他俯着身子端详着被褥,淡红的光焰恰好映在脖子上,像是在颈间缀了朵红莲,光恰好擦过下颌边缘,更显得瓜子小脸纤巧细致。
这两个还都是罕见的祸害。算了,明天还是我去打听情况吧,反正现在的样子和杨云不一样,也没人认得我。
我回到卧室,将灯笼留给了卫玠。
卧室里很暗,今晚的月色太浅太浅,隔了层床更照不出什么亮光。
摸索着找到床沿,揭开被子一角钻进去。
算了,不脱衣服了,就这么将就一晚吧。
要是弄醒了潘潘,他又要接着忧郁了。
我躺下身,刚闭上眼,一双胳膊便伸过来,轻轻搂住我的身子。
“云儿……”潘潘的声音柔柔响起,仿若耳语:我希望早点知道娘的下落。
“嗯嗯……”我反身搂住他的肩膀:岳儿别担心,明天就知道了。
“嗯。”他轻轻嗯着,不在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慢慢起伏。
睡着了?我动了动身子,想要躺地更舒坦点。
潘潘的手收紧些,别,云儿,我想就这么抱着你睡。
我没想着甩开他的手臂来着。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一阵舒坦,连躺地再舒服点的必要都没了。
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地响起。我看不到潘潘的样子,但可以感觉到,他睡得很平稳。
早早起来,跑到院子。我拽了一个手捧鲜花的姑娘,指着家中方向:美女你好,请问一下你知道这家的情况吗?
那姑娘一听我叫她美女,开心地脸都红了。在西晋那个时候,只有特别漂亮的女子才会被人唤作美女,这位长相中上等的姑娘估计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叫她吧。
不过,听到后面的问话,那姑娘抬起因害羞而低下去的头错愕地看着我:姑娘是外地的?
她瞅了眼四周,把我拉到一旁小声道:这是潘安潘公子家,潘公子可是这村里最有名的美男子啦,十里八乡的,谁不夸他样貌、才华……
停停停……我怎么觉得她越说越偏离主题?
受不了地打断越说越兴起,脸都兴奋地发红的姑娘:那个,美女,其实我想问的是……你说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大美男……他的家人呢?怕她再度偏题,含蓄地提醒一句:比如说他的娘亲呢?
姑娘终于从激动中平复下来,一瞬间又黯然起来:你是说李大娘呀。哎,她老人家在潘公子被抓进宫后就被朝廷抓走了。
对,到正题了!接下来呢?关键是接下来。
“可恨那个贾皇后!”她语声突然起了恨意。“潘公子入宫后,她硬逼着潘公子跟她相好,潘公子那等高风亮节的人怎肯与她苟合,于是受不了自缢而亡!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丑八怪,硬逼着男人做他情夫!”
嗯,贾南风是可恶。只是,只是到这儿她好像又偏题了。
忙帮她拉回正题。“那个,最后李大娘怎么样了?”
“潘公子死后,李大娘就被贾皇后处死了。”姑娘悲伤地道:潘公子死后,她暴怒,把怒气都发在潘大娘头上。李大娘是被她活活折磨死的!
什么?娘已经……死了?
我失魂落魄地晃回家,迎面撞上那姑娘,她手中的花已经没了,想是已经献过花准备离开了。
“姑娘你?”她诧异地瞧着我。
无力地指指院子:我来看看。
“哦……”那姑娘小声哦了句,突然提醒:姑娘要看就在院子里看吧,这儿的规矩,大家都不能进屋的,那是对潘公子的不敬。
怪不得院子里整得那么干净,屋里却处处土气。
昨晚的花已经不见了,院子里又多出几束新鲜花束。我摇摇头,杵在院子里不敢进屋,要如何跟潘潘说呢?
“云儿……”忽闻有人轻声呼唤,那温婉动听的声音只有一个人有。
我抬头四寻着,潘潘正趴在窗边透过窗户望着我。
我忙走到屋里,重掩了门。
回身时,他已站在身前,带着柔柔浅笑。
“娘子起得好早。”我点点头,暗自庆幸自己的行为未被暴露。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一派凄凉:娘是不是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但看到我脸上的惊慌,笑得更加凄迷,眼里也蒙上一片水雾:我知道了,云儿。其实我早就想到了。
他背过身,扶着桌子边缘,悲恸地笑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吓傻了。
“你没事儿吧,岳儿?”我转到他身前抓住他的手腕,担忧地看着他。
他脱开我的手,摆摆手:没事儿。
声音那么苍白无力,还说没事儿?
看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我只能担心地看着他。
他又垂了眼睑,这是他忧伤时的一贯神情,但没有一次像这次忧郁地这么彻底。睫毛把眼睛覆盖了个彻底。
我心急如焚。
过了一会儿,他微开口,倾诉着哀愁,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宛若梦语我知道她会杀了娘的。从我想自杀那刻起就有这种预感。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