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五分之三灵魂的胡道人,根本上成了植物人,尽管樊小山想了许多办法,也施展了本门的法术绝技,收效实在不尽如人意。郭火炮多少有些感伤,心里时不时泛起莫名的酸楚。胡道人虽然是咎由自取,但这副生不如死的状态,也令人顿生悲怜。郭火炮就算思维简单,那些记忆中的细节在特殊情形下却能不由自主地想起。
其实,人的魂魄与自身的肉体一样,也分成了若干部分,每个部分的功能对应身躯的各个结构。身躯的行动受大脑的支配和控制,同样灵魂也是受意识的调遣,意识也就是魂魄的中枢。平常所说的自我矛盾意识的冲突,表面看上去是大脑思维的看法对峙,即主观与客观的认识矛盾,殊不知内在却是躯体意识与灵魂意识的错位和冲撞。胡道人残缺了灵魂的智能部份,所以即使他的肌肉,皮肤,甚至手指脚趾能够再生,他的大脑都将永久瘫痪。
郭火炮麻利的将衣袖高高挽起,抢先一步把胡道人背起,俩人一鼓作气的从原路返回,没有多少时间便走出洞口。就在他们刚把胡道人躺放在荒草上,稍作休息之时,天空聚集了厚厚的阴云,抬头望去鬼斧神工的孤峰山笼罩在一种神秘而幽冥的氛围之中,偶由山谷吹出的风无疑凭添了些诡异的气息。
这时,他们身后传出一阵哗啦的声音,由小到大成倍的加大分贝向外扩散。他俩护卫着道人,十分警惕的回顾。只见绝壁根部的洞口骤然间彻底闭合,一股旋风在它四周盘桓,旁边踩踏倒的荒草在风里纷纷重新竖立。风大约持续了几十秒便悄然顿消,一切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寻觅不出异常的痕迹。那些早上看去还是嫩绿的草苗,一时间变成了深绿而长长的荒草,蚊虫穿梭草丛。石碑基座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土,生满了苔藓和高矮不齐的青草,难以辨别它的存在。
对一般人而言这样的神奇是难以置信的,但在郭火炮,樊小山眼里却是见怪不惊的常态境遇。他们都明白这条通往宝藏的地道又将回归到一种传说,那连他们都不易接近的财宝最终是水中月镜中花,只不过是古人留给后人的游戏罢了。
他俩如释重负,经过简单的商量,决定把胡道人先送到乡卫生院,交给当地政府来照顾他。因为,通过常规的治疗,慢慢的可以让他得到稳定,结果坏一点是植物人,结果好一点有奇迹发生可能会恢复行走,但神智永远不能健全,对过去的所有记忆都会彻底丧失。乌云翻涌,其间掠出几道若有若无的闪电,本已近黄昏时分,在如此的天气条件下仿佛夜幕提早降临。
仍旧是郭火炮背起胡道人,他不愿劳累樊小山,总是想尽量减轻他的负担与体力消耗,他的这份真情实意樊小山心领神会。这段生死之旅令他俩有了更深切的相互了解,彼此在心里产生出真诚的信籁,这份情谊弥足珍贵,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会成为双方不可或缺的一种慰籍。
他俩快步的顺着弯曲的山道离开这里,当路过初萌清观的大门,樊小山和背着道人的郭火炮都禁不住驻足片刻,意味深长的凝视一番,再相互的看看,疾步走去。他俩没走出多远,天空里开始飘下大点大点类似冰雹的雨滴。突然,他们感到脚下的地在摇晃,与此同时由远而近的传来轰隆隆连续的巨大闷响,里面还夹着各种冲击折断的声音。飞沙走石,烟尘滚滚,铺天盖地的朝初萌道观方向袭来。
“快走!……”樊小山大声吼。因轰隆隆的声音太大,他的吼声显得非常微弱。
“嗯!……怎么啦?”郭火炮边走边问。
樊小山没有立即回答他。
郭火炮的话音还没落下,飞沙走石已零星的从他俩身边掠过,竟生起了呼啸之声。
这是孤峰山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的岩石崩塌,并附合着泥石流。转眼之间崩塌的岩石和泥石流以摧枯拉朽的阵势将初萌道观彻底毁灭,几乎夷为平地的道观废墟深深地被泥石流和巨大的无数岩石块埋葬。
奇怪的是当摧毁了这座古朴而幽静的小小道观后,岩石崩塌和泥石流戛然停止,连天空的乌云也随之渐渐分散。仿佛就是为了埋葬初萌清观的一切。事后第三天当地媒体向外界报道了这次岩石崩塌和泥石流,根据地质科考队的勘查,结论是因地壳运动而产生的自然地质灾害。当然,报道中没有提到被掩埋的初萌清观。
