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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1

那个暑假迎来最热的夏天,筱叶家住顶部,隔热不好,天还没亮就能感受到温度的上升,一家人看见太阳恨不得变成夸父,但不是逐日,而是逃日。中午更惨,吃顿饭跟在温室里蒸桑拿似得,叶母心疼儿子,怕他呆久了人间蒸发,便跟老公商量买台空调。工薪阶层的概念中空调跟电脑一个档次,都是遥不可及,叶父本想推脱,说小孩子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话还没说完被叶母搜出大笔赃款,两人就不义之财的归属问题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完毕各自热的不行,叶父投降,带着家人买台空调回来。

钱是交了,可等待的日子却很漫长,当他们一家三口快要热死的时候,空调才被安在了客厅,叶父主持开机大典,亲自为空调开光,母子成为受益人,纷纷享受冷气带来的清凉。待暑假过去大半,叶母拿着电费单发愁,这电老虎几乎全天候工作,用电量大的跟叶母工资一样高,幸好叶父最近好运不断,赌桌上犹如张飞一吼,吓得各路曹军交钱投降。文人开赌好比武将提笔,乍看上去不靠谱,实则暗藏杀机,叶父风生水起,虚荣了自己,幸福了老婆的金库。

自从那晚跟死党喝酒,筱叶便恋上了这东西。翻查史料才知道原来儿时背诵诗词的古人,居然各个都是酒鬼酒痴酒仙酒圣,更加坚定喝酒出人才的信念。只是苦于年幼,没有收入,只能一天抠一点,好不容易存了几百块,却又在书店看见精装版的《阅微草堂笔记》。因为暑假天天看《铁齿铜牙纪晓岚》,对这位书生敬佩无比,又见那书装帧豪华,里里外外裹得跟月饼似得,往哪一放都是上档次的宝贝,筱叶没忍住欲望,想去翻看书屁股的价格,心中自觉要八百一千,肯定买不起。哪知答案揭晓,比心理承受能力好上一些,踌躇着那些钱到底是换酒还是换书好,最后没忍住书本奢富的造型,咬牙买下。回家一拆差点没哭死,原以为是放了根金条,谁知盒内掉出块金砖大小的木头,筱叶这才醒悟为何如此沉重。无奈自诩贵为读书人,坚信书内知识胜过一切,便拿出重点,放在手心觉得好轻,再翻看内页还真是轻如鸿毛,估计草纸都比它强,仿佛随便一拨就毁于一旦,于是轻拿轻放。看了没几分钟顿感失望,里面内容还真如鲁迅所褒,雍容淡雅,天趣盎然。那印刷像是印屁,油墨字迹仿佛慈禧年间的圆明园,一阵清风就能吹掉历史的存在,筱叶看到《姑妄听之》,翻了几页以为是无字天书,原来是忘记印刷,后面更惨,真的只能用姑妄听之姑听之来形容,吓得筱叶赶忙封书珍藏,怕再看下去知识全都弥漫在家中,直骂自己愚笨,还不如换顿酒来喝。

而对于期末考的成绩,筱叶隐瞒的够彻底,跟美国情报局的机密文件一样,藏在父母床下。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自信满满的他从没担心过这雪藏的历史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却低估了母亲翻箱倒柜的本领。一日大扫除,叶母鼓捣出这惨不忍睹的真相,气的一星期不跟儿子说话,叶父只能中立,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一方面苦口婆心教育孩子知识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开导老婆要用正确手段引领儿子重归正途。叶母更年期,凶的跟西班牙公牛似得,叶父见调解无效,只能作罢。筱叶思索几天,觉得不能再僵持下去,一来断了自己财路,再不认错就要出去沿街乞讨;二来确实自己有错在先,隐瞒了实情。于是想做餐晚饭给母亲认错,可从小就没动过炉灶,第一次下厨差点酿成大祸,叶母以为这又是儿子惹出来的惨剧,两人矛盾更加深化,别人家没有隔夜仇,潇筱叶家隔月了仇才消去。

叶母气消后说的第一句话:“报名费给你。”

筱叶这才想起又迎来了新的学期,接过钱不情愿的说着:“知道了。”

“暑假作业都做完了没?”叶母翻看筱叶的书桌,见到作业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才放心:“这样才对嘛,要好好读书,知道不?”

