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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十一岁,遇流匪,双亲故。他流落至锦阳城为乞,三月后,当街遭其他小乞争夺殴打,恰为萧家三郎,萧棠之所救。鬼手怪毒偶遇此景,念他筋骨奇佳,遂收于门中,传其毕生所学。得此机遇,他记恩与萧棠之,承诺出师之日,便是追随萧三郎一世之时。

八岁,毒王父亲丧生于毒物。辗转颠簸,她终为父亲生前好友寻得,得一归依之地。自此后,日日闭门研毒制药,除却叔父与锦家八小姐,甚是与人少交流。日日面对窑炉,她想的是如何将父亲所学研习透彻,如何在叔父年迈后侍奉孝敬。

彼时,他习本事;她制毒药。他以为他此生只将主子与师傅置于自己性命前;她则将打算着将自己关在药庐陪着叔父一辈子。他不知慕容蕙,她亦不识忟青。

对于慕容蕙来说,锦迟安的存在,便是给她平淡无奇的日子添上些乐趣。她随叔父来城主府时,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扒着门欣喜望着门外的小女娃。

在他们出现那一刻,慕容蕙一直记得,锦迟安就是那么冲过来,圆圆脸蛋上,乌眸晶晶亮。先是对着自己咧嘴傻笑半晌,而后未等旁人开口,她便兀自介绍上了。

“你是慕容蕙吧,七哥说你这几日来,我天天在门外等你。我叫锦迟安。”她揉揉脑门,“来城主府的时候,娘亲给取的,意为虽迟却安。”

于是,在锦迟安拉着她跑进陌生府宅,又直奔后头园子时,慕容蕙冷了多月的心,在那一瞬间似被人大了开,塞进一团棉花,微微有些暖。

那日,她从锦迟安口中得知,自己不过比她晚来城主府三个月。而锦迟安虽是城主府唯一的小姐,却因自小养在府外,便不得府上大人的欢心。

“我也是才来的城主府,你别当我是什么小姐。在三个月前,我家在锦阳城最偏的小弄堂里。嘿嘿——”

同那日,锦迟安坚持带着她同吃同行甚至同眠,在那晚入睡前,慕容蕙确信,自己喜欢这个要自己唤她“小迟”的人。不只是因她对她好,更是因为,她能在失去相伴近十年的母亲,面对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父亲时,还能笑得那般好看。

对于忟青来说,锦迟安的存在,带给他的是无尽的困扰和霉运,若非主上要求由了她去,他能扒了她许多层皮了。

自他五年学成出师,来锦阳城追随萧棠之那日起,忟青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是错的。萧棠之虽只是城相之子,然他的风度和才学,都使如今几近青出于蓝的他所折服。更让他坚定这信念的是,萧棠之待人从来便是冷若冰霜的模样,正是因此也为他那张俊美的脸挡去一些桃花运。也正是因此,萧棠之心中无情才能做事无旁念。

每每出门,有姑娘将帕子塞进萧棠之手中,有人甚至欲往他身上靠。忟青原本会稍有不悦,见到萧棠之在第一时间用冷脸将人挡开之际,忟青只扬了扬眉,自后对待此类事情便视而不见了。

然而,在他随萧棠之查访隐门门主,因疑去朱墨楼那日,忟青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想来,都悔青了肠子。

他从未遇见过这般大胆的女子。

寻常人盯着萧棠之瞧几眼后,都会为萧棠之冷漠的眼神,和旁人勿近的模样所吓退去。可她不同,她似乎是越瞧越欢喜,最后在萧棠之冷扫了她一眼后,双眸不知眯弯了多少,更莫提一直便未合拢的嘴角。

忟青初初以为,这小女子该是吓傻了,更想不到的却是,在他与萧棠之准备离开之际,她突然在身后扯着嗓子大喊:“萧三郎,你可曾有婚配?”

忟青闻言步子一顿皱眉,见萧棠之只微微滞步而后又即刻抬步,他也便松了眉头。

“你若不曾婚配,我便从今日开始喜欢你,你可介意?”

