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时,我瘫倒了地上。那种第一次看到辉誉被削断脖子的场景带来的虚弱与无力再次袭来。
本来稀薄的黑暗是无法将现实湮灭的,而似乎为了证明这一切,前方是一团一人多高的绿色火焰在安静的燃烧着,感觉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我明明白白地看到里面有一条暗淡的身影。
是依莲。
我站在她身边,却没有勇气去她。只能傻傻的看着那火焰不断地跳动着,在我身前映下一抹孤独的倩影。
“哥哥,你怎么了?”我身后传来紫堇稚嫩天真的声音。我扭头看到紫堇俏生生的站在我身后。“哥哥,你刚才怎么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好久不说话……”
我立刻抱住她,紧紧地抱着,抹了抹眼角蒸干的眼泪,摇着头不说话。
接着我再看到依莲的时候,只看见那团绿火黯淡了下来,就要熄灭了一样。
而依莲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少,等到火焰燃尽的一霎那,空中只有一片虚无。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一天依莲在照紫镜时,镜子里什么都没有,连她也看不见自己了。
只因为结局带走了所有的可能,并以失望告终。
我抬头看着低沉的云幕压抑着所有的建筑与生机,忽然发现曾经以为没有孤单的天空和没有迁就的微笑到最后竟成了我的依靠。
我一动不动的仰着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头上污浊而冰凉的空气,轻声问: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底下是一腔静默。
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那瘦小的黑影重复了一遍;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我眼睛紧紧地盯着怀里嘟着小嘴疑惑的紫堇。
“你说什么呢?哥哥……”声音还像刚才那么的稚嫩天真,只不过一只伸向我脖子左边颈动脉的小手同时悄悄退了下来。
我还是如往常一样抱着她,摇着头呵呵笑道;“错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哪里像依莲说的他一直我妈妈的卧室里,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啊……”
我轻轻放下来紫堇,走到依莲被焚灭的地方蹲下身来,抚摸着她刚刚消失的那片土地,继续说:“我也真笨,就在你来我家的当天晚上说外面有人却又打不开姨妈的门时,我就该想到你当时怎么不在门外面像一个小孩大叫呢?或者说你只是想引我去你睡的房间里看看窗外被你安排好的一切。”
紫堇的脸依旧是无辜的表情。
“好吧,最后我傻傻的陪着你睡。而就在我醒来以为是那个男人打开我晚上拉上的窗帘时,我又怎么会知道其实那个人就在我身后的床上安安静静的装睡呢?”
我依旧认真的抚摸着大地,身后的紫堇和我一样面无表情。
“于是,因为我,辉誉,玉静,小静,银山,菊梗,依莲一个个的死在我面前,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和一直在他们身边的真正的那个人。”我抬起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在黑暗里默默地哽咽。
“大概真的像依莲说的那样,这只是你的一个游戏。而就在你将妈妈和姨妈控制走出家门后,我就该知道,你眼里的游戏该结束了……”
我被怨恨压住了所有的力气:“但我始终想不明白——”
话没说完,只听见身后紫堇平静的打断我:“那个白瞳男人是谁吗?”
我听后下意识的转身看向她,然而刚扭过头便感觉一只冰冷的手轻按在我的眉毛中间。
“啊啊啊啊!”我感到脑海里好像被抽出什么东西一样,接着又从那只手里被强硬的灌输进一股股同样冰冷的气息。我极想用力的甩头,想甩掉那种灵魂被掏空的恐惧,但身不由己,全身仿佛用水泥固定的严严实实。
我睁大了眼,只凌乱的看到身前紫堇脸上挂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微笑,成熟而邪魅。
最后,眼前一黑,陷入了另一个时空。
这不是我的卧室吗?我看见自己好像浮在半空中观察着四周古老而陌生的世界。身边就是在妈妈在剑门小区买的那套二手房里。而窗外边,是那棵高大的槐树,不过现在好像是夏天,大树翠绿而葱茂。
“宝宝,刚才的游乐场好玩吗?”
