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同学聚会,你可必须得参加!”汪文燕的口气,仿佛依然是当年的班长。
“我的大班长,咱五一可能还要加班劳动呢,未必回江海市。”梁宇良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剔着牙,歪着身子,脱了鞋把脚抬上了办公桌。这是个独立的办公室,原本落地玻璃可以让室内显得很亮堂,但梁宇良进来以后,窗帘就再没拉开过,他可以肆意地摆出各种坐姿或睡姿,然后抽烟、打嗝、放屁。其实他心里清楚,在广州中源地产代理公司,他梁宇良算是混到头了,别说加班,就是他来或者不来,除了行政部查查指纹,根本就不会再有谁去过问。不过,都市人嘛,不忙也得装忙。
“龙承章、凌兰语都说好了要来,你们这中学时期的三巨头怎能不聚首?我印象中没有一次同学聚会你们仨是到齐了的!”
“姐姐,我们三巨头只要都在江海市,那是天天聚首。至于同学聚会嘛,只有凌兰语每回都不来。关键问题还是出自你身上啊!”梁宇良说罢就开始贼笑。
“……”汪文燕一时语塞。
“当年我跟凌兰语同时追你,我败在他的痴心情长剑之下得以及早脱身。你们这对神雕侠侣哀怨缠绵了3年,哦,不对,不算追求的时间应该是2年。毕业时你一脚把人蹬了,人家抱着我和龙承章那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啊!话说当年经济条件也不好,想醉生梦死也没有物质基础,二锅头还得买绿瓶的,直接把我们三兄弟的胃都整废了!”
“得,别话唠,当年就是看你不靠谱,我才选了兰语。还有,后来我考了北京的大学,兰语只考了江海大学,不是我蹬了兰语,而是这一南一北的距离太不现实!”
“你看你看,还说90后的小妹妹现实,你这个81年的大姐姐早在十多年前就现实得不行了!”
“你丫真犯欠!见了面再收拾你!还有,我不是81年的,我是82年的!”汪文燕很认真地抠着字眼,1981年和1982年的区别只有一年,但29岁和30岁的差距却有10年!
挂了电话,梁宇良凝住了脸上的笑容,闭上双眼,把身子再往大班椅上靠了靠,仰着头,用力放了个响屁。
“梁经理……”行政部的小职员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进来了,同时掩着鼻子、皱着眉。
梁宇良装作没看到她的表情,保持着他舒服的姿势,从喉咙里懒懒地“嗯”了一声。
“这个月你有12次全天没有打卡,4次早上没打卡,3次下午没打卡。公司规定,外出办事需要到行政部报批,否则就作为旷工处理了。”
梁宇良有点不耐烦,说:“考勤单你放这吧,我找副总签一下。这段时间经常跑市场,我们市场部日晒雨淋、冲锋陷阵的,肯定不能像你们行政部那样朝九晚五!”
考勤单拿给副总时,副总对梁宇良进行了深刻的批评,他最后的那句“宇良,你这样的状态让我很痛心”,说得是痛心疾首、撕心裂肺。
梁宇良也十分痛心疾首、撕心裂肺,那是因为副总不肯签字,这个月的工资得扣掉大半!回到办公室,他迅速在网上订了当晚回江海的机票,过节,回家!
江海市是广东的一个沿海小市,离广州也就一小时的机程。一下飞机,梁宇良就嗅到了咸咸的海风味道。逃离广州那个钢筋水泥的大牢,故乡的空气啊,实在让人心情舒畅!
许诺早早就在机场出站口左顾右盼,看到梁宇良的身影,她兴奋地挥手大叫:“宇良!宇良!”
梁宇良过去轻轻地搂着许诺的细腰,凝视着她的大眼睛,然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让我看看我最最漂亮的老婆大人!说,想我了吗?”
“我想马上吃了你!”许诺拉过梁宇良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龙承章和凌兰语呢?”梁宇良牵着许诺的小手,四周看了看。
“他俩在停车场抽烟等你呢。”许诺依着梁宇良的肩膀,生气地撅起了小嘴,“就想着你那些狐朋狗友,这么久没见老婆了,你也不关心一下!”
“老婆大人,我这不是就在你身边、在你怀里吗?今晚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随你折腾!”梁宇良一脸坏笑。
“你说的哦!一会儿阿龙和兰语肯定得叫你喝酒,你就说累了,想回家休息了,别跟他们一起疯醉!今晚你是我的!”许诺紧紧地拉住他的手。
梁宇良没接话,心里有点不爽。现在是他的事业低谷期,他最想跟兄弟们诉诉苦,买买醉,而且是烂醉!
停车场上一辆奥迪Q7的白色LED前灯对着梁宇良闪了闪,定睛一看,车上坐着的正是自己的两个死党:龙承章和凌兰语。
“鸟枪换大炮啊!你那台破丰田呢?”梁宇良上了车,重重地把车门关上,“你听这关门的声音,板筋够厚实的啊!再一看你那模样配这车,就知道肯定是个司机!”
