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怎么会?当年我会选择心理学,全是因为老师。老师一直是我心中偶像。”
“戴这么大高帽子给我,究竟想说什么?”
他神色认真,“我句句肺腑。”
我勾了勾嘴角。
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轻皱,“光环缠绕下的老师,并不开心。”
“看透我?”
“不,怎么敢?别说我,随便拉个人出来,就算是老师身边多年至交好友,也断不敢说看透您吧?”
“我有那么高深莫测?”
“不,老师是把自己保护得太深。”
“其实我浅薄的很。”
“我一直迷惑,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东西,是能真正牵动老师的心的呢?”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状态时常不佳。”
“可是真正能牵动心灵的物事,还是不多。”
“不要试图深究一个老女人的内心,你会慢慢发觉,那内里实在可怕。”
他狡诘一笑,“心灵扭曲?”
我失笑,“希望不会有把我送进你心理治疗室的一天。”
“医者不能自医,是这样吗?”
“心理医生通常比任何人都病态,慢慢你就会有所体会。”
“老师当年改学心理,是想自医,还是医人?”
我怔了一下,在他热切的眼神下居然很有些无所遁形的局促,不由叹气,“两者都有吧?”
“那么,那个您想医的人,是否已经医好?”
我有些恍惚,眼前再次浮现吴琼的种种样子,不觉一呆。
半晌回神,猛然发觉李征的神色似乎带了点莫名的咄咄逼人,眉头不由紧皱。
他倒笑起来,泰然自若,“老师当年在A大连毕业都没有就出国,常青藤建筑联盟的邀请都能回绝,很多人把您当做传奇。”
“传奇的背后通常刀光剑影。”
“老师可是受过重伤?”
“多年功力废去九成九,算不算重?”
“那是相当重了,那么重伤还能取得今天的成绩,老师这个传奇之名,当之无愧。”
我看着他意味深长,“若你愿意,不必经历我的惨痛,也一样成为传奇。”
“谢谢老师夸赞。”
“连老院长都说你有天赋,你确实有难得之处。”
“我从来不想做天才。”
“天才要承受的太多,所以才有那么多个方仲永夭折。”
他言笑晏晏,撑着下巴探头过来,“那么依老师之言,我会不会夭折?”
我抿了口酒,眼神放到舞池方向,“你这个年龄,已经远离了夭折的年纪,应该叫英年早逝。”
闹到半夜终于散去,回到住处,已经差不多十二点半。
付了车钱下车,头晕晕的难受。
威士忌的后劲竟也可以这样足。
晃了晃脑袋,拿出钥匙开了侧门,刚刚走进院子,一抬头却看到方初静静地坐在门口冰冷的石阶上,仰着头,专注地望着夜空。
一弯弦月挂在半空,星辉闪烁,浩渺的繁华。
寒冷的冬夜,呼吸之间隐约可见浅淡白雾。
他就坐在那里,似乎感觉不到冷,神色说不出的从容。
方初收回目光,微笑望着我,“今晚的星星好多,好漂亮,钱钱,陪我看会星星好不好?”
我怔了一下,半晌没有动弹。
他神态柔和,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坐,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过星星了,现在A市污染越来越严重,这样的星空,基本上已经很少能看到了。”
我依旧一动不动。
他托着下巴,笑吟吟看着我,“怎么了?不想坐一下吗?你身上好大酒气,喝了酒?”
深吸口气,我扯了扯嘴角,“实验第一阶段结束,就和实验室的几个人出去庆祝了一下。”
他声音温和,“这几年你变化很多,至少学会笼络人心了。”
我走过去,在他身侧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掏出根烟点上,“人总要长大的。”
他看我一眼,从我的烟盒里抽出根烟,看了一下,“不是从前的牌子了,不过还是长支的,过滤嘴也还是白色。”
“这烟盒漂亮,味道也还好。”
他低笑,“你这点倒没变,还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我不说话,吸了口咽,缓缓吐出白雾,飘散在冬日的夜空里,说不出的苍茫。
他把玩着手里的烟,有些漫不经心,“那个Dianel,也很漂亮吧?”
“嗯?”
