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们小心布置完菜式,小心退下,直到回膳房承恩殿里都不见有人说话,韩都尉寻来的探子据说在我们退下后上来了,叙叙地说了一夜,具体的内容,据在殿里司寝的舞阳说,没有人听到。
我们一帮司膳便在难捱的揣测和不安中回到了左春坊,及至睡下的时分,舞阳回来了,如我所料想的那样,她推醒了我,絮絮地和我讲起了她所看见听见的有限的事情:
“原来太子和韩都尉在东陵起兵前,就已经悄悄在东陵边界上驻扎了一部分兵马,妹妹,情况似是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
“那么探子呢,探报都说了些什么,那个姓韦的巨贾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心里一颗石头落了一截,接着追问道。
“那探子说,那个姓韦的巨贾在东陵家喻户晓,财力着实丰厚。”舞阳睁大眼睛回忆道,“至于他有没没有散尽家财,充实军队,就没有听到了。”
我们正欲接着酣畅的长谈,睡在西南角的月华突然咳嗽了一声:“舞阳!”
我们吓得不敢开口。
月华便伸手挪了挪脑下的茶叶芯枕头,悉悉索索地声音响毕,便含糊着低声呵斥我们了:“主子们的事情,岂是你们可讲的,心中有数便是了。再不睡觉,明早起不来仔细揭了你们的皮!”
通铺上便安静地可以听见外面梅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了。
我和舞阳彼此睁大眼睛望着屋顶上的亮瓦,那里,皎洁月光和皑皑的白雪映透了黑暗的夜空,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我想成亲,找一个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找一处山涧,建一处草屋,无所纷扰地安宁过一生。无论贫疾,无论风雨,都不要沾染。
或许是在掖庭的七年磨炼太多,进入左春坊的两****对来之不易的安稳格外的珍惜,现在一听又将兴戈戟,便打起了远走的念头。避世,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那个避世的伴侣,那个我的一心人,会是谁呢?
公子扶桑?不行!他已经有倾城姑娘了,而且,他堂堂世子,不可能为任何人避世,就算不是储君,他也应该为了皇室的尊严战斗到最后一刻。更何况,我只是一介仕女,一个沦落为奴婢的仕女。世子万不可能看上我。
太子长安?更不可能!我们之间芥蒂很多,讨厌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有缘分走到一起?
……寂无人声的夜,想法越来越多,渐渐地便累了。等到再一次睁开眼睛,便是第二日天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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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膳房里忙碌。
菜案上堆积着冬笋和冬菇,上一次太子尝过爆双脆之后印象深刻,这一次,月华便将这道菜式分配给我,让我一个人做将出来。
我择菜、水洗、切、爆炒,一步一步精细地做下来,兴兴头头地忘记了留心周围的状况,不知道膳房里满屋子的人都跪下来了。
等到我回转身寻作料,一不留心便撞了一个人满怀。
“嗳哟!”
定睛一看,公子长安!
不知什么时候他来到了膳房,单看满地人跪在那里唯独没有人告知我,就知道,是太子长安有意瞒着,不让其他人打扰我的。
“你们出去,我找她有事!”
太子长安挥手让膳房里的其他人下去,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有话对你说!”
这个时候,不是刚刚上完早朝回来吗?他不在承恩殿等着早膳传上来,到膳房里来干什么?
我心下当即疑惑起来。
“你知道吗?朝廷要挥兵迎战东陵了。”待到膳房里人走光,太子抓住我的肩膀说道。
“不是说,我们在边境上早就安排了兵马吗?太子莫急才是……”这个消息我并不意外,只是他蓦然抓住我的肩膀我难免心猿意马,便一边回答一边不露痕迹地避开他,“东陵一战,奴婢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我们是有不少胜算的。”
“胜算多少固然重要,可是,墨阳,本王就要带兵出征了。在打胜仗回来之前,真的很想再看你一眼,昨日未对你说完的话我想对你说完。因为我担心这一去,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对于我的回避,太子并不介意,对我反而愈加温柔,言辞之间已经开始自称起我来了。
昨日的话,我是记得的,太子目光灼灼问我,本王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
最初,我是以为我明白的,但当得到否定之后,我正欲进一步查询,美人长德带着她的孔雀织锦来把我们的谈话给搅和了。
现在,他重新提起来,我不禁有些慌乱,他的心意,会和我预料的一样吗?
如果,他真的如我所料,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太子的荣宠,是很多宫人梦寐以求的,可是我的心里还住着公子扶桑啊……虽然一生中无缘以求,但是能够简单地看着他,也是一种幸福。倘若成了公子扶桑兄长的女人,那么,对于他的爱意,便成了众矢之的了。那时候,公子扶桑又会怎么看我呢?
恐怕,会以为我是一个不自爱的女人吧……
想到此,刺骨的寒意从骨髓间渗透出来,我打了个寒战,当即下定决心来:
不行,不能让太子长安说出来。我固然想阅尽风华,我固然想走进权利中心借此营救自己的父亲,但是,那个帮助我的人不能是太子长安,不能是太子长安!
除了公子扶桑,我谁也接受不了!
我慌乱地左右顾盼,寄希望可以找到能够转移话题的物事。然而,时间真的很有限,再加上我心乱如麻,便是平日里再聪慧,这时候也无法了。
太子长安也没有意识到我的异常,只是自顾自地沿着我的肩膀一路捉住我的手道:“难道你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想明白?你真的以为,那一****呈上来的残羹冷炙我全无察觉?你在膳房忙碌了一夜,本王可也陪了你一夜!你真的以为,这几日来本王在存心处罚你?”
什么?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