龙承章冲梁宇良晃了晃手腕上的表,说:“见过戴这种表的司机吗?”
梁宇良仔细一看,Piaget的标志十分醒目,表上铺满炫目的钻石。“你家祖坟冒青烟了?原来不是戴着帝舵吗?现在跳级成伯爵了?这手钻石起码得10万吧!”
龙承章牛哄哄地说:“30万,还不打折!”
“开Q7,戴伯爵,这是典型的暴发户啊!我跟凌兰语还在小资线上挣扎徘徊呢!这厮的大跃进让我们太难受太难受了!”说着,梁宇良给副驾驶位的凌兰语发了根烟。
凌兰语没接,说:“你这玉溪太次,我刚抽了龙总的好烟,还在回味——中华,软的!”
“别点烟!这可不比当年的丰田,车内禁止吸烟!”龙承章继续装牛。
梁宇良没管他,自顾地把烟点上,说:“问你话呢,你是发了哪门子横财?瞧瞧你现在这派头!”
“你以为有啥好事?开发商欠咱家的工程款不给,把这车当100万先抵了过来,还有一屁股债没收呢!这年头,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余粮个屁,你那表呢?也是抵债的?”
“戴着玩的。一朋友在深圳淘的水货,1000块,以假乱真!话说,开Q7的戴块伯爵,应该没有人会质疑它的真假吧?”龙承章又晃了晃手腕,表上铺满的钻石有些刺眼。
“你直接让我无语!去哪?”
凌兰语说:“还能去哪,每回你梁总到江海市,考察的第一站那必然是肥佬海鲜大排档!”
这时许诺偷偷捏了一下梁宇良的手臂,脸拉了下来。梁宇良装作没发觉,继续跟俩兄弟一路海侃。
肥佬海鲜大排档就在海边的酒吧街上,路边摊露天烤,吹着海风,听着吵吵嚷嚷的碰杯声、划拳声、色子声,看着满满一桌的炭烧生蚝、秋刀鱼、扇贝、烤鸡翅、灼海螺……配上老珠江啤酒,惹得梁宇良口水直流。
“干杯!”三人举杯,一饮而尽。只是一旁的许诺一言不发,脸色不大好看。
“嫂子,咱难得一见,你得多体谅,给宇良放放假。”龙承章看出了许诺的不快,赔笑着。
许诺勉强挤出了点笑容:“少喝点!”
梁宇良接话:“那是那是,少喝点,一会儿喝多了,还得劳我老婆开车呢!这新手上路就开上了Q7,只怕你龙总不放心那台爱车。”
龙承章忙说:“别,不敢劳嫂子动手,我老婆一会儿过来,她开。”
梁宇良想起两个月前龙承章的老婆何雨晴意外流产,忙关心地问道:“嫂子现在身子恢复得怎样?”
“恢复得不错……”龙承章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大家也知道他作为家里的长子,承受的压力很大,于是也没多问,扯开了别的话题,一口烟一口酒地海侃。
开始喝酒后,梁宇良就不再顾忌许诺的暗示,不停地干杯拼酒,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在广州的不顺。
“兄弟,你不是不顺,而是之前太顺了!”凌兰语说,“人不能太顺,那会经不起考验和打击,也不能懂得珍惜和感恩。有句话我得送给你——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繁华。”
“耐……忍耐……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要忍耐?”
“只是心态上的建议。”龙承章接话了,“我估计你在广州中源也算是彻底没戏了,毕竟你是利用职权炒房东窗事发的。虽说是行业潜规则,但这是被你们公司内部的对手捅出来的,总部必须对你有所处理。只要你的对手一天不离开公司,你就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我看,总部对你的处理那是曹操哑谜里的鸡肋,虽说弃之可惜,但已经食之无味了。”
“小人哪!一时大意,倒是老猫烧须了!”
“小人很正常,到哪都有,而且你也算不上老猫。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话其实是矛盾的,不懂害人,又怎么懂得去防范?”龙承章淡淡一笑。
“这么说,你还害过不少人?”梁宇良打了个酒嗝。
“影响到自己利益的人,自然需要对他来点手段。”龙承章眯着眼轻轻抿了口酒,“我觉得你还是回来吧。江海市的地产市场跟广州比,虽然是小儿科,但也算是起步了。这两年的发展还不错,回来会找到属于你的一片天的。况且你也结婚了,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儿!”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诺。
回来……这话说到了许诺的心坎上,这是她盼望了多少个年头的事。6年了!大学毕业后,她跟梁宇良就一直分居两地,男儿志在四方,自己则留守家中,季度夫妻那是有苦难申。每逢梁宇良回家,她限制他的自由,要求他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显得很霸道。其实,作为一个小女人,她只是分外地珍惜爱人在身边的分分秒秒。
“梁总您可算回来了,我们家龙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是天天念叨着您老人家呀!”闻声望去,只见何雨晴翩翩而至,一袭巴宝莉的经典格子连衣裙,手上挎着精致的GUCCI小坤包,长发盘着,露出耳垂下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年纪轻轻倒是贵妇气场十足。
“怎么这么晚才来?不是说了梁宇良10点到吗?现在几点了?”龙承章指了指手表。
何雨晴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说道:“牌友不让走,再说了,宇良都是老朋友了,你包接送、管吃喝的,让我来不就是给你们兄弟几个当司机的吗?”
