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宫门正当口还敢说没看见,仅仅是你撒谎这一条就该打!”他促狭的凤眸凝视着我的眼,眼睛里看不清喜怒,“说,你是六局二十四司里哪一司的宫女?”
开始盘问我的底细了,看样子离大限不远了。
我闭上眼睛,强忍着眼里的恐惧,就算是死,也不能牵连其他的宫人,遂重新调理好自己的气息,不卑不亢地道:“奴婢自知有罪,公子要处罚,就处罚奴婢一个人好了!不必问太多。”
榻上的那人不禁哂笑:“……不说吗?看不出来还是个讲义气的奴才,还没有受罚,就想到不殃及池鱼了!”
遂打发身边的宫人去叫人:“去!把尚食局的女官叫来,我倒要看看这宫女是什么底细?嘴巴硬到这份上!”
糟糕!我光顾着隐瞒,疏不料一进来之初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即是为传膳而来,不是尚食局的司膳又是什么?真正是弄巧成拙,反而殃及了月华;待会儿她要是因为我而受到了牵连,那我岂不是一来了就给她添乱?以后在她手里,恐怕更难有好日子过了!
我心里暗暗气苦,又无可奈何。
月华不出半刻就被人带来了,她跪在我的右侧行过了大礼之后,太子长安发话了:“旁边的宫女你认识吗?”
月华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点头称是。
真正是气煞人。
那太子当即看着我冷笑,促狭的凤眸斜觑着我,轻抿一口旁边宫人递给他茗茶,然后看向月华:“那你倒说说,她是什么来历?”
“启禀太子,她属前任兵部侍郎林家的二小姐林墨阳,林侍郎流放后她就一直和她家姊林舞阳在掖庭劳作教养,新近大赦,调到尚食局来的,到宫中已经七年了……”
“哦,大赦过来的?父皇大赦就赦了这些人?”太子脸上再度看不出表情,将手里的茶递还给旁边的宫人,用递过来的丝帕揩一揩嘴角,接着慢悠悠地由着侍婢们给他穿上银线锦缎箭袖,道,“备撵,本王要出去……”
“那,太子……,冲撞了太子的这个宫人该怎么处置?”月华见太子突然转换话题,明显有些适应不过来。
“答应了扶桑一起去看监斩,眼见已经日上三竿了,就先去那边吧。至于这个丫头,回来再收拾!”太子长安掸了掸衣袖,说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你不会想趁着这个机会自行了断吧?——不行!我要把你带上,死了多没意思……”
……
雨雾笼起。
我跟着太子长安一行到达甘露殿的时候,宫人们已经打扫除尘完毕。白色的宫装散落在大雾的各处,隐隐约约地,看得见端着盆盂的小太监鱼贯从宫门前经过。
公子扶桑,已经升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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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来,厉兵秣马的长安城里英豪辈出,而这些武士里,唯独没有公子扶桑,街坊里都说,公子扶桑,是以文采见长;而宫里的侍婢们则心知肚明,那是公子扶桑天生就斯文孱弱的缘故。
生下来就失去母亲的孩子,身体怎么可能会好?
没有了母亲的庇佑,公子扶桑的身体渐渐羸弱,性格也一日复一日地细腻敏感,宫人们私底下都说,公子扶桑是女子投胎错上了男儿身。
这本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先天的温柔敦厚,公子扶桑竟比他孔武有力的兄弟们更多了女人缘,宫闱中私下谈及他时,也多以与其相识以为荣。只是难为了当今的天子,虽对他疼爱有加,但顾及到他的身体,册立太子一位时,只好弃了他。
这样也好,公子扶桑地位尊贵,又有得闲,没有朝事所累,正好做个富贵闲人。
对了,忘记说,公子扶桑有天生的哮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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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的宫人端来了盆盂,公子扶桑要洗漱了。
长安城内,霞光万里。
“咳咳,长安,你来了正好,咳咳咳,父皇要在东市处斩东陵使臣,此事,咳咳咳,万万不可!”见到太子长安,公子扶桑立即推开了身边服侍他穿衣的宫人,咳嗽着从榻上站起来。
“扶桑,快先坐下,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何苦操心这些闲事?”太子长安见状,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胞弟,这才保住公子扶桑没有倒下来。
“咳咳咳,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咳咳咳,更何况,天朝和东陵还没有发展到交战的地步……咳咳,长安,我们必须得去阻止!”
然而,太子长安不管这些,反而答非所问地问公子扶桑旁边的宫女:“昨个还好好的,怎么今天扶桑病成这样?”
“启禀太子,昨天公子夜里回来受凉了。”我身后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屏息凝气地回答。
“是不是又去芙蓉坊了?”太子长安一听,当即脾气爆上来,“叫你不要去捧那个青楼女子!叫你不要去捧那个青楼女子!怎么老是不听?”
“长安,咳咳,倾城算不得青楼女子,卖艺不卖身的!”公子扶桑见兄长如此数落,不由得为那个女子辩白得挣红了脸。
常闻公子扶桑颇得女人缘,今日见他如此维护意中人,倒也是正理。
不由得,我多看了公子扶桑几眼。连今天要遭受太子长安的责罚都忘了。
“罢了罢了。你要怎么样我也不管了!”太子长安见胞弟病中又添急火,不免心有不忍,便转开了话题,“快些起身去刑场吧,与监斩官大人约好了的,再不去就行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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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承天门就是朱雀门,我们的轿辇一路穿过整个宫城,弯弯绕绕半个长安,来到了东市,那里,人头攒动,现买好的棺木横卧在断头台之下,只等着给东陵国的使臣收尸。
太子长安和公子扶桑到刑场的消息迅速蔓延,整个东市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如同煮开了的水沸腾了起来,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看,太子殿下也来了,今天这东陵国的使臣看样子是必死无疑了!”
“还有公子扶桑呢!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也来看?不是说公子扶桑向来不主张杀生的么?”
“管他呢?只要今天有好戏看就行了!——你说这东陵国的使臣被杀后,两国会不会交战啊?”
“交战也不怕,我们的江山社稷万年不倒,难不成还怕了一个东陵不成?”
……
子民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两位皇子耳朵里,公子长安不禁皱起了眉头,扶桑在外面受了风寒,则不住的咳嗽。
随着轿辇逼近刑场,公子扶桑的哮喘越来越严重,正在众人都对他担心不已的时候,他说了一句:
“……咳咳咳,长安,再过会就午时三刻了,咳咳,你快去办事,……咳咳咳,别管我!”
诚然,确实迫近午时三刻了……,太子长安,准备落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