筱叶默默点了点头,殊不知这是他前些天跟死党借的答案,抄的手快断掉。一山还比一山高,死党境界更高,全都瞎掰写上去,还非常肯定的说,老师要改这么多作业,你真以为他能有这心思去看啊?随便翻两页看你写满就行了!

死党认为,学费只不过是学生交给学校的保护费,而学校就像香港的社团,不过是换个法子敛财变个手段教学而已。筱叶身心幼稚,思维跟剑走偏锋的瞎子一样,听见新奇的想法,就跟着附和过去。加上前些日子迷上的《三重门》,被红灯挂满街的韩寒吸引,觉得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一马平川。自己思来想去好像只对书感兴趣,还不算上课内的,这样一来似乎不能被大家所认同,但既然认定读书无出路,筱叶便将想法实践。天天握着笔杆埋头写作,可能是平日文豪的字读的太多,爱情亲情友情汇集在一起,不能贯通。本来开头立意是悲伤爱情,写到一半男主角居然练就了绝世神功,筱叶觉得会点三脚猫功夫也未尝不可,就往武侠的路子发展,一发不可收拾,套用林雨翔的见闻就是文思如尿崩。可惜筱叶憋得太多,不能全数尿出,男二号才刚出现就被逼着参军,本来还想给他弄个大反派的头衔,一不小心又成了战争题材,写到最后出现外星人,终以科幻结局收尾。

作者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天底下就这一座高山,还没跨过不懂得山外有山,装订成册在班级小范围传阅。大伙同处一室不方便批判,只能在筱叶充满期待的眼神中逼自己看完,短短五万字坑了全班一个月之久,在诸多虚假的美誉中当爹的将自己新生儿寄给了学校报社,期待某天醒来能在报纸中看见自己的大名。

筱叶情种已经灭亡,只能靠特长弥补,可大半个月过去,眼看夏蝉快成为秋土的肥料,自己的心血也没有半点收获的痕迹,只能怪地方媒体双眼尽瞎,不懂识得真金。恨屋及乌的他开始贬低那些荣登榜首的作家,一竿子打死一群文学爱好者,那种悲愤的心情好似光绪逝世,下令国丧期间不准婚嫁一样的****。

可一小点挫败并不能让他在从文的道路上迷失方向,筱叶卧薪尝胆,彻底放弃数理化,决心书写出一片新天地。那时刚巧韩寒盛行,《三重门》写完又来了本《零下一度》,筱叶买书的时候碰巧冬至,冷的比书名再少一度,于是回家灵感便至,提笔写下《零下二度》。写完这四个字叶母喊吃饭,筱叶高高兴兴的吃饱后,刚才的灵感全都被饱腹赶出了体内,现在想找都来不及,便搁置在抽屉内。后来听说郭敬明参加新概念获奖,看见他在《萌芽》上刊登的《幻城》,钻研半天居然没看懂,想来可能是自己平日作风朴实,对抽象的文字格外陌生,以为是自我智商的降低,便不再研究他的小说,怕触景生情又委屈了智商。

筱叶花了大把时间,终于在寒假前功德圆满,要说那心血是自己的杰作,更像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成果。自己当了回分装员,让小说读起来有那么点王小波的味道,剧情上却正统的像是老舍的思维,偶尔穿插的小段子又仿佛钱钟书留下的幽默,再掰扯几首从徐志摩那里借来的现代诗,便组装成了自己的产品。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并没有大肆宣扬自己的杰作,只是随手往别人课桌一放,希望他人能细细品味。可惜找错对象,那课桌的归属人是老师的亲信,狗眼容不下沙粒,筱叶的心血在这个世界上残存了片刻,只够一泡尿的功夫,便被班主任收去。

班主任素有专政的头衔,见不得诵法皆孔子,更何况筱叶那内容暧昧的长篇,俨然就是批斗的最佳人选。暴君只消看看作者,筱叶庆幸没用真名,不然铁定被点名。这一秒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侥幸的天枰上,在下一秒还没来临之际,就看见那双冷酷的手撕毁了自己的心血。筱叶感觉钱钟书的泪在漫天飞舞,连带着徐志摩对上述隔壁邻居的思念情怀,跟随康桥下的剪影在空中泛起思绪,老舍的古朴也不能掩盖讲台上老师的卑劣行径,可于事无补的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文章连同王小波的青春一起夭寿。

筱叶头脑发热,也不知道是哪位文豪给他的勇气,愤然站起:“老师!”

