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我便每天来景阳宫陪婷儿。
只是陪伴,也多做交谈,凭着相识数载的默契,寂静的空气中,依然彼此安心。
每次在来暖阁的路上总能看见雨乔的身影,有时是步履匆匆地,也有时面色深沉的踱着步子。
我默默地望着他,似有若无的思绪摒除在心外。一次次地想起小时候,想到竹轩,想那时雨乔的样子和那时的自己。我想我们谁都不会早慧地知晓多年后的自己。
雨乔并不进到暖阁来,每次过来,总是由那名伶俐的小宫女代为传话。他知道婷儿并不欢迎他,亦无需知道彼此眼中确切的模样,他们已经站在人生对立的两端没得选择。
婷儿的样子看似一天好过一天,婷儿时而展露着淡若云霞的笑意,目光飘向远方,似乎什么都不会惊扰到她。
这样的她并不好,我宁愿她像其他女子那般崩溃哭泣,也好过这般会让我觉得,她的生命会不知不觉地像烟霞般散去。
她绝口不提姚姐姐,更不会提及废太子南宫云烈。这样安静的她怎么有勇气在那日决绝地饮下致命的毒药,每每思及此处我的心都会惊悸般的抽动。
喂了婷儿一小碗粥,我忍不住开口,“婷儿……你为何不哭泣……”
“哭泣……许是之前哭得太多,现在没有太多水让我当眼泪。”婷儿轻轻开口,眼中犹似初见时的慧黠,“作为客人在主人家里哭泣是很失礼的事儿呀。”
看着这样的婷儿,反倒是我,竟然湿了眼眶。
出了暖阁我反复思量着该去找雨乔谈一谈,我没有接受婷儿再次死去的勇气。
景阳宫内犹是焚着香,薄荷的味道缭绕在十月末的大殿中格外寒凉。
雨乔穿着黑色单袍坐在书案前,书案上堆积着高高地折子。
他握着笔,专注地批阅着。
我不忍打扰,看着眼前这个卓尔不凡的男子,似乎天生就是这般,为了兼济天下而来。
不知多久,我冷得有些瑟缩。微小的声音在习武之人的耳朵里足够将他从专注中惊起,他定是以为我是伺候在殿中的内侍,眼见他抬起严峻的面容,不满的斥责待要发作,却发现竟然是我继而有笑意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秧儿!你怎么在这里。”
快步走过来,一只大手就牢牢地牵住我,笃定的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那只手传过了的温度是冰冷的,踌躇了一下话边脱口而出,“雨乔哥哥你穿着这样单薄在大殿里会受凉的。”
“秧儿真的在关心我?”深潭般的眼眸打趣的瞄着我,“我怕前些时日早就把秧儿得罪光。日后只怕只能见到秧儿的虚情假意了。”
“……”听闻此话,我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此时此刻还要搬出猜心的本领来?
见我这般,雨乔收敛了调笑的表情,认真地说道,“这样的温度不会着凉的,早就习惯了。”
早就……蓦地我想去雨乔离开的遥远的七年,在我所不知道的北燕,我只知道那里会有暴雪会有严寒。戚戚然的知觉又涌上来,为眼前这个人心疼着。
见我半天不语,雨乔又接着说道,“殿内冷一些,反而清醒,这样使人精神百倍,更省得批阅这些折子出了纰漏让父皇责怪。”
听得此言,我弯起嘴角做了一个了然的笑,“原是这样,秧儿回去也要仿效一番,这样读书破万卷就指日可待了。”
“女孩子怎么能跟男子比!”雨乔皱皱眉,似乎眼前的我仍然是个刁钻的小女孩。
我皱皱眉,随他坐到后殿的长椅上。
“秧儿过来是找我有事吧。”雨乔刚才随意的表情又渐渐恢复到批阅折子时的严谨。
“是,雨乔哥哥。我还是对婷儿不放心。她有心事,心病不医只怕……”猜想的结果我已说不出口,我想雨乔也是明白的。
雨乔听着我讲的话沉吟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分外专注。
南宫雨乔在心中感叹,眼前这个女孩还是如当年那般,看似天真实则心思细腻,心肠又格外软,这样的她要为别人吃多少苦头?自己身处的浩浩殿堂中容得下权势倾轧,容得下鲜血杀戮,却容不下一颗过于善良的心。这样的她明明不适合,自己又是为何要执意将她留在身边。
而眼前依然要用她来达成自己的谋虑。
“秧儿,皇嫂的心事只在皇兄一人身上你又怎会不知……”雨乔的语气开始变得沉沉地。
“秧儿自是知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介民女,而婷儿的事其实便是南宫皇室的家事,弄不更是南屏的国事,我哪里来得置喙之地。
我终究还是不能幸免,从进入景阳宫那****便知道,属于我的棋局并未走完,只是,我希望有些步数是我心甘情愿的,这样甘愿与真心便可抵过怨恨,要知道怨恨是多么使人无力的字眼。
像是思虑了好久雨乔终于开口了,“如果秧儿愿意可以替我去见一下皇兄,虽然皇兄现在幽闭在晋阳宫,但是父皇并未下严苛的旨意。事情尚有转机,皇嫂也许会等到与皇兄重逢的那天。有了此等希望,皇嫂自然会好起来。”
“……”我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的话,“雨乔哥哥,前太子在幽闭中我又如何能够见到他?”
“这点秧儿不必担心,只要秧儿愿意替我走这趟,我自会妥善安排。秧儿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牵连。”此话说的笃定,我知道这点我是可以相信他的。
“好吧。”我慎重地对雨乔点头答应。
三日后,我在宫人的引路下来到晋阳宫前。
其实晋阳宫同景阳宫离得并不远,两座宫苑甚至彼此呼应,可其中却没有相通的道路,这便是咫尺天涯罢。
我早就在雨乔的安排下换上了一身宫女的衣服,拿着食盒走进晋阳宫。除了例行检查外,我并未受到任何盘查,想必这也是雨乔早就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