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念祺挑挑眉,他向来不信鬼神,这女孩不过是在此装神弄鬼而已,不过,既然她想玩,那他自然奉陪到底。甩了甩袖,魏念祺做出恭敬害怕的样子,作揖行礼:“在下魏念祺,贵府君影姑娘安排至此暂宿,不知此地有仙人镇守,失礼了。”
躲在房檐后的凌泉见状,趴在梯子上咯咯的笑个不停,急坏了下面扶着梯子的丫鬟小七,“公主,你快下来吧!”
宇文凌泉根本没听见小七的劝告,又往上爬了爬,故意装腔作势:“那——现在知道你仙人在此镇守,还不快滚!”
“这……”魏念祺一副为难的模样,“还请仙人莫要为难在下,有何事咱们,咱们好商量啊。”
“本公——本仙人讨厌别人占我地盘住宿,你还听不明白吗?”这个榆木脑袋气死她了!占了她的大树和小池塘居然还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请仙人去找君影姑娘商议,这毕竟不是在下的府邸,恕在下难以从命。”魏念祺有些不耐烦了,这小姑娘还没完没了了。
“你!啊——”听着魏念祺的话,小凌泉一个生气的直起了身子,却忘了,她是站在梯子上的!便是一个倒栽葱便从房檐摔了下去!
“公主!”小七吓得一声尖叫。
魏念祺听见那声尖叫便立即反应过来,惊得一身冷汗,扑了上去。竟然是凌泉公主啊!这要是出了事,那广陵郡王非得把他往死里折腾不可啊。
……一声巨大的响声……一阵寂静……
“哎呦喂……”宇文凌泉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看见天空,吃力的支起身子。
“公主公主!”小七一路尖叫着从大门跑进院落,直接扑跪在凌泉的身旁,吓得眼泪直掉,摸索着凌泉的身子,“公主您受伤了没?啊?可吓死奴婢了,快让奴婢看看?”
“哎呀行了行了,本公主没事啊。瞧给你吓得。”凌泉坐起,整理了下衣服,跪在……额……为什么这个地面是如此的软……下意识的低头——
“啊——!”一个翻身,凌泉吓得从魏念祺的身上摔在地上。看着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脑后还微微淌着血的魏念祺,便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宇文凌泉也慌了神。颤抖的伸出手,推了推他,“喂,喂!”见魏念祺没有反应,凌泉的脸更加煞白,伏下身子,直到感受到他鼻息尚存一丝微弱的气息,才总算有些放心,深呼了一口气,幸好,还活着。
想了想,凌泉便从宽大的间色条纹裙摆下撕扯出下一条碎布,让小七扶着魏念祺,将布条牢牢的扎在他的头上。
“公,公主……”小七有些害怕道,“这人是君影姐姐带来的,让咱们给伤了怕是不好吧。”
宇文凌泉咽了咽,清咳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故作镇定:“你怕什么?出了事我罩着你!”说罢,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你守着他,我去找蔓草嫂嫂。”
宇文凌泉刚一跑到通往顾星阑院落门口的廊桥时,便被迎头走来的顾星阑给叫住了:“你又乱跑了。”见来不及回身跑掉,宇文凌泉便讪笑着向边上溜着问道:“那个……星阑哥哥,嫂嫂在哪里?”
顾星阑皱眉:“怎么又找蔓草?”
“额,这个,就是我屋里的一个……”
“你又要说你屋里的丫头摔伤了是吗?”顾星阑打断了宇文凌泉,有些无奈道,“能不能不瞒着我了,你这身子骨再硬朗也经不起天天摔伤啊!”
“不是,星阑哥哥,这次真不是我受伤!真的!你快告诉我嫂嫂在哪儿吧人命关天啊星阑哥哥!”想着那人的身体还不知怎样,宇文凌泉有些着急起来。
“她不在院里,去浣衣院里取衣服了。”见她急的快哭了,顾星阑有些疑惑,也就不再阻拦。
而宇文凌陌一听说便又撒开腿脚向浣衣院的方向跑去,边跑边说,头也不回道:“我先走了星阑哥哥!”
