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回去吧。宫中也是有规矩的地方。”世子扶桑脸上的沮丧与落寞更添一层,倒也不去争辩,兀自扶着宫墙站起来,垂着头,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其他的宫女们见主子愿意回去,心里喜不自禁,如蒙天大的恩赐一般,彼此簇拥着跟在世子的身后,欢欢喜喜又小心翼翼地回去了。
连她们主子的狐裘还在我手上都忘记了。
.
这一夜,我刚回到左春坊,檐外的雨就大作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又转化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等到舞阳从承恩殿当值回来,地上的积雪已经积了有一尺厚。
“嗳哟,这雪可真大!”舞阳一路小跑着奔上左春坊的台阶,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肩上的积雪,“韩都尉回府的时候不知方不方便?”
“怎么?韩都尉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府吗?”听舞阳如此一说,我心中狐疑,——自刑场回来之后,太子长安就一直与韩都尉把盏夜谈,不知都夜已至深了,看样子,一定有聊到今日刑场之乱了。
不知怎么地,我突然觉得心里很乱,总觉得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大事。可是,又会发生什么呢?难道如刑场百姓上所说的,天朝和东陵战乱要起了?如果乱离起,太子和韩都尉此番彻夜长谈又是作何打算?
我不敢想,只是恍然地看着舞阳在檐下跺着布履上的积雪,檐外的大雪映衬着右春坊灰色的屋脊往下落,她望着屋脊上的雪层抿着嘴笑,嘴角的甜意怎么都漾不开,出于条件反射般地,我问她:“你笑什么?”
“你知道吗?今天在承恩殿,韩都尉夸我了……”舞阳低头盈盈一笑,沉默了一会,接着抿嘴笑道,“他说,我生的干净清爽。”
哦……
这倒是我意料之外的事,韩都尉那个迂腐呆子一样的人,竟然也会夸赞女子的容貌。想来,肯定是太子长安在一旁多番怂恿煽动,那个死板的武生才会一开金口吧……
只可怜我那单纯得不染纤尘的姐姐,竟因此误以为韩都尉相中她了,仔细观她的脸上,沐浴在爱河中的光芒在脸上绽放着,眼里闪烁着幸福的神采。——且不谈韩都尉心中作何计量,舞阳的心里怕是已经芳心暗许了吧……
我心中又气又恨,不忍看着舞阳快乐的样子,便赶紧将舞阳拉近左春坊屋内来:“天凉,姐姐仔细感上风寒!”
然而,舞阳却不以为意,不愿进屋来:“我要在这里等韩都尉,待会他回去,会经过左春坊的!”说完她用嘴巴鼓着个泡子在嘴里,笑盈盈地看着我:“墨阳,我把你当做最好的妹妹;也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要取笑我哟……”
看着姐姐脸上幸福的表情,一瞬间我开始明白爱情在电火石光中蒙蔽人的双眼的可行性。可是,那个韩都尉,真的是诚心夸赞我姐姐,甚至是爱慕我姐姐吗?
不行!我不能让我的姐姐受这么一帮污浊男子的戏弄!那个韩都尉明明只是受人挑唆才夸的我姐姐,而我的姐姐却误以为真了!不行!总有一天我要当着舞阳的面揭开这个都尉的伪面具!不能让这帮膏粱子弟把我姐姐当着个解闷取乐的!
在那一刻我开始愤恨这两个男子的污浊:他们要么心怀野心,将女子当做他们献媚的工具,当做他们向上爬的垫脚石;要么游戏人生,视女子为他们的私有物,高兴时玩物一样的调笑,不高兴时弃如蔽履。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只有世子扶桑,只有公子扶桑,只有扶桑才会将女子珍宝一样地爱惜!只有他,才会那样对倾城!
心底的哀伤慢慢地涌上来,望着姐姐尚蒙在骨里的模样,我不禁在心里感慨——我们姐妹俩此生何时才会有倾城姑娘那样的好命呢?
虽然还没有见到本人,我已经对这个倾城姑娘钦佩羡慕到极致了。
罢了!就算没有金玉命,也不能这么任人摆布,我决定和姐姐一起在这里等韩都尉经过,找个机会,好好让舞阳看清楚他伪善的面孔。
心下主意一定,嘴里借口就来了:“姐姐,墨阳今天刚从掖庭来到左春坊当值,心里高兴地睡不着,不妨就和姐姐做个伴,一起在这里等韩都尉吧。”
“嗯!”舞阳一听有人作伴,喜欢得连连点头,“墨阳,姐姐也觉得我们云开月明了!今天我们第一天离开掖庭,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好日子,想不到又遇到了他!老天爷真的是开始眷顾我们了!母亲在九泉之下有灵的话,也一定会替我们高兴的!”
……
“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将父亲从黔州接回来呢……”
天真的舞阳,忘记了父亲是朝廷罪臣,轻易是不会解除流放的。倘若这次相中她的是皇嗣,尚还有几分可能,可是这次“相中”她的,只是一介武夫啊……
说起父亲在黔州的日子,我不禁绵长的担起心来。作为天下最大的******官的流放地,父亲在那里一定不会寂寞,只是,酷烈的气候和每日超负荷的劳作,以父亲老迈的身体,吃得消吗?
常听说,长安通往黔州的流放路上,常常有不堪酷吏之辱的官员含恨自尽,父亲的铮铮铁骨,能承受得住势力小卒的嘴脸吗?
可怜我和舞阳,只是一介小宫女,自己尚且难以自保,哪里有心力去顾及远在天边的父亲。
想到这里,心里哀伤的凉意和深冬刺骨的寒冷泛上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然后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手里的物事:
那是公子扶桑的狐裘。
我下意识的动作和那件贵重的狐裘明显地引起了舞阳的注意力,我们虽然是官宦人家出生,但是这么名贵的狐裘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所以舞阳在看清楚了我手里的东西之后,很是惊异地“咦——”了一声:“你哪里来的这件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