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醉一场,可半夜林菀言又渐渐清醒,再也睡不着了。只感觉后脑勺像被打了一棍子那么昏沉。枕头上一片湿热,不知道是自己头发没吹干留下的水渍还是眼泪漫成了河。
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这样一个事,说有科学家发现,人的梦并不能很大程度上影响生理反应,比如说,你在梦里哭和笑,现实中睡着的你可能依旧是面无表情。换言之,只有你哭或笑的情绪足够丰沛,你才能真的哭出眼泪,笑出声来。
而那时,你已经醒了。
林菀言端着水杯,很认真地在想这个科学论断的真实性。
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窗外不远就是黄浦江粼粼的江水。偶尔有一两艘轮渡经过,惊起还在梦中的鸟儿,划开一平如镜。汽笛声缓缓流淌,和夜色混在一块儿。
昨晚短暂的睡眠并不能避免往事的卷土重来,本来以为养好的伤疤其实不过是溃烂得更深罢了。
4年前的她还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有着殷实的家境,慈爱的双亲,亲密的挚友,还有他,穆凉。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从小的教育告诉她,不争不抢,不卑不亢,是她的总会是她的,所以从小到大,她总是很懂事很懂事,努力奋斗,勤恳坚强,珍惜她得到的所有幸福。曾经她以为,只要自己紧紧抓住,所有她爱的,爱她的都会在她身边。
这种长时间的自信,养成了她的自负。以至于当她一无所有时,她除了逃避什么都做不了。
她和穆凉认识那年,她10岁,穆凉12岁。他们搬进了同一个军区大院,因为院子里都是家属,唯独他们两个小孩年龄相仿,穆凉很快就成为了他上学的保镖和常常挂在嘴边的小哥哥。
穆凉不像林菀言是独生女,他还有个哥哥穆肃。但是由于兄弟俩年龄相差12岁,而且穆肃早早当兵去了,穆凉也就几乎与独生无异。林菀言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哥哥时觉得他可真严肃,小眉头总是紧锁着,问他十句他只答最紧要的几个字。每天最常看到的就是他在窗边拿着小提琴,拉着不知名的曲子。这时,林菀言总是恶作剧地凑过去,小声嘀咕一句“真难听”。
起初穆凉不理她,被气急了也就冷冰冰地说句“丫头片子。”直到后来的后来,穆凉不经意才说起,其实当年自己是故意拉难听一些的,这样林菀言才会从对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小的身体,来到他窗前,即使是来吵嘴的。
年少的他们都太孤单了,以至于后来的熟络和亲密也是自然而然的。穆家对孩子的要求一向严格,穆肃作为长子,16岁就去了军营。穆凉也不例外,从小就被要求成绩必须拔尖,个性必须沉稳,必须成为人人称羡的“别人家的孩子”,而林菀言因为从小跟着父母到处搬家,几乎没有朋友。百无聊赖的童年,他们一起踢着石头放学回家,一起背着大人喝5角钱一瓶的廉价汽水,一起把写着“世界和平”的信埋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然后在日头落山的余晖里“咯咯”傻笑。
一直以来,林菀言都认为,穆凉会永远是她的小哥哥,因为只有自己才能让他恢复成十几岁孩童的本来面目。可也许就是这份沉甸甸的年少情谊,让她几乎有恃无恐到忘记了,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永远,却有很多曾经。
“嘶。”林菀言被一刹那猛烈的痛觉惊回了神,低头一看原来是燃尽的烟灰烫到了手。她转手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又把喝盛的水浇熄了最后一点火星。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开始蒙蒙亮,这座最热闹,最冷清,最慈悲,最残酷的城市,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一天。
林菀言借着这点微光,慢慢地挪回卧室,迟到的困意和宿醉的凶猛袭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又疲倦,又安心。林菀言又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年少时的大院,冬天的早上推开门看见皑皑白雪,凭空多出来半天,却哪儿也去不了。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百无聊赖。
林菀言拉起被子蒙上头。
早安,上海。
晚安,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