伫立在原地看着凌泉飞奔而去的背影,顾星阑直觉奇怪。
“嫂嫂嫂嫂!救命啊!”宇文凌泉一溜烟跑到浣衣院,汗水顺着脸颊直淌,脸颊也泛着热气映得通红,“嫂嫂快跟我来!”
来不及多解释,便拽了还没反应过来的蔓草向罗园跑去,蔓草身子向来不好,这会儿跟着凌泉的步伐也有些吃力,整个人几乎是被拖拽着前进。
一进罗园,看到地上躺着的魏念祺,蔓草这才明白过来,也顾不得自己还喘着粗气,便跪在魏念祺的身侧仔细检查起来。
“嫂嫂怎么样?他还有救吗?”宇文凌泉站在一旁,紧张道。
蔓草收回手,抬起头冲凌泉笑了笑,比划道,这个人没事,叫她不必太过担心。
凌泉擦了擦额头的汗渍,终于放下了心:“可是他为什么还不醒?”
蔓草指了指地上的一滩血迹,想来这人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厥,但是看样子,凌泉已经做了应急处理,血已经基本止住了。蔓草的手向下又摸了摸,蹙起了眉头,看向凌泉,这人的左腿怕是折了,再向上看,又叹了口气,这右臂的肘臂也是挫伤了,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扭曲。
蔓草起身打了个手势,要她回去叫别人来抬这个人。
宇文凌泉有些踌躇:“可是,那样的话皇兄就知道我又闯祸了。”
蔓草轻轻摇头,比划着,若再不回去叫人,这个人很可能就会成为一个废人。
“啊?这么严重……那好吧,我去叫人。”凌泉一副愧疚的样子,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便转身跑向罗园外。蔓草也去一旁捡了树枝,又蹲回来暂时给魏念祺做了简单的包扎固定。
魏念祺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马车的颠簸震醒了他,一睁眼,便看见一个小仆奴坐在一旁昏昏欲睡打着哈欠。吃力的弯起身子,他才发现自己的头上缠着纱布,左腿绑着夹板,右臂也抹了药膏绑了纱布,简直是动弹不得。唉,无奈的倒回长椅上,魏念祺心里一声长叹,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而另一辆马车里,凌泉正偷偷的瞄着坐在中间的双手抱胸闭目养神的宇文凌陌。
“皇长兄……”凌泉有些踌躇的开口。
宇文凌陌没有说话,依旧闭着眼睛。
“好吧皇兄,这次是凌泉的错,凌泉甘愿受罚,可是你不要不理凌泉啊。”宇文凌泉有些微微的丧气又委屈。
昨日,她去叫人来抬了那人,才知道他竟是宫里来的太监,纵是皇兄从不让她涉及政事,她也没愚蠢到觉得自己没有闯祸,更何况,也是抬了那人,她才知道,这人是派来赶他们离开行宫并且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
宇文凌陌正闭着眼睛思索如何应对水灾,却听见妹妹罕见的委屈的声音,嘴角微微上扬,却并不睁眼。
凌泉见兄长毫无反应,叹了口气,鼓了鼓脸颊,嘟起了嘴,低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宇文凌陌偷偷看见妹妹这番模样,心里却是惊奇不已,却终究是心疼的伸了手,在凌泉头顶轻拍了一下,“好了,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皇兄!你不怪凌泉了!太好了!”宇文凌泉激动的抬起头,一个站起,脑袋“咣”的一声磕在了马车顶,“哎呦。”急忙坐下揉着自己的头顶。
“小心些。本就没有怪罪你,不过是一介小小太监而已。”
“可是,他是宫里新帝的人啊。”
“那又如何?连魏铭见到你我都要行礼,何况他不过是魏铭的一条狗。”想起新帝和魏铭,宇文凌陌的眼神冷了冷。
许是少见皇兄如此的冷漠,又或许是提起了往事,凌泉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眼泪簌簌道:“皇兄,凌泉想母后和二皇兄了……”
宇文凌陌叹了口气,揽了妹妹靠在自己胸口:“凌泉啊,皇长兄向你保证好不好,再一年,再一年的时间,皇兄一定让你重新住回未央,我们一家,你,母后,凌素,好好的生活。嗯?好不好?”
