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就是他连跟她谈条件的资格都被取消了。他努力了二十年，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让母亲大人失望，结果呢？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卫阳关不会接受这个答案，绝对不会。
“我会守护倪猜猜的，我会的。”
“你要怎么守住她？”真是笑话，卫夫人哑然失笑，“你既不是娜丽塔的执行人，又不是娜丽塔的董事，你要怎么扭转我的意志？”
嘲笑他的能力？他会让卫夫人后悔的。卫阳关正要摊牌，却只觉一阵眩晕向他袭来，他忙扶住办公桌，努力支撑着自己别在这一刻倒下，至少不能在母亲面前倒下。
否则，他就真是一个该被卫夫人遗弃的无用之人了。
“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娜丽塔百分之五的股份，虽然不多，但如果这百分之五交到姑父姑母的手上，应该会高于你所拥有的股份吧！一旦我和姑父姑母联手，你执行总裁的位子就坐不下去了。”
卫夫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怔怔地望着他，她要他收回他说出口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要跟我作对？为了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
什么都不是？倪猜猜真的什么都不是吗？
卫阳关悲戚地笑出声来，“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因为我说没胃口，会做一桌的菜去看我；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会惦记着我吃了酒心巧克力有没有事；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会为我担心——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比我一直努力讨好的妈妈更关心我，更在意我，冲我笑得更多，您还觉得她什么都不是吗？”
从来不敢违逆她的卫阳关也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还是为了倪猜猜那个丫头片子，这是卫夫人事先不曾料想到的。紧握着桌角，她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出卖她的情绪。“你现在是在说那个丫头比我更重要吗？”
“那么在您的心中，我和卫奈何曾经比娜丽塔重要过吗？哪怕是一时一刻？”眼前一片黑，卫夫人的脸在他面前变得模糊，卫阳关却努力撑到最后一刻。“我已经警告过您了，不要逼我……”
话音未落，他努力支撑的手松开，他的身体像风中的落叶哗然飘落。
没等卫夫人反应过来，有个人影冲进来，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扑倒在他的身畔，紧紧抱住他早已失去气力的身体。
“卫阳关——”
“倪猜猜？”他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睁开眼眸，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化为唇角一抹满足，而后随风而逝。
“喂，卫阳关，快点睁开眼睛，不可以再睡了。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快醒醒！快醒醒！”
倪猜猜一路握着卫阳关的手，不停地跟他说话，给他打气。坐在旁边的卫夫人看着她傻乎乎的举动，却只是将脸转向了窗外。
说那些没用的话有什么意义？徒扰人心烦罢了。
救护车经过绿色通道开进了医院，卫阳关躺在急救床上被医生接走了，手里落了空，更庞大的恐惧压上倪猜猜的心头。
她不自觉地按下“臭小子”的号码，看着卫阳关倒下都没有落下半点泪，却在开口的瞬间，眼泪决堤。“卫奈何，你快点来，卫阳关要不行了……呜呜！”
“给我闭嘴。”卫夫人震怒，俯视着倪猜猜恨不能堵住她的嘴巴。
以为这样她就怕了？倪猜猜不客气地瞪回去，她眼睛又不小。“你明明知道卫阳关有病，干嘛还跟他争执？”
“这里轮不到你个毛丫头来教训我。”也不想想卫阳关那么温顺的孩子都是因为什么跟她起争执，她还敢在这里批评她？卫夫人气结，绷着卫家大家长的体面她别过脸不去看她。
卫奈何拉着倪猜猜坐在一旁的等候区，手心摩挲着她的手背，不是安慰，他只想告诉她事实，“你不用太担心，卫阳关不会有事的，他的命硬得像打不死的蟑螂，才不会轻易死掉呢！”
哪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生命垂危的哥哥？倪猜猜拿眼睇他，“你又知道？！”
她在卫夫人的办公室门口都听到了。
卫阳关是为了她跟卫夫人起争执才忽然倒下的，如果他有个好歹，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倪猜猜心事重重的模样让卫奈何隐约明白了一切的原由，“那我们打个赌好了。”他正经八百地伸出手来跟她约定，“如果卫阳关有事，我让你亲一下；如果卫阳关没事，你让我亲一下——这个赌注公平吧？”
倪猜猜总算噗哧一声笑开了，虽然还是眉头紧锁，却因为他扬起了嘴角。
这种时候居然还可以打情骂俏，这就是小男小女的恋爱吗？卫夫人远远地看着，静静地盯着，心中有个角落在默默地叹息，她甚至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
会遗憾吗？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可遗憾的，这就是她选择的人生。