之后,锦迟安紧接着的一句话,足足将他怔住了,便是连萧棠之步子也顿了顿。忟青转身,虽然很想制止锦迟安这出格之举,却又因她是城主府八小姐,亦不大好开口。再者,自家师妹在边上,好歹也要卖几分面子。不过,忟青心情却是着实复杂。只因萧棠之出奇得不曾在第一时间要她退却。

后来的日子,他与萧棠之的生活中,便时不时能跳出锦迟安此人。先是简单的拦路搭讪,再是设计“偶遇”,之后便有迷药,甚至媚药。他知道这些均药均出自师妹穗娘之手,也去找穗娘商议过,却被她一句“小迟喜欢那人犯法?”给顶了回去。

其实亦非因为准不准她喜欢的缘故,只是,每次用药中枪的,总是自己。自那日后,忟青便在心里埋了个念头,凡是不知羞大大咧咧的女子,会制药制毒的女子,他再不要靠近。

这一年,这一日,距慕容蕙来锦阳城已有八个念头,离忟青为锦迟安所扰亦有近两年。

慕容蕙为锦迟安强行拉出府“放风”,虽说是陪锦迟安,她却也明白,她不过是要自己多出门,毕竟,药庐太过狭隘,亦会使心也一并小了。

忟青随萧棠之上街,萧棠之嘴上说的是“日子无趣,喝个茶。”,忟青却明了,自家主上这两年被那丫头缠惯了,头一年还只是“随遇而安”,后来便逐渐颠倒了,似乎不见不安的,成自己主上了。萧棠之出门,挑的正是锦迟安“放风”的日子,这其中之意,除了他忟青,想是连锦迟安都不知道吧。

慕容蕙难得出门,锦阳城热闹的街道再加之身旁锦迟安时不时的耍宝,她也觉着日子有趣。只不过,不遇上小贼的话。

忟青在随萧棠之“闲逛”了两圈之后,终是在锦迟安笑颜出现那刻,意料中的将萧棠之嘴角不经意勾起的笑收于眼底。于是,他想,这日子这般似乎也不错,至少不无趣。只不过,不遇上小贼的话。

忟青将后背毒针拔出之时,想的是——“就知道,遇到锦迟安准走霉运。”

慕容蕙看着忟青将后背毒针拔出之时,想的是——“若非多事之人出手,钱袋定然已拿回。”

忟青点穴将毒止住,黑着脸行至慕容蕙身前,只那般盯着她。这女子与他见过的均不同,闻其身上药味,定是制药高手无疑。然,这样的人,在外他不曾有所耳闻,只能说此女子要么深藏不露,要么为人淡然低调。

慕容蕙等着忟青走近,亦一瞬不瞬看着忟青瞧。此人便是小迟口中常道的忟青护卫?今日一见,果真似小迟说的那般,板脸板得有些滑稽。不知他何时开口向我讨解药。

忟青看了眼乐呵呵凑在萧棠之身边的锦迟安,又望向慕容蕙。这女子的清冷感觉,果真是比锦迟安来得让人舒服许多。

慕容蕙望了眼侧身而立,对小迟的“热情”只淡淡回应的萧棠之,又看着忟青。果真是主仆,连着性子也一样,怕是只有小迟能接受这种别样的“乐趣”了。

对峙半晌,两人均未有退却之意。

锦迟安怯怯羞羞拽了萧棠之衣袖道别,萧棠之只微微一挣便由了她去。由此,锦迟安便更欢喜了,得寸进尺往萧棠之衣袖上蹭了蹭,甜甜道:“萧棠之,你明日定要在萧府外等我,不可食言。”

萧棠之别过脸,嘴角微勾,却只道了声“恩。”

锦迟安见萧棠之有反应,已经是如置身仙境了,捂了脸便转身跑向慕容蕙,“慕容,咱回家做莲子汤。”

慕容见此皱眉,只觉小迟太过执着,萧棠之不冷不热的反应,日后她怕会受伤。念及此,慕容只想着,若是方才的毒针扎到的是萧棠之该多好。

忟青见此亦是皱眉,只叹主上到底是软了心,被这小妮子钻了孔。这日后萧家三少夫人,怕定是她了。念及此,忟青几乎颤抖。

忟青慕容忧心而归;锦迟安却是一路欢喜的几乎要拉着慕容一齐跳着回府;萧棠之嘴角也反常得不曾落下,在回府途中,蓦地问正琢磨肩上所中何毒的忟青:“明日可有事?”