“好……”凌泉趴在哥哥的胸口低声的啜泣,哪里有半点平素里风风火火霸王花的样子。
转眼间已是晌午。
广陵郡王一行的车队极为简单,没有那些达官显贵出门最爱的精雕细琢嵌玉镶金锦绣缠绕的牛车,只是简单的黑楠木车身外裹着低调灰麻布料的马车,车轮辘辘而过,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君影见前方竹林路旁有一片宽阔的空地,便又抬头看了看日光,挥手道了一声:“停。”
转身束马走向公子的马车旁,待那窗牖的帘子半掀,轻声言:“公子,已是晌午。”
“停下来休息,用午膳吧。”
“诺。”
车队停下来歇息,那厨房的下人们便开始拿出炊具来生火做饭,忙的不亦乐乎。而恢复了常态的凌泉公主第一次见到野外炊事,则新奇得不得了,围着那些东西左看右看,让守着的下人个个提心吊胆。顾星阑路过时说了她两句,却也被她的撒娇加“武力威胁”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摇头而去。
坐在宇文凌陌的马车里,顾星阑无语道:“公子也不管管凌泉公主,倒不怕公主伤了身子。”
“凌泉的性子随我母后,深得母后教诲,她都不怕受伤,我又有何理由阻拦。”收回远远望着凌泉的目光,宇文凌陌转头看向顾星阑,“可是昨日之事有解忧之法了?”
顾星阑点头道:“我昨夜里又重新仔细看了看广陵郡的地形图。”左手一抖,展开手里的地形图,铺到矮桌上,手指轻点,“公子你看,这次广陵郡决堤口在南部的浛水乡,浛水乡地势偏高,本不易决堤,倘若直接修补堤坝……”
还不待顾星阑说完,宇文凌陌便凝重的摇头道:“今早的拓山急报,说浛水乡的决堤溃口长达百步,且这两天广陵一直在下暴雨,水势极其猛烈,溃口愈来愈大,淹没的村子也越来越多。靠人力根本无法恢复。”
“所以我想说,我们不妨尝试这第二种方式。修筑水渠,分流,引入广陵郡北部的安河。”
“安河?可是安河河道狭窄,河长又短,能受得住长江之水吗?”
“广陵郡东北方有一湖,可以先引江水入湖,再从湖里渡水至安河。这样湖泊可暂时起调节之用。”
宇文凌陌仔细的看了看地图,有些疑惑:“哪里有湖?”
“浛北竹林。”顾星阑手指准确而坚定的点在浛水乡北部的一片竹林上,衣袖滑过桌角发出撕拉的声音。
宇文凌陌随着他的手指看去,眯起了眼睛:“可是这片竹林茂盛神秘,地势复杂,传闻涵洞沼泽众多,几乎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更没人知道这里有湖,你……”
“公子是疑惑我是如何知道的吗?”
“……”宇文凌陌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的盯着顾星阑。
“小的时候,我家就住在这片竹林深处。”顾星阑笑了笑,自顾自的说道,“家父因崇拜前朝士大夫的遗风旧俗,曾携家眷与另一故友一同周游列国,后隐居齐国的这片深山竹林,逍遥天地之间,算起来,那时候前齐还没有覆灭,我倒也应该算是半个前齐遗民了。而且这竹林也没有外界传言般可怕。”
宇文凌陌挑眉,身子向后倾靠:“哦?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些旧事。”
“都过去了,恰好今日浛水乡水患,让我勾起了往昔的回忆罢了。公子若是同意,我以为,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是除了你,没人熟悉那里的地形,修建水渠谈何容易?更何况修水渠改河道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之事,浛水乡这些天又该如何?”宇文凌陌还是有些迟疑。星阑的方案就当前的状况而言确实是可以根治广陵水患,然而,要在短时期内实现却也并不太可行。
“我可以绘制一张竹林的地形,快马加鞭先行送抵广陵供修渠的人参考,其他的,就要靠公子集合江湖力量了……毕竟官府应该已经得到那人的指示,不会积极救灾的。”