他嘴角噙笑,“不过说真的,好像你身边转悠的,不论男女,一直都是些比较漂亮的人呢,肖儿,凤九,赵钱,秋水,王路,还有那个吴琼,甚至是乔笑。”他转头看住我,眼底眸光潋滟,“所以我猜,你的那个Dianel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我头有些晕,抬手弹了下烟灰,神色极尽平淡,“说这些有意义?”
“的确没什么意义。”他笑,身体后倾,双手撑着台阶,仰头看天,“可能是今晚的星空太漂亮了,所以说话也跟着有点潮。钱钱,还记得吗?七年前的那晚,我们坐在山顶的观星台上看到的星星,也像今晚这么漂亮,不,应该比这更漂亮才对。”
我望了望天,叹息一声,“方初,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的好。”
他浅笑,眉目盈盈看着我,“我是在直说呀?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在跟你绕什么弯子?钱钱,你就这点最不好,自己弯弯肚肠太多,就总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我们之间,简单一点,难道不好?”
我挑眉,“你觉得你方少爷可以是简单的人?”
他坐直,无辜摊手,“为什么我就不能简单?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复杂?”
他目光灼灼,让我觉得老大不自在,不自觉地别开目光。
他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带着浅浅的温度,不像我的手,冰一样凉。
方初声音温柔,就势把我拉在怀里,下巴抵着我肩膀,“钱钱,为什么你和我就不能简单相处呢?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的诚意?为什么你要总是对我存着质疑?你是爱我的,难道不是?不要嘴硬,我能感觉到你的心跳,你的心跳告诉我,你还爱我,很爱。”
我一动不动,心情却突然无比平静,额头抵着他胸口,轻轻叹息,“方初,我真的累了,你就放过我,好吗?”
“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钱钱,如果你不囚禁你自己,就没有人能真正囚禁的住你。你学的是心理,而且是是很有成就的心理学家,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如果不是对我还有感情,你会觉得累?既然还爱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相处?是觉得虐待自己很开心?还是你觉得折磨我会觉得快乐?钱钱,你折磨我折磨的,还嫌不够吗?我们会老的,真的会老的,我们已经失去了六年的时间,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六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我是人,也会变的,我不可能一直在原地等着你回头,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一份无望的爱,我等了一个六年,不见得还会继续再等下一个六年。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份爱被我们自己这样毫无意义地挥霍掉吗?你难道就不会觉得恐惧?感情是用来珍惜的,而不是挥霍,钱钱,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挥霍的,就是感情。”
他声音轻柔,却又渗透着深沉的疼痛,我听着他的一字一句,不由得也开始动容。
是啊,这世界上最经不起挥霍的,就是感情。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就是时间。
过去六年的日日夜夜,疼痛孤独,怀恋思念,悔不当初。
那夜夜浸透枕边的眼泪,那时时纠缠脑海的噩梦。
难道我真的能说自己不爱了吗?
我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啊。
六年前爱着,六年中爱着,六年之后的今天,依然爱着。
因为还爱,所以才会疼痛,因为想念,才会放不开。
我知道自己是作茧自缚。
可是经过这么多,我真的还可以回头?
他真的,在等我回头?
我还有能力接受吗?我还有能力相信吗?
我还有能力,做一个挥洒自如,在爱恨之间挥斥方遒的钱钱吗?
不知是不是睡前多灌了两杯浓茶的缘故,这一夜,我再次失眠。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天色微明,才昏昏入睡。
我问肖慰,“肖儿,你说我这样的人,还有机会重新开始遇到爱情吗?”
肖慰笑,“请问钱浅同志,您是哪样的人?”
“肖儿,我没有同你玩笑。”
他正色,“浅浅,你并不是异类。”
“你觉得我正常吗?”
“你哪里不正常?你不过就是比别人更多的喜欢为难自己罢了。钱浅,解铃还需系铃人,现在的问题是,你究竟知不知道那个铃铛是谁系下的?”
我叹息,“我知道,是我自己。”
“所以,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拯救你。”
“那是个死结,是个恶性肿瘤,除非剪掉切除,单纯的解,是解不开的。”
“你不愿意剪掉,也不愿意切除,对吧?”