“嫂子快快请坐!”梁宇良闻到了点火药味,连忙请何雨晴坐下,一边吩咐服务员多置碗筷,一边跟何雨晴开起了玩笑,“嫂子现在是越来越销魂了!”
“去!净说些不着边的话!”何雨晴给了梁宇良一个白眼,拉着许诺的小手,亲热地说,“妹妹呀,几个月都见不到你老公一面,怕是想疯了吧?姐姐还是劝你,这回就把他绑着不让他再走了。他要做那没有脚的麻雀,你就把他的翅膀给折了!”
许诺苦笑:“翅膀折了也没用,他的心还是到处乱窜!”
“来来来!继续喝,继续喝!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停!”梁宇良见势连忙举杯……
把梁宇良他们都送到家,何雨晴一路开着车,没有再说话。龙承章没有醉,但也扶着额头眯着眼睛,沉默着。
倒是何雨晴打破了沉默,把音响开到了最大声,Eminem沉重的鼓点震得龙承章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他实在忍不住了,把音量关小,说:“有病吧你!”
何雨晴猛地踩了刹车,惯性使安全带勒紧了龙承章的胸口,勒得他生疼,只听后面的车辆“吱”的一声刺耳的急刹,然后拐过来一辆车,车主摇下了车窗骂道:“有病吧你!”
“对,我有病!”何雨晴冲着窗外的车子咆哮起来,然后趴在方向盘上“呜呜呜”地抽泣起来。
龙承章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摇摇头,打开车门,扔下何雨晴,自己步行走了。
回到家,吹了点风,他有点冷,头疼。看看时间,2点半了,丈母娘还在客厅看着电视,一见只有他,就问道:“晴晴呢?没跟你一块儿吗?”
龙承章支吾了一下:“她快回来了,妈,你先睡吧。”
刚换好拖鞋,何雨晴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气冲冲地把钥匙砸在地上,冲他吼道:“龙承章,我们玩完了!我要跟你离婚!”说罢就冲进房间,翻箱倒柜。
龙承章有点无奈,应付了一下丈母娘,才走进房间把门合上,说:“干吗呢你?”
“我他妈要跟你离婚!”何雨晴翻出了结婚证,作势就要撕掉。
龙承章忙过去抢,抢到手时,结婚证已经成了两半,证书上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的照片,也从中间裂开了。
然后两人没再说话,何雨晴喘着粗气瘫坐在床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良久,龙承章拿了被子,一声不吭地打开房门,正好跟贴在门外的丈母娘打了个照面,丈母娘尴尬地笑笑,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嘛,晴晴这孩子不懂事。”
龙承章挤出了个苦笑,说:“妈,没事儿,我感冒了,不想传染给晴晴,今晚就睡客厅了,你快去睡吧。”
丈母娘叹了口气,进房好声安慰何雨晴。
龙承章躺在客厅沙发上,合不上双眼。他看着天花板发呆,隐约能听到丈母娘跟何雨晴的絮絮叨叨,但他无心去听,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凌兰语回到家,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馒头凑了过来,没有叫,只是围着他打圈圈地到处嗅着。
馒头是只斑点狗,5岁多了,是凌兰语跟佘婷相恋2个月时抱回来的,那时候馒头也是2个月大。当时刚参加工作没啥钱,凌兰语为了讨佘婷开心,省吃俭用了几个月才凑够买狗的钱。狗有了,但是缺狗粮,虽说这只身价不菲的小家伙嫁鸡随鸡的很懂事,不挑食,什么剩菜剩饭它都狼吞虎咽,但为了保障它发育期间的足量狗粮和牛奶,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小两口早、中餐都是啃馒头,饿得眼冒金星。“馒头”这个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
馒头见证了小两口的一路艰辛,但也不失甜蜜温馨的爱情。至今,5年。
凌兰语抱着馒头摸了摸它的下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屏住呼吸看了看床上,“咦?”他揉了揉眼睛,开了灯——床上没人。
“怎么回事!”掏出手机,拨了佘婷的号码,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是吵吵嚷嚷的音乐声。凌兰语皱起了眉头:“几点了,还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