“江湖力量目前可以动用的七大门派都已待命,随时可以准备出手,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治理,短短三天浛水乡淹了上百人,还有三百人口处于失踪状态。”宇文凌陌痛心道。这些无辜百姓都是他大周的子民,如果不是那人篡位,这些本都是父皇和他的子民。
“动用百姓的力量。”顾星阑定定的看着宇文凌陌,“暗中集合江湖力量隐于市井,传播官府消息,煽动平民情绪,百姓的力量,公子大概比我要懂得运用的多,更何况此事的直接受益者是他们自己。让百姓主动请愿前去筑堤堵溃、修渠改道,然后,再由拓山等门派暗中主理事宜,这样既加快了修渠效率又可以暂时堵住坝口,岂非事半功倍。”
宇文凌陌仔细的思索了许久,马车里一片沉寂,顾星阑也不出声,只是在等待公子的答复,终于。
“你说的确是有理。”宇文凌陌开了口。“只是,这借百姓之力,也要极其仔细才是。否则,这样的行为很容易就会变质为平民暴动,引起更大的骚乱。”
“所以一定要由门派中人暗中主导,千万不可让灾民夺去言语的权利。”顾星阑补充道。
宇文凌陌赞同点了点头,便唤来君影,交代了下去。
“额……公子……”君影接受完吩咐下来的事情后,倒还不走,有些犹豫道,“小公主跑去魏公公那里了……”
宇文凌陌皱起了眉:“去他那做什么?”
“说是……道歉……但是……她给魏公公端去的面里洒了一整碗醋和辣椒油……”那面里根本没有面汤,全是醋、辣椒、盐水、糖水、蒜蓉、姜汁……
本来还有些担忧的顾星阑一听这话忍不住失笑,看向宇文凌陌:“你且放心吧,小公主聪明着呢,什么时候也不会吃了亏的。”
宇文凌陌也勾起嘴角,不置可否。
当清脆的女声从车门帘外传来时,迷迷瞪瞪中魏念祺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是魏公公的车吗?”
“回公主,是的。”守在马车外的下人就这样供出了魏念祺。
“嗯,很好。掀开帘子,本公主要来探望探望魏公公。”
“诺。”
门帘一掀,秋日正午炙热而毒烈的阳光便照进一直沉浸在昏暗中的车厢内,刺痛了魏念祺的双眼。
眯起眼睛,逆着光线,魏念祺朦朦胧胧的看着两个女孩坐了进来,便吃力的挣扎着坐了起来,低下了头,睡眼惺忪:“小公主。”
“嗯。听说你叫魏公公?”宇文凌泉示意小七把面放在桌上,便翘起腿脚,故作架势。
“是。”
“原来宫里也有个人叫魏公公,小时候他对本公主可好了,可是皇兄说后来他变坏了,所以他现在是一条狗,你是他的人,所以你也是一条狗。”凌泉说着话,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魏念祺,然而魏念祺却始终不曾抬起头看她一眼,这让她有些恼火。
“……公主说的是。”魏念祺的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但是精神却醒了大半。
“喂!本公主跟你说话!你竟敢不抬头看本公主,你这是对本公主的大不敬!”
“杂家一直以为,要是抬头才是对公主的大不敬,故而不敢抬头。”魏念祺缓缓的抬起头,面不改色。只见面前一袭明艳华服的女子肤色似雪,黛眉微挑,茂密而深长的睫毛牢牢贴在一双眼涵秋水的眸上,红扑扑的脸颊依旧带着一丝稚嫩。他有些出神的想着,还真是个孩子啊。
见他终于抬起头,宇文凌泉终于露出了笑脸:“好啦,这样才对嘛。”把面条碗推到魏念祺的身前,一脸期待的凑了上去,“公公,为了报答你昨日的救命之恩,让你尝尝本公主的手艺如何?”
魏念祺不安的咽了口口水,干笑道:“不不用了吧,杂家的身份不合适。”
“哎,合适合适,太合适了。你可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谁敢说你半个不字,你敢吗?”宇文凌泉一个眼色看向小七,小七当即领会:“不敢不敢,请公公吃好喝好。”
魏念祺心里一个深深的叹气……也许他注定就是个命途多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