我忽然在房间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急忙将注意力转过去。只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在温柔的调戏。
“恩恩恩恩,好好玩,那里好好玩。宝宝要下回还去,爸爸!”小男孩在那中年男子的怀里用力的蹦跳着,样子极其兴奋。
“好好好。”男子笑着答应着。
不知为何,我总是感觉那中年男子的笑容怎么都透着牵强与僵硬,好像还有浓郁的悲伤。
“只喳喳。”窗外大槐树上传来清脆的鸟叫声,好像银铃在风中轻轻摇曳一般。
果然是夏天啊。我想。接着又看向身下那对亲密的父子。
鸟叫声小男孩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他好奇的向窗外的大槐树上眺望。小男孩的父亲明显也注意到了,他轻轻的问:“宝宝想看看吗?”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小男孩认真的点点头。中年男子见状慢慢地走到窗户边上,伸手让小男孩坐在窗沿上,同小男孩一起看不知躲藏在那片树叶后的麻雀。
小男孩高兴地在窗户上看着,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
“宝宝……”男子看着小男孩玩耍的背影,虚弱的叫了一句。
小男孩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在那里娱乐。中年男子继续说,好像在自言自语:“宝宝。爸爸的场子被人家给坑了,一大笔钱被骗了。厂里不仅没有了流转资金,而且连工人的工资都……”
男子越说神色越憔悴,声音也越来越小。窗边的小男孩没有答话,丝毫不在意身后的爸爸面临着一个多么困难的窘境。
我好奇的看着这男子,脑子里想那该怎么办?毕竟这事大了也要摊官司的。
男子继续说道:“所以爸爸如果解决不了这些事的话,你和妈妈再也见不到爸爸了。”男子忽然伸出自己的双手,低下头认真的看着:“可爸爸似乎记得爸爸给宝宝买了意外险,而现在那些钱就可以……”
小男孩此时好像发现了大槐树上偷偷玩藏的小鸟,他用手撑着窗台想要站起来,然而就在他站起来的一霎那,身后猛的被传来一股强大的推力,然后他惊愕的转身,却看到身后爸爸一脸的凝滞,没有任何表情。胸前一只手伸出来被凝固在半空中。
然后他自己的身体缓缓坠落下来。
“啊!”我本来看到那中年男子伸手推那男孩时,先是一愣。接着当看到小男孩要从窗台坠落下来时,我才回过神,大叫一声想冲过去接住他。然而已经晚了,身边的场景像被泼上一层油墨一样一下子黑了下来。
在这冷峻危险的黑幕中,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男人为什么是一双沧桑与茫然的白瞳了。
而且嘴里那斑驳的不是红色斑点,而是早已凝却的血迹。
然而,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呢?
这念头刚升起来,只看见身边的黑暗不知被什么打破了,四周恢复了一片光亮。
我瞪大眼观察着周围,发现自己还是在
“爸爸,那个游乐场为什么要拆了啊?”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下天真的问。
我俯身一看,果然,是紫堇!操!这娘们儿怎么也来到这里了?不过现在的她看起来是一二岁的模样,小脸圆嘟嘟的粉嫩,有着说不出的可爱。
“爸爸也不知道……”操!又******是那个声音!我定睛一看,就是刚才那个将漂亮的小男孩推下窗户的中年男子。然而现在的他看起来比刚刚衰老的不是一点半点,而且也很清楚地看到他身心疲惫。
活该!我心想,报应!
紫堇一脸的闷闷不乐:“紫堇以后不能去那里玩了……”
看到女儿一脸的郁闷,男人心疼的安慰:“宝贝儿!别想了,你可是爸爸妈妈的宝贝闺女,大不了以后爸爸带你出去玩!”
正劝解着,窗外那棵依旧翠绿茂盛的大槐树又喜悦的发出欢快的“叽喳”声,男人仔细一听,高兴地对紫堇说:“宝贝儿,咱们看看那些鸟吧!那些鸟可好玩了……”
女儿依旧闷闷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男人见此,眉头一皱,但又不能不高兴,便不由分说的将紫堇抱起来,大跨步走到窗户前,小心的将紫堇放到窗台上,自己还两手牢牢地扶着。
“宝贝儿,快看鸟啊!”
紫堇看着窗外的大槐树,还是不说话。
见到女儿还是有心事,男人劝导似的问:“宝贝儿想什么呢?”
听到男人问话,我也打起精神来想看看现在的紫堇到底是什么样。
紫堇呆呆的看着那棵大树,深邃孤寂的目光好像要穿过大树,抵到那灰色的天空。
“我在想爸爸你……”
紫堇说到这,仿佛惊醒后回过神了一样。接着平静的扭过头对着那个男人微微一笑:
“还想把我推下去吗……”
四周“咚”一声巨响敲醒了世界上所有的谜团,我终于知道这看似离奇的故事仍改不了那个以复仇为中心的主题。而场景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的姨夫站在窗户前背对着我,我实在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想看见。
尽管看不到,但我仍能想出来。
那时时刻刻被人性敲打的后悔、愤懑、孤独、悲痛、怜悯、恐惧和绝望……
当我清醒过来后,我仍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可看到紫堇现在站到我面前时,我强撑起一丝精神打量她。
可她脸上却是那无比真实的纯真与安静。
这张脸甚至让我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我虚构出的一个梦境?
紫堇神色哀怜的向我伸出小手,我茫然的接过来,将她舒逸的放在怀里。我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危险与紧张,只是像往常一样抱着她不说话。
“哥哥在想什么呢?”紫堇好奇的仰起头问。
“我在想这东西……”
我回过神来,冲她淡淡的一笑,接着右手紧紧地攥住她细小的腰肢,同时将左手藏着的东西拿出来,对着她说:
“能不能干掉你!”