再后来,魔法界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说这次石崩不是自然灾害,而是至尊天师张庆北一手制造的,是他一怒之下的疯狂之举,他要把自己难以得到的宝藏毁灭干净。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有多少?人们是不得而知。沙石扬起的尘烟逐渐消退,天空洁净了许多,远远遥望暮色中独耸的孤峰的侧影,好像改变了原有的山势形状。
初萌清观的毁灭樊小山和郭火炮都没能亲眼目睹,石崩和泥石流停止的时候他俩已到了大路边,离道观已经较远了。本来郭火炮提议折返回去看看,樊小山没有同意。
他不同意的原因主要有几点:天近傍晚,前程未卜,胡道人休克时间过长,需急时送住卫生院,若再折返回去,怕耽误医治他的时间。天欲下雨,行路会难,假若遇不上交通工具,便要徒步而走,多抢时间减少困难。石崩与泥石流势不可挡,就算他们折返回去也改变不了任何状况。胡道人是初萌清观的唯一主人,从目前的状态来看,他重回道观生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此,道观的命运实际上与他已是脱离关系,他的性命诚然大于道观的本身。更为重要的是,不论这场石崩是来自于自然现象的偶尔巧遇,还是某种外界力量的人为制造,折返回去都带有危险,都没有太大的必要性。
其实用不着折返,也不需要亲自目睹,他俩心里都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初萌清观遭到了灭顶之灾,有可能已在这个世界上被无情的彻底抹去。既然知道一切成了记忆时,有时回避恰好是医治伤感与惆怅的良方。他俩沉默不语,背着奄奄一息的胡道人疾步走在山路上。夜幕降临,天边残存的一抹弱光也被乌云遮盖,零星的大滴雨点依旧飘落。
就在他俩着急的前后顾盼时,一辆三轮农用柴油车颠簸而来,樊小山连忙拦住,经过他们的反复央求,并支付一些费用,三轮农用车的司机才同意把他们送到乡卫生院。
那司机约三十多岁,头发蓬乱肮脏,左脸上沾着几道油污,鼠眼一直不间断的眨巴,嘴角下撇。他语气生硬的要求他俩抓紧时间往车上挤。三轮车后排怎么样也无法挤进去三个人,郭火炮和樊小山相互推让,都愿让对方坐车,自己徒步相随。司机见状很不耐烦,再次生硬的催促。最后还是郭火炮走路,樊小山坐车,理由是乡卫生院樊小山不熟悉路,而他可以闭着眼也能找到,万一走路的人没跟上三轮农用车,省去相互寻找的麻烦。樊小山不愿当着外人再与郭火炮推辞,火炮的这个理由对常人是成立的,可对他俩却算不上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三轮农用车发出一阵“突突……”的响声,仿佛震动着本是寂静的山谷,缓慢的启动,像似爬行的铁甲虫,摇晃着行进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前面独眼大灯放射着混亮的光晕,在已是漆黑的夜色里移动。樊小山侧身而坐,紧紧地用双手扶着深度昏迷的胡道人,尽量避免他受到过多的颠簸。
雨滴偶尔打在樊小山的脸上,有那么一丝的隐隐痛感。胡道人苍白,半边溃烂的脸上,以及光秃秃伤痕斑斑的脑袋表面也挂有雨水。那位邋遢的山村司机只顾往前驾驶,对后面坐的什么人是漠不关心,这真是个挺逗的人。一般情况都要审视陌生的搭车者,尤其胡道人的那副惨相,让人不得不引起注意。樊小山开始还觉得这人很是蹊跷,但转念一想又感到自己是否多虑了。这里地广人稀,较为偏远,与城镇相比思维没那么复杂,质朴得近似简单,不习惯去打探和留意与已无关的事物,只要收到他认为划算的筹劳,也就十分满足。
“师傅,乡卫生院您能找到吧?”樊小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嗨!有毛病。不相信我干嘛坐我的车?当我是傻瓜,告诉你,老子闭着眼也开得去。”司机头也没有回,说话的语气生硬而大声。
樊小山没理会他,静静的注视着灯光照射的前方。
司机干咳几声,回头瞟了一眼樊小山和昏迷的胡道人,咧着嘴笑笑,那笑比哭难看很多倍,令人揪心,感觉古里古怪。他的语气仍旧生硬:“喂,你朋友还有气呀?我看怕是早死硬了,干脆直接把他拉到停尸房算啦!”