我声音落寞,“除了这个恶瘤,我还有什么呢?除掉它?说的轻松,我要割的,不是一块多余的肉,而是过去二十七年的记忆,肖儿,这些年,我是靠着它才活着。”
“是绝望的望梅止渴,还是辞旧迎新,两个中,你总要做个选择。”
“疼痛会让我清楚的感知自己还活着。”
“行尸走肉吗?那样的活着,比死强多少?浅浅,我希望的是,你可以真真正正的快乐,而不是自我摧残,自我麻痹。”
快快乐乐的活着?
说起来容易。
如果可以,我一早已经不是今天的钱浅。
我知道我在钻牛角尖。
老师说我是个天生做心理学家的料,因为我够理智,够冷静。
可是老师也说,钱浅,你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对自己太残忍。你有当心理学家的才智,却没有做心理学家的本钱。
理智清醒,情感糊涂,很快会崩溃的。
一个崩溃的人,还谈什么事业?
所以他希望我自救。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我最担心的弟子,钱浅,我还指望你继承我的衣钵,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可是,出路在哪儿呢?
我已经习惯了不信任,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去信任,何况一遇见方初,头脑里的一切便先就乱了。
爱,往往是人最脆弱的弱点。
如果可以不爱,是不是会好一点?
神思恍惚的在厨房里煮咖啡,方初从身后轻轻环住我的腰,下巴抵着我吸气,“钱钱,朋友结婚邀我去参加宴会,你做我女伴好不好?”
“我不喜欢热闹。”
“不会很闹,你天天闷在实验室,要多出去吸收点人气。”
“我是鬼吗?还需要吸收人气?”
“去嘛去嘛。”他开始跟我撒娇,“我一个人会很无聊的,别人都成双成对。”
“你女友那么多,随便叫一个就是。”
“我哪里很多女友?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以后也是。”
我侧头看着他,他的脸近在咫尺,眉目柔和俊朗,漂亮的像一幅画,眼睛无辜的眨啊眨,让人不忍拒绝。
如果不拒绝,是不是就代表接受?
我真的要重新接受他?
我真的确认还是要喝这杯茶?哪怕明知道事实上那只是一杯毒药?
他的手紧了紧,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跳着去洗脸刷牙,边跑边回头对我做鬼脸,“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礼堂已经赶不及去了,我们去参加他们晚上的结婚派对,穿漂亮一点哦。”
像个小孩子。
我叹气。
去就去吧。
如果不能彻底结束,就学着接受,也许,这也是一条出路。
如果一条路终于走到尽头,就算你不想,也必须回头,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
派对七点开始,我和方初到的时候已经很多人在。
结婚的,是他商业上的朋友,据说是不打不相识,用王路的话讲,就是他们一个王八看到一颗绿豆,对眼了。
肖儿也来了,挑着嘴角乱放电,胳膊上挂着个风情万种的妖娆美女。
我甚至看到九九,她身边是上次见过一面的江离。
江离温文尔雅,九九难得的小鸟依人。
肖儿看到她就取笑,“孩子,今天怎么玩矜持了?看到别人结婚所以急了?”
凤九啐他,“小薇薇你就不能当次人?天生的狗嘴。”
肖儿的女友丹凤眼斜挑着放电,“肖,这是你朋友?”
肖儿揽着她的杨柳细腰,“算是朋友吧,其实说实话,我已经研究了二十几年怎么可以让自己不做朱凤九同志的朋友了。”然后转头看到我和方初,他愣了一下,“呃,初初,钱钱,你们来啦?”
明显的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凤九在我和方初之间瞄了又瞄,“呃,钱钱……”
我无力的摊了摊手,“这么高雅的场合第一次来,有什么做的不对,还望两位仁兄指教。”
方初拉住我的手,温柔地笑。
肖慰和凤九木了。
一对新人穿着漂亮的礼服迎过来,碰杯寒暄,显然他们都很熟悉,只我一个陌生人。
新郎笑眯眯捶了方初一下,眼睛乱闪,“初初,这位是?”
方初揽住我,“我女朋友,钱钱。”
“嘿,你就是钱钱?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