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第二次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从天边投射下来的金光，隐隐听见有人在外面喊着什么。声音重重叠叠，听不真切。
趴着睡觉的小孩动了动耳朵，机灵地爬了起来。
紫苏花从水底钻出，睡眼惺忪地开口：“怎么了？”
“我师傅来接我了！”小孩侧耳听着，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哈哈！我就知道师傅他们能找着我！”
紫苏花一愣：“你要走了？”
“嗯！我要回天庭了！”小孩异常兴奋伸出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先擦擦干净我的脸，不能让他们瞧见我这幅模样。”
“用水洗洗吧。”紫苏花低声道。
小孩随口应声，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沾了水细细擦洗一番。黑乎乎的脸被清水洗过，炭色落下，现出白皙的皮肤。
毕方的眼睛倏忽睁大。
这张脸睫毛长长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撅起的嘴，还有脸上的狡黠神色——分明就是小鬼！
等等
不对，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乍眼看去，这孩子和小鬼还是有点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毕方苦苦思索着。
“好了，现在只需要等师傅寻进来。”小孩拍拍脸，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紫苏花有些落寞地在水面滑动。
“我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小孩眨眨眼。
紫苏花一怔：“去天庭吗？”
“嗯！”小孩点头，双手撑着下巴笑着开口，“天庭可是个好地方，仙云缭绕，仙府林立，仙丹好吃嘿嘿，不止是仙丹，还有很多各色的水果和糕点。”
“除了吃的，还有什么？”紫苏花问。
“嗯还有各类奇珍异宝，各个天兵神将，各种仙器武具。还有很多和你和我一样由天地孕育而成的妖兽。”
“那，去了天庭我能做什么？”紫苏花又问。
小孩笑了：“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啊，最起码比你现在要多。你可以在天池里给花浇水，可以在蟠桃园松土摘果，可以为天马洗澡，可以帮云母整理天上的七彩彩云霞”
“都是干活啊”紫苏花幽怨地道。
“也有玩乐的地方。”小孩奸笑，“你可以到太白仙君那里偷吃灵丹，可以听飞毛腿说他在三界之外奔走时遇到的怪事，还可以到藏书阁五十层的暗箱里偷看我师傅藏在里面的人间小本。”
小孩总结道：“总而言之，天庭是个好地方，我会一直在天庭里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紫苏花愣愣地看着她。
半晌，低低地应道：“好。”
小孩的师傅很快就打破结界走了进来。
当那穿一袭金边黑袍的身影渐渐走近的时候，毕方有被雷劈到的感觉。
那所谓的师傅，根本就是她的大舅元始天尊嘛！
场景再次模糊，涟漪一样荡漾开去。
画面重新清晰起来时，已经是天庭的景致了。
毕方这回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出个所以然了。
难怪会有和小鬼长得相像的人，难怪会看见紫苏花被命名的过程，难怪自己动不了言不得——感情这是一段过去了的时间，而自己不知怎的闯了进来
毕方心底叹气：总不会要让我看完了这段回忆，才放我出去吧？
天庭。
难得整了一把杜一生，元始天尊心情大好。连着这几天来东奔西走为他们担忧的怨气都消掉了不少。
毕方爹娘看着他轻松愉快的样子，心底的忧虑也不禁减少了几分。回到仙府后，便匆忙赶去查看紫苏的情况。
留下的元始天尊惬意地坐下，泡了一壶茶，悠悠闲闲地往嘴里塞一块糕点，然后才慢悠悠地打开上古山河卷。然后——
一声夹杂着惊慌惊恐惊疑不定的惊呼脱口而出，掠过门帘飞过走廊越过栏杆直直回荡在毕方她娘耳膜上！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上古山河里发生了什么事了！？”一声怒吼突兀炸开，毕方她娘以一千米每秒的速度飞身而入，担忧之情可以从那扇被她一脚踢成木渣的门看出。
元始天尊颤巍巍地将上古山河卷再次卷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胡须上挂满了的门渣，露出一个绝对比哭要难看的苦笑：“没事，绝对没事！”