卫夫人唏嘘感叹的时候，医生已经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谁是倪猜猜？病人想见倪猜猜。”
倪猜猜疾步走向病房，却在房门口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望向卫奈何。默默无语间，他点了点头，那是对她最大的支持，陪着她一起踏进卫阳关的病房。
而他，却选择站在房门口。
至少有一刻，让卫阳关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见到他想见的人。
倪猜猜一步步走到病床边，躺在床中央的卫阳关比周遭的白色更惨淡。坐在他床边，她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开口还是他们熟悉的话题，“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啊！我做给你吃。”
他懒懒地笑开来，胸口闷闷的，心上却轻快起来。“就是该这样，那么喜欢做甜点的丫头，那么擅长做甜点的丫头怎么可以不做下去？”
握住他的手，她好想将自己的力量通过手的温度一点点传递给他，让他可以重新站起来。“你不用为我担心，更不需要为我跟你妈争吵。我当然会做下去，不管谁反对，我都要做下去。”
他笑了，轻咳着，笑声从胸口迸出。“对啊，我怎么忘了，这才是我喜欢的倪猜猜，比我，比卫奈何，比任何人都更有勇气，更执著，更……不知死活。”
她顺着他的笑声咧开了嘴，不知死活？她真的是不知死活啊！
不知死活地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领回了家，不知死活地冲进了娜丽塔的厨房想拜以天才著称的甜点制作大师尤俊熙为师，不知死活地管起卫家兄弟的新仇旧恨，不知死活地让心靠向了臭小子。
她就是一个不知死活地臭丫头，爱上了同样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她明明在他身边，眼神却飘向门外，她的心里早已藏了一个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是吗？
“可你到底喜欢卫奈何什么？”卫阳关忽然出声，“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什么也不会，只会躲在角落里唯唯诺诺的小孩子。相比之下，我比他更成熟、稳重，如果我病愈后出院，会让你看到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样子。”
是啊，她到底喜欢卫奈何什么呢？
“他啊……聪明、睿智、浪漫、体贴、深情，时而会犯一点点可爱，有时候又会很霸道。”
她说的人真的是卫奈何吗？卫阳关忽然有点期待看到她描述出的卫奈何，“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我那个聪明、睿智、浪漫、体贴、深情，时而会犯一点点可爱，有时候又会很霸道的……弟弟。”
“所以你要加油啊，卫阳关！你要一直一直活下去，这样才能跟卫奈何那个臭小子拼个你死我活。加油！”
听着她在他耳边的话语呢喃，卫阳关再次阖上眼睛，渐渐熟睡而去。
卫阳关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趴在他耳边叽里咕噜的丫头片子不在了，倒是多了卫奈何那个碍眼的小子。
卫阳关支撑着坐起身，身为兄弟的臭小子一点要扶他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他只得自强不息了。
卫奈何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坐在病床前，甩头丢出一句，“我请你喝酒。”
请癌症病人喝酒？卫阳关拭目以待。
可是，这就是请他喝酒？
卫奈何的面前一罐啤酒，他的手边只有一杯跟啤酒颜色差不多的……茶，这也差太多了吧？
他喝一口啤酒，他灌一口茶。茶里混着酒气，酒中多了茶香，血脉间难以拆散的彼此终于平心静气地坐到了面对面。
考虑到他体弱气虚，卫奈何率先发难，“在倪猜猜面前说什么我在你最需要血脉家人的时候抛下你不管，拜托，卫阳关，你知不知羞啊？从小到大，作为弟弟，我无数次地需要你，你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我的？”
找他喝酒就为了声讨他？卫阳关也不是吃素的，百分百回敬给他，“你是笨蛋吗？从小到大，我被妈抓去接受精英教育，你和同学玩乐的时候，我在干嘛？我在跟一堆老外用英文对话。你跟邻居的孩子躲到树屋里的时候，我在干嘛？我在学习政治经济学、统计学和宏观经济学。你跟肖蔷薇去海边参加七日夏令营的时候，我在干嘛？我在迪拜七星级帆船酒店学习管理经验——你觉得我们俩到底谁需要谁多一点？”
一罐啤酒一气灌到肚子里，卫奈何要和卫阳关像个男人一样打嘴仗。“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至少你得到了卫夫人全部的关注，我是连她一记母亲的眼神都没分享到。所谓能者多劳，那是你应受的，怨得了谁啊？”
卫奈何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以前那个一声不吭躲在角落里的卫奈何被人偷偷掉包了吗？
卫阳关据理力争，“就算那些事我们俩扯平了，可是我这个哥哥生病的时候，你居然一声不吭逃之夭夭，你到底还算不算我弟弟？”
“卫夫人都说我连存在的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我还留在卫家干嘛？自取其辱吗？”
“就算发脾气，走一阵子就该自动回家了，你还迟迟不归了。”
“收留我的丫头抓着我不放，卫家的人却视我为无物，两相对比，我为什么要回家？”那阵子，倪猜猜那个笨丫头整日里围着她的浩陨哥哥，他看着她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回家？