紫堇听到我的话,先是惊讶的愣住了,然后她看着我手里一根细细长长,约三十厘米长的锥子呆了片刻,看着锥子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随即疯狂的想要挣出我的右手,一边用力的扭动,一边惊恐的大叫:“难道这是?”
我捏着铜黄色的锥子,将锥子的尖头紧紧地对着紫堇,衬着锥尖的冷光掷声:
“没错!这就是依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我得意的冲她狂笑:“刚才我蹲在地上就为了找这个!先前你菊梗姐姐说过他们这种人死后身体腐烂虚无的地方总会出现一种等同于他们生前力量的法器。然而,这些法器的用处不一,而且很多是鸡肋的能力。”
紫堇拼命地挣扎后发现自己仍挣脱不出我的右手,听着我的话,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反正你死定了!我依旧看着她癫狂的大喊,好像这能缓解那些死去的人给我带来的痛。
“就在我刚刚找到依莲身体消失后的法器时,我到现在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如何。不过,现在可以试试了……”
我瞪大了眼,冲着怀里紫堇幼小的脸用力的刺了下去。
锥子,很快刺出一丝鲜血。然而紫堇并没有死。
只见紫堇不紧不慢的伸出右手挡在了自己的身体前,她天真的张着小嘴看向我说: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是窒息而亡吗?”
那最后的纯真又恢复了不远的成熟与邪魅。
话音一落,忽然我身后不断地发出秫秫的怪响,我惊恐的转过身,只见巨大的地面上是无数条仿佛被利刃劈开的沟沟壑壑,而平整的地面犹如被巨斧砍开的血肉翻出一道道黑色土壤的裂缝。
而从裂缝中竟然涌动出几条黑色舌头般软绵绵的粗大根状藤蔓,就是杀害菊梗的那根蠕动的“触角”!那藤蔓在顷刻之间,就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在黑夜伸出暴射而来。我完全没有时间抵挡,便被它包裹的严严实实。
周围是浓烈的要凝成水样的腥气。
这腥气浓厚的仿佛要将我的魂魄勾走,我在茫然失措中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这棵树!
菊梗也在以前同我说,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仅只有人才会因为自己的怨念与愤恨而迟迟不肯前往那个世界。而是那些或强大或弱小或高等或低等的动植物都有自己不甘被抛弃,被放弃的气运。
因为它们同样有享受生命的权利。
它们同人一样在死亡面前平等。
而这棵树在它有限的光阴里,它因为有了小男孩和姨夫鲜血与生机的补养,产生了自己的意识。那意识,凶狠而残忍。它渴望用源源不断的生机来为它提供长生的源气,所以在将小男孩的灵魂赋予到紫堇身上时,报复与欲望——
开始了。
一切都是它搞的鬼!就是它才可以在密室里将姨夫秘密的窒息而亡,就是它才可以打开我紧闭的窗户和窗帘,就是它才可以知道菊梗和我们所做的一切。
然而我知道了又如何?我现在被它牢牢地束缚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
我早已在悲伤中迷失了,就像在梦里没有人能指引我回家的路途。
咦?什么?我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异样,察觉到身体里泛出的炙热的源头来自于左手手中的锥子,那是依莲留给我的,而那棵变异的大槐树虽然不敢侵犯我的左手,然而他却将我胳膊的上半部分紧紧地捆住了。我能动的只有左臂的小手臂与左手而已。
而这又怎么能消灭它。
我抬起左手,眼睛的余光看到手中的锥子越发的亮了,黄堂堂的仿佛一道破晓的曙光刺破所有的黑暗。而这道清澈的光晕均匀的抚摸着我的额头,就像菊梗那温暖的手。
我明白了。
是菊梗,是菊梗孤单了,要我去陪她,陪她度过漫长的期待。
我用力的转动自己左手的手腕,看着锥子末端尖锐而柔和的光芒,眼睛缓缓地闭合了起来,接着将锥子掉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的胸膛刺了下去。
刹那间,身后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尖叫,仿佛成千上万只昆虫同时被烈火灼烧时发出的惨鸣。背上的皮肤有舞动的藤条,我重重的摔在地上,看到一团巨大的绿火正疯狂的吞噬那些蠕动的藤蔓。而那些缠绕住我的几根手腕粗细的挥舞着退下来。
我的呼吸也在渐渐趋于停止。
在我生命最后的感知中,好像眼前模糊的出现了菊梗。她微笑着将她的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用嘴浅浅的吻了我一下。最后她向我优雅的伸出她的左手。
我终于知道,她的温柔不过是空虚繁衍过度后开始的难以抚平的伤痛,这也是彼此间最擅长的误会与遗忘。而在我们懵懂的过去里总会悲伤的发现——
原来缘分尽头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