看来这山村司机并不粗枝大叶,漠不关心,暗中其实早就掂量过他们。樊小山没有接他的话岔,心里打消了对他的轻视,警惕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及路过的所有环境。雨滴停止了飘飞,取而代之的是浓淡相间的雾。山林的远处偶尔传出几声类似猫头鹰的叫声,衬着眼前的夜色,显得诡秘和肃寂。三轮农用车“突突突”的轰响充满着突丌感,犹如幽暗中的怒吼,震颤这密厚的夜幕。
郭火炮一直紧跟着三轮农用车,始终保持十步以内的距离。虽然他行走的速度某些时候甚至可以快过爬行的农用三轮,但随路途的增长,终归不能与机械较劲,逐渐开始感到有点累,偶尔气喘吁吁。稍不留神三轮农用车便将他甩在后面,他只好又作一番冲刺。一来二往体力消耗不少,于是放慢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黑夜淹没了如同爬虫的三轮车,听着马达声离他越来越远。幸好乡卫生院熟门熟路,不用担心自己迷失方向,也就没那么着急,自觉和不自觉的松懈下来,轻轻用手背擦掉额上渗出的汗,然后两手在脸庞上下搓动几下,借此稳定情绪和消除疲劳。
农用三轮沿着山路拐了一个S形的两个弯,远远的将郭火炮抛在了后面,彻底消失在黑色之中,他只能隐约的听到那“突突突……”的马达声。他喘了口粗气,稍微的休息片刻,重新又振作精神,准备一鼓气赶上三轮车。如果任凭他们自由前行,他还是觉得心有不安,怕发生什么意外,毕竟黑夜茫茫,山路崎岖。尽管知道樊小山道法高深,智慧超群,没有应付不了的奇人怪事。然而,胡道人的状况多少会令樊小山忧心忡忡,分散精力,万一出现意想不到的事件,自己若在场总可以有个帮衬,不至于让樊小山顾此失彼,腹背受敌。
他健步如飞,一路小跑,刚到S形山路拐弯处,也许是追赶心切,加上夜幕深沉,竟没看到前方有一个行人的影子,差点将行人撞倒,幸亏他反应及时,在发毫之间止住了脚步,算躲过了一场大的麻烦。行人没被撞倒,可吓得退了几步,脚下肯定遭绊了一下,居然往地上滑倒。就在行人往下滑倒的一瞬间,郭火炮眼明手快牢牢的,稳稳的拦腰揽住了行人。说实话,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行人是一位约五十多岁的农民,五官扁平,肤色黝黑,在黑暗里简直看不清他的脸。背上搭了一个破旧的竹编药篓,里面稀疏的装了一些采挖的草药,手上还握着一柄锋利的铲锹。郭火炮没心思观察他,匆匆地把他扶正,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农民似乎惊魂未定,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只是连连的喷出难闻的叶子烟的口气。郭火炮被熏得侧头回避,片刻,他重新转过头时偶尔发现这位老农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凶光,脸上掠过狰狞的笑。可当他再看上去,这些表情在他扁平而模糊的脸上又荡然无存。郭火炮只好将其归结为因自己有些紧张而出现了错觉。
农民与他做了一番小的纠缠,最终两人达成了谅解,郭火炮答应改日一定到这里来找他,补偿他50元钱的精神惊吓费。本来他死活要求当场兑现,郭火炮此时两袖清风,身无分文,顿时火冒三丈希望农民不要怀疑自己的诚信。他怕过度惹怒眼前这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自己反而什么也捞不着,说不定还会吃亏,怏怏不乐的接受了郭火炮的解决办法,两人便各奔东西。没走几步郭火炮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农民,夜幕中居然没有了老农民的踪影,实在令他觉得纳闷。
猛然间郭火炮如梦初醒,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夜行的农民绝不是平常百姓,是故意来拖延他的前行。此时,他才意识到因为这场纠纷的耽误,三轮车那“突突……”的马达声早已听不见了,他赶紧不顾一切的奔跑着往前追赶。不管这老农民的出现预示着什么,是不是他所判断的那样,起码追上樊小山和胡道人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农用三轮车到底在这雾气飘忽的黑夜之中爬行了多久?樊小山也因心情的缘由没太在意,对郭火炮与他们拉开了距离也没有进行过余的思考,觉得人跟不上车那的确是正常的事。三轮农用车一阵剧烈的左右摇晃后,驶过一座古老的小石桥,下了一个斜坡,进入相对平坦的土路,拐了个弯开进了乡卫生院。就在三轮车刚到卫生院的大门前,车头上的独眼大灯突然闪了几下,彻底熄灭。司机狠狠地拍拍把手,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大致意思是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飘飘摇摇的总算到了,樊小山反到暗自庆幸。若这独角灯坏在漆黑的山路上,那才可想而知。
黑夜里的这座卫生院占地不大,规模偏小,建筑年代已久,看上去陈旧失修。主楼只有两层,左右横着一排平房,外立面乱糟糟的浅浅的刷了一层白灰,但早有大面积的脱落和风化。主楼入口处挂了一块字迹模糊的招牌,上端用红漆涂了一个红十字,那“十”字涂得除了不均匀以外,还是歪的。
整个院内冷清寂静,雾气在这里仿佛变得凝固,一团一块的,高低不齐,无规则的悬浮半空,在夜色的深黑衬托下竟显出模模糊糊的白。主楼亮着几盏灯光,没有增添温暖的感觉,反到透露几分鬼魅的意味。三轮农用车还没完全停稳,两位戴着大口罩,穿着工作服的护士从楼里急促的小跑过来,后面紧跟着两个抬担架的工人,带着深蓝色的大口罩。护士没有说一句话,麻利的协助樊小山将胡道人放在担架上,急切的抬进主楼。
这时主楼里又多亮了三盏灯。也许过余的急迫,在搀扶胡道人的过程中,一名护士的胸牌给弄丢了,还是樊小山在护士的脚边找到,护士仍没出声,只是微微点头以示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