卫阳关挑高眉头拿话钓他，“你还好意思说倪猜猜的事情？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你能认识她？还有，你确定卫家的人真的没有找过你？”
“你们有找过我吗？以卫家的能力，如果真的用心去找，早就找到我了吧！还不是怕丢了卫家的脸面，所以从来没有试图去找我。反正从我出生那一刻开始，我就是多余的人。”卫奈何不悦地鼓起腮帮子嘟囔着。
虽然很不想说，可是至少不该带着秘密死去，卫阳关招了，“谁说没有人找过你？你一次也没有用过信用卡不是吗？我追踪过你的信用卡，如果你有刷过，根据Pose机地址，我早就找到你了。”
“你……真的有找过我？”
“也许找你的人还不止我一个。”虽然只是猜测，却是卫阳关相当确定的猜测。
以卫夫人习惯统治全局的个性，怎么可能放着卫奈何离家而置之不理？
答案只有一个，他的一切尽在卫夫人的掌握中。
“移植造血干细胞吧！我捐给你。”卫奈何代替他做下决定，“以你目前的状况，移植是唯一的根治办法。移植吧！移植！”
皇上不急太监急，卫阳关别开脸闷闷地吐气，“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给你考虑的时间吗？”卫奈何都搞不懂了，一个快死的人到底还在担心什么？“怕上了手术台就再也下不来？怕失去卫家的继承权？怕……”
“怕你趁我做手术关在无菌病房期间抢走倪猜猜。”
卫奈何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吗？
卫阳关正经八百地说下去，“如果经过移植我可以痊愈，我就会正式去追倪猜猜，到时候你可就麻烦大了。”
他现在是在威胁他吗？卫奈何好整以暇地拿起他手边的茶放到自己嘴边，“卫阳关，告诉你一个秘密。”
近来他好像经常告诉人家自己的秘密，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秘密多了好交换。
“小时候肖蔷薇是我窗台上唯一绽放的花，可我知道她不属于我，一刻也不曾为我绽放，所以我从未伸出手去摘。但倪猜猜不一样，她不是为我绽放的花，她根本就是为了我而存在的一切——不止是我窗台上的风景，是一切，你懂吗？”
他，怎么会让人染指他的一切？
想都别想。
——不管是卫阳关，还是卫夫人。
再次站上娜丽塔的三十六层，卫奈何坐在了卫夫人的对面，不用他开口，卫夫人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了倪猜猜，最后出场的人终于到了。
“如果你想跟我提倪猜猜的事，就不用讨价还价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回卫家，我放倪猜猜做她想做的事。对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卫奈何推开座椅，坐到卫夫人面前，开诚布公吧！“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倪猜猜，而是为了我自己。”
“哦？”卫夫人终于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有兴趣跟他探究一二。
“我可以回卫家，可以帮你支撑住娜丽塔，但条件只有一个，一旦卫阳关病愈后，你还我自由——让我做回离家出走期间的卫奈何，让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你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手段干涉。”
条件摊开在卫夫人面前，她却不想买单。“你开出的条件有问题，你想过没有，如果卫阳关没办法再回到这个位置上，你和我的合约将无限期延长下去。”
“这点不劳你担心，我对卫阳关的生命力很有信心，我更有信心一旦接管娜丽塔可以以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说白了，一切皆他命，半点不由她。
卫夫人撑着头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小儿子，从前不曾留意，如今倒是很想好好研究研究他的个性。“我以为你会为了倪猜猜来找我抗争。”
“不需要。”他扬起笑，“倪猜猜的未来，不用我找你抗争，她自会用尽一切手段敲定。”
“就那么相信她？”
身体向后倒，他惬意地耸耸肩膀，“因为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一样。”
就在卫奈何与卫夫人站在三十六层高度谈判的时候，尤俊熙将一封邀请信递到了倪猜猜的手中。
一排排的字母像蚂蚁，倪猜猜有看没有懂。
“这是什么？”
“法国最著名的烘焙学院蓓安儿的邀请函。”
“邀请我？”倪猜猜不确定地瞅着尤俊熙。
如果不是卫夫人这次出阴招，或许尤俊熙还是鼓不起勇气离开娜丽塔，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不过倪猜猜的存在倒是帮他痛下决定，是时候该起程了。
“我要离开娜丽塔去蓓安儿做导师，一边教学生一边研制尤俊熙的自创甜点。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继续做我的关门大弟子，你愿意吗？”
他怔怔地望着她，那句“你愿意吗”不像是征求她的意见，倒像是在等待一个他期盼已久的回答。
倪猜猜握着邀请卡，望着满目圆润的法文，举棋难定。
原本她进入娜丽塔的厨房就是为了跟随尤俊熙学习制作甜点，既然尤老师要离开，她理所应当要跟随他一同进退。可尤老师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法国，远在千里之外的法国，连时间都相差七小时的法国。
如果她离开，卫奈何要怎么办？
他们，要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