“大哥，你不要骗——我！”毕方她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骗”字用了十二分力度发出，愣是把唾沫星子喷到了元始天尊衣服上，“哗啦”一声烧开十几个大洞。
元始天尊心底有泪在流，一边手忙脚乱地扑火一边干笑：“啊哈哈，小妹你这样不对啊。怎么说你也是个窈窕淑女，说话就该好好说，下次别”声音越来越小，在大火鸟浑身开始弥漫出的紫色火焰中成功噤声。
“上古山河卷给我瞧瞧。”毕方她娘果断伸手。
元始天尊顾左右而言他：“你别在这里站着了，快去看看紫苏的情况吧。”
“上古山河卷。”毕方她娘把手往前凑。
元始天尊含糊应声：“呃，我突然想起月老那里有几剂药材能补身子，我去拿给你煮汤。”
“……”毕方她娘连话都省了，一只手完全摊在了元始天尊鼻子下。
元始天尊泫然欲泣：“小妹，大哥不是喜欢藏着掖着，我是怕你看了会担心。”
毕方她娘默，手指微动，一团黑色的火球从掌心腾上。
元始天尊一声惊呼，连连向后退让，后怕道：“幸亏没烧着我英俊逼人的脸。”
话音刚落，手上突然一松。
眼前一个忽闪，抬头再看，毕方她爹已经拿着上古山河卷站在了毕方她娘身边。两夫妻正感情好地凑在一起打开卷轴。
元始天尊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心道这所谓的妹夫几万年了都还是那么惹人厌。
“啊——”毕方她娘发出惊呼，“大哥，这是什么？”
上古山河卷上，此时正纵横交错地分布着无数根青绿色的藤条。那些藤条似乎是从上古山河卷里长出的，微微泛白，藤条上长着尖刺。不管是上古山河被补好的地方，还是依旧被阵法遮挡的地方，此时都包裹在藤条的束缚之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能看见藤条慢慢伸展着。
元始天尊叹一口气：“那是紫苏的根。”
“怎么可能？”毕方她娘摇头，“紫苏的真身明明就在上古山河外”
声音骤停。
“想起来了？”毕方她爹淡定地开口，“紫苏魂魄不齐，被分出去的一魂一魄从来就没离开过上古山河卷。”
元始天尊抿起嘴来：“紫苏是天地灵气孕育的妖花，虽然她现在归属天庭，但本质还是不会变。性命攸关之时，她的花根会不由自主地束缚上周围的人和物，汲取他们的能量化为己用”
言下之意就是上古山河里的一票妖兽凡人都有危险。
“紫苏现在怎么样了？”元始天尊问。
“还是意识不清，西王母的阵法虽然减缓了她入魔的速度，但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毕方她娘黯然道。
“……”毕方他爹沉吟半晌，“我去一趟上古山河。”
“你去干嘛？添乱吗？”元始天尊瞪眼。
“去把毕儿几个救出来，顺便将紫苏放在里面的一魂一魄和小鬼，也带出来。”
“不行！”毕方她娘一声惊呼。
毕方她爹摇摇头，制止了她的话：“治标不如治本，我知道你是为了紫苏好。但再这么放任下去，她们都活不了。”
毕方她娘还想反驳，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杜一生说想见小鬼，就让他见吧。孰是孰非，总得由当事人自己去判断。你们总是瞒着她，本意虽然是为了她好，但却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毕方她爹摇头叹气，“紫苏永远也走不出仇恨，小鬼越是长大，她就越是忍不住害怕。怕有一天杜一生会寻来，怕有一天小鬼会知道，怕小鬼离开自己，怕自己保护不了她却又放不下天庭，宁可一直龟缩在天池里，把小鬼锁在上古山河中，美其言是保护，实际是在逃避。你说，就是躲得过一时，能躲得过一世吗？”
这番话说得太对，连元始天尊也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小心点”毕方她娘叮嘱道。
毕方她爹轻笑点头，而后纵身一跃，身影没入上古山河卷。
知道这是回忆，毕方对时间的飞速流逝就有了相当的免疫。
在天庭的日子大抵相同，小孩每天都会过来找紫苏花。或是聊天，或是给它捎上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偶尔还会提着从凡间捡来的蔬果，和紫苏花你一个我一个地分着吃。
有那么一天，小孩拉着一个少年跑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比往常更要灿烂。
少年却是一脸的不耐，一边在嘴里嘟哝着“麻烦死了”，一边有一步没一步地扯过来。
紫苏花有点发愣：“他，他是谁？”
小孩兴奋地一把将少年推到跟前，眼睛亮闪闪的：“紫苏，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巴蛇，他叫杜一生！”
杜一生，杜一生
在万年前曾有过一段悲恋的上古神兽，有过一个爱他至深的青梅竹马。万年时间，他的那场情事都无人敢提起，成了三界中的一个辛秘。
毕方静静地看着，心中微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