台上的伟人焚书坑儒后,拍了拍双手,问道:“有什么事?”

“我能问下,关于主谓宾的使用问题么?”筱叶想起韩寒就教育提出的各种问题,之前觉得他思想偏激,没料自己在这般情况下居然第一个想到他:“我爱你,这句话的主谓宾是什么?”

“我是主语,爱是谓语,你是宾语。”伟人冷笑的看了看潇筱叶,心知肚明刚才自己所作所为一定是激怒了眼前这个稚嫩的小家伙。

“我今天写了篇很精彩的文章,这句话的主谓宾动状表又是什么呢?”筱叶步步紧逼,胸中热血像是上膛的子弹,枪口直逼台上教书育人的园丁。

“那文章是你写的吧?”伟人化身园丁,借故扯开话题:“如果你有时间写这些乱七八糟的,倒不如多复习下你刚才所问的东西吧!”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老师。”筱叶尽量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没那么有威慑力,可惜学不到母亲一半精髓,旁人看在眼里,都觉得笑里藏刀:“我只是很好奇,我们从小就会讲话,比如刚才我说的,今天写了篇很精彩的文章,可惜却被没品位的人给毁于一旦。”

都说愤怒能让人的思维不着边际,筱叶的愤怒却让对方无地自容,只能跟着愤怒起来,只不过他的愤怒出现的不合时宜,还没来得及发泄就被筱叶的气势盖过三分,只能装着宽宏的胸怀继续聆听:“我们每个人从小就会说话,并且能够很通顺的表达出我们心中所想的东西,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学习这些没用的东西上!?”

园丁本想聆听完祖国花朵的控诉后,让自己的愤怒恰到好处,既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谁知被筱叶这么超前的思维感染,一时间很难自圆其说,停顿半天愤怒也跟大风中柔弱的火苗一样,消失殆尽。无奈的指着教室的门,然后更加无奈的说:“既然你觉得没用,那请你出去。”

筱叶先天下之忧而忧,料定有权有势的人在无法辩驳时都会用这么下流的手段,便大步走到门口,看着满地零碎的纸片,对各位同学鞠了个躬:“正巧我还打算就几何问题跟数学老师探讨下,就不打扰各位上课了,只不过到现在我才明白,就像老师刚才说的,学无所用,学有何用?”

说完他便冲到办公室,看见四下无人,便逐个班级寻找,那股后劲太大,跟喝了白酒似得,久久不能褪去,此时筱叶满脑子极端思想,思想左右行动,行动导致结果。他在三班看见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脑中一晃而过小雅的身影,只可惜早与自己毫无关系,他了无牵挂的站在门口,大声喊道:“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

数学老师刚巧又被难题卡住,这回出现救兵,哪还顾得上谁家的熊孩子旷课过来求知,赶忙问道:“什么问题?”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但是不明白,作家为什么要学数理化,我写作又不需要用到几何方程,是不是学了也没用?”筱叶说完瞥了眼小雅,小雅也看着他,只不过两人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筱叶仿佛在说,见到你真好;而小雅则是一阵厌恶,似乎呢喃的说,你来做什么。

数学老师祸不单行,以为是救兵没想却变成追兵,问题接踵而至,怒目瞪着筱叶:“你要是不学没人逼你,但你不要在这边危言耸听,赶快回到自己班上去!”

筱叶再次鞠躬,最后看了小雅一眼:“看来连老师都不知道学习的含义,那我们更不用说了。教书教书,都说是教书育人,可我觉得得改改了,先把书本给培育好了再想想怎么教导我们吧…”

之后的十几分钟内,筱叶奔波各班,与每位老师抬杠。此役,潇筱叶凭一己之力,在精神上大挫敌军,换来物质上的奖励,记大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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