忟青一愣,摇首,复又颔首。主上往日里从不忘事,今日确实反常,莫不真是因为锦迟安?

萧棠之挑眉。

忟青道:“明日惑先生邀主上去他府中一叙,向主上引荐以为故人。”

萧棠之转身兀自前行,朝后一摆手,“回禀一声,改日再叙。”

忟青呆立,只觉日头晒得让人有些晕眩。晃神之际,又闻萧棠之道:“打探城主和老头子的心意,将锦迟安非萧棠之不嫁,萧棠之非锦迟安不娶之消息散播出去。”

忟青头顶似被雷劈,瞪大眼不知所为,险些怀疑萧棠之是否为人所掉包。

“择个好日子,上城主府提亲。”

这一下,忟青彻底呆愣原地,屡次张口,却不知如何劝诫。眼前锦迟安的笑颜浮现,忟青禁不住抖了一抖,只得哀叹,确实只有这般死缠烂打死而不舍的姑娘,能入得了主上的眼了。

忟青无奈苦笑,埋头提步追上萧棠之。他事只随主上之意,先行回府解了后肩之毒为好。念起后肩之毒,忟青再次皱眉,这毒,似乎,有些棘手。

当然,鬼手的徒儿怎会是一般人,忟青恢复只消从后肩放了几滴血,便轻易将慕容的毒给化了去。也是这是,忟青才弄明白,慕容蕙的毒药,药性只一般而已,可若换了常人,虽不至于致命,却亦难以将毒除去。

侧身躺与床榻上的忟青,将几年来与锦迟安相识的场景都过了一番,末了便觉着,似乎锦迟安挺适合当萧家少夫人的。锦迟安长得好看自不必说,性子也不赖,比起那些正经虚伪的大家闺秀,他倒更愿意与锦迟安相处。最重要的是,这锦迟安,有将主上吃定的势头。

忟青难得嘴角露笑,翻个身打算入睡之际,慕容那张冰脸蓦地闪过脑中。

忟青晃了晃脑袋,挥不去;

忟青又拍了拍脑袋,似乎,又还在。

翻来覆去,起起躺躺,忟青最后给自己寻了个理由,起身披了件外袍,便跃出了萧府。

那慕容姑娘的毒药甚是稀奇,师傅常教导,三人行必有吾师,今夜且去请教番她的制毒之术也好。

忟青在屋顶上寻了许久,才顺着药味找到慕容的住处。

悄悄掀开药庐的后窗,忟青皱眉,这女子竟日夜与药为伴,她怎能不知,制毒之人,最需避毒。

摇首之际,他手中的木窗微微颤动,只那么一瞬,慕容便从床帏内闪出,再之后,便是忟青捂着手臂,施展轻功离开城主府的景象了。

慕容将手中毒针丢出后,迅速推门而出,能见到的只有被人掰断的一段窗棂。慕容走近拾起它,成日里与药为伍的人,对气味有种特殊直觉。她只消稍稍凑近一闻,便知方才那人是白日里在街上遇到的忟青了。

慕容不恼也不怒,只转身从屋内取了黏糊,小心将那段窗棂安回原处,完事之后,便日往日一般进屋睡下了。

忟青回府后,又用同等法子取了血,一脸镇定将毒解了。他倒是不似慕容般安稳,他在犹豫,明日是否要再去回药庐,何时去为好。

第二日,忟青被惬意等在萧府外的萧棠之遣去了数个地方。先是将谣言散播,再是去惑府将小宴推迟,而后又易容成萧棠之,先后去了萧城相处和城主处。

来来回回跑了几遭,倒也不累,事也不难办。似乎锦城主与萧城相原本就有意将锦迟安和萧棠之凑成一对。两人见“萧棠之”亲自表露心意,皆大赞着赞同。萧城相更是抬手书写奏折一封,要“萧棠之”亲自送至城主府。

锦城主一见奏折,也当下开口,要“萧棠之”择日便上门提亲。

等易容成萧棠之的忟青走出城主府行在长街之上时,便意料中的收到路人的指点,话题中心无非就是他自己传出的那几句话:“锦迟安非萧棠之不嫁,萧棠之非锦迟安不娶。”

只不过,这两句是萧棠之所言,忟青又兀自补了一句:“郁郁春风度玉门,偷趁云雨种孽根。争教人前瞒得住,珠胎暗结已孕身。”

这几句话虽说过分夸张了些,忟青想着却愈发觉得舒坦,便当是报复一番这些年锦迟安带给他的“厄运”。

奔波一日回到萧府回话,忟青推门见到的便是发愣盯着桌上食盒发呆的萧棠之。

忟青稍稍踮脚一望,随即淡淡腹诽,不过是一盘小点心,莫非是那丫头做的?正猜测着,萧棠之突然开了口:“下个月,可有吉日?”

忟青喉间一堵,缓缓道:“尚待推算。”

萧棠之曲起手指敲着桌面,视线却依旧落在食盒内,“立刻算。”

忟青顿了顿,硬道:“需生辰八字。”

萧棠之镇定转身,寻了张纸,提笔写下两个日子,递给忟青:“算,下月最靠前的日子。”

忟青不知萧棠之是从何处得知锦迟安生辰八字的,但自家主上都做到这份上了,忟青只得道:“主子与锦小姐的生辰八字乃天作,因此,下月日日为吉日。”

萧棠之伸向适合内的手顿住,随即嘴角越咧越大,“天作?天作......”

“是。”

“好,三日后提亲,十日后拜堂。”萧棠之爽快开口,又笑着小心拿了块淡粉色糕点,放入口中。

“不必再快些,其实三日后成亲日子算得上最好。”

萧棠之挥手,“十日后,既然决定娶她,至少也需时日准备,这几****上些心,莫要怠慢了。该少的不能少,不该少的......只管多便是。”

“......”

“对了,你给她送些伤药去,笨丫头昨日熬夜做点心,今日瞧见似乎烫着了。你务必亲自去,莫让她手上留疤,成亲只此一次,留疤了她定要沮丧颇久了。”

“唉,忟青,还真有如此痴傻的女子?”

“亏了。”

萧棠之兀自对着手中糕点言语,不曾瞧见忟青逐渐疑惑的脸色。

忟青在萧棠之叨叨少顷后,便耐不住问道:“主上何以决定娶锦小姐?”

萧棠之笑,低低道:“不该娶了么?近三年了啊,我已经还不起她给我的那三年,又何必再拖欠?这些年她心中想的不过是嫁给我这一事,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此事了。”

忟青默然,心中却暗自认同。近三年了,锦迟安对主上的上心程度,便是自己也及不上的。从十五到十八,若再拖上几年,便误了她了。

“何况,有人不说‘郁郁春风度玉门,偷趁云雨种孽根。争教人前瞒得住,珠胎暗结已孕身。’了么,容若再不娶,萧家子嗣不该流落在外了?”

萧棠之凉凉看了眼忟青,而后又继续执起另一糕点。

忟青语塞,尴尬站着不知如何解释。

这一番谈话,主仆二人皆忽视了一事,那边是,他们都不曾想过,其实,锦迟安亦不是非萧棠之不嫁的。然而,他们皆以为,锦迟安本就该是嫁给萧棠之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是夜,忟青依言亲自带了上药去探望锦迟安,顺带着将三日提亲,十日成亲之事一并告知她。再之后,便不顾已欢喜呆愣得不成样子的锦迟安,鬼使神差般地又往慕容的药庐而去。

同一窗棂下,忟青再次伸手,碰上窗棂之时,却“卡擦”一声,半截窗棂握于手中,忟青走神一瞬间,手臂又多了几枚银针。

忟青无奈,只得再次离去。

这一次,慕容瞧清了来人模样,在忟青皱眉离去之时,忍不住轻笑出声。心中有些乐,至于为何,却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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