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刚好和爱田撞了个满怀,“易安,你到哪里去?”
“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医院,机场……”
我只想带着爸爸、井野回家,贸然一身,孤独地守着他们。
“你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让人放心,去我那儿吧,中野区的公寓还在。”
时隔两年,回到这间屋子,抚摸着一如往昔的装潢和家具,伤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这样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为什么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结果是——“华微”没了,爸爸没了,丈夫也没了……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卸下坚强的外表,我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失声痛哭。
爱田轻轻地抱住我,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爱田>
我是小泽爱田,而我的真名叫做夏目爱田——夏目家最小的女儿。“夏目组”在日本是唯一能够和“山口组”相提并论的黑道组织,以军阀出身的曾曾祖父奠定了我夏目家在日本黑帮的基础,子承父业的爷爷在二战中走私军火开创了“夏目组”新的辉煌,而爸爸是家族里最年轻的组长,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他为了扩大生意竟然铤而走险的干起了毒品交易。
我从没有见过母亲,听姆妈说记忆中母亲是个柔弱而坚强的女子,曾经义无反顾地爱上了爸爸,可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生的痛苦和折磨,她选择了恶魔,也最终为了恶魔而死。
年幼的我只能从照片中想象母亲生前的模样,每当这时候,姆妈总会捏着我的小脸,无限沧桑地感慨:“爱田,你的眼睛真像你妈妈!你和太太一样善良。”
在我模糊的印象中爸爸和大哥总是很忙,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才看得到他们的身影,爸爸从来不拿正眼瞧我,仿佛我只是空气或者家里的摆设。哥哥们也总是喜欢丢掉我的玩具逗我哭鼻子然后笑话我是没有出息的女孩子!
四岁的我还不懂自尊为何物,但懵懂地意识到,自己的懦弱与哥哥们的刚强是格格不入的,但是我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夏目家的血,我不能让他们看不起!
自此我丢掉了心爱的洋娃娃,一个人默默地练起了空手道。我一次次被教练狠狠地摔在地上,又一次次倔强地站起来,然后像愤怒的小牛一样冲过去。每次姆妈看着我身上一块一块的淤青,就心疼的直掉眼泪:“你若是个男孩,多好!为什么偏偏生了个女儿身!”
我在卧薪尝胆,我要证明给父亲看,我不是废物,我也可以成为最好的杀手!
“夏目组”的若头们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儿,都把我当花瓶,喜欢象征性地拍拍我的头,讨好爸爸说,“爱田真是越长越漂亮了,今后肯定是个大美女!”
父亲斜着眼睛看着我,冷冷地说;“漂亮有什么用!一个女儿家家的!将来不就是为了伺候男人的吗?成不了大事!”
一怒之下,我抄起那个“夸我”的若头,一个狠狠的过肩摔,干净利落,然后挑衅地看着高高在上却面无表情的父亲。
“只会这几招吗?”父亲依旧是冷若冰霜。
尽管父亲还是不待见我,可哥哥们会和我说话,也会教我玩儿手枪了。我以为通过努力我就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杀手或者地方上运筹帷幄的头领,成为夏目家的骄傲。
可我终究还是逃脱不了母亲的遗传基因,无法拒绝爱情的敲门。
第一次遇见山口龙一时,我才11岁,那是大哥的婚礼。
一身迷彩服的我看着身穿燕尾服清秀的像女孩儿的他,兴趣骤然提了起来,我只是想鄙视一下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山口组”大少爷。
“你好,我叫夏目爱田,你呢?”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山口龙一!”冰冷的声音,不多说一个字。
我突然偷袭出拳,试图给他一个下马威,但他灵巧的躲开,轻轻一推便把我扯开。
不服气地抬头,瞬间坠落进了他墨玉般的瞳孔中,那种犀利的光芒让我铭记了一辈子,我的心被俘获了,并沦陷了一辈子。
“我喜欢你,你可以喜欢我吗?”我拍拍身上的灰,傲气十足。
看着他苍白的面孔上雕刻着的五官,我多么想用手触摸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
“我不喜欢女孩子打打杀杀的样子!”他冷漠地瞟了我一眼。
“如果我改,你会喜欢我吗?”我不依不饶,满怀希望地望着衣袂飘飘的他。
“不会,我不喜欢有黑道背景的女孩。”干脆利落的拒绝。
我的心就这样跟他走了,而我夏目爱田想要的东西,想要达到的目标就没有达不到的!
脱下了迷彩服和运动衣,第一次穿上了泡泡裙和红色小皮鞋,留起了长头发。放弃了蒸蒸日上的空手道,开始学习钢琴和书法,我下决心成为山口龙一喜欢的类型。
他不喜欢女孩子疯疯癫癫,那么我就做个淑女!他不喜欢黑道出身的女生,我就脱离“夏目组”,做个普通的女孩子!
可是就在我决定离开家去东京读中学的那年,爸爸东窗事发进了监狱,因为贩毒!
那年,我13岁。
爸爸把我托付给世交“山口组”的组长,也就是龙一的父亲。13年来,我第一次看见视我为草芥的爸爸悲痛欲绝、老泪纵横的样子,记忆中那是他第一次握我的手。
他的话,这么多年,我只要一想到,就能泪如雨下,我的所有委屈和怨恨都因为那一席话烟消云散。
那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忏悔:“爱田,爸爸对不起你!你肯定怪我为什么一直冷淡你!因为……你和你妈妈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对不起你妈妈,她是为我而死!看见你,我就越发觉得愧疚。
爸爸要进去了,没有人照顾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爱田,你和你妈妈一样善良,爱一个人就不要放弃,爸爸会祝福你的。”
父亲的手是如此宽大、温热,可我再也没有机会握了。
我来到山口家,第二次见到山口龙一,他的气宇轩昂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暗自开心,觉得自己离他又近了一步。
我小心地生活在山口家,成为最为特立独行的女孩,刀枪棍棒样样不碰,不论收到怎样的污蔑和嘲笑,我也能微笑着接受,继续过自己清心寡欢的生活,而龙一一个眼神就能让我为之疯狂,的一句话就能让我万死不辞。
高中毕业后,我考取东京的国立大学,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只为求得彻底的脱胎换骨。
我想知道龙一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所以选了心理学,可我学了这么多年,至今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研二的时候,龙一突然找到我,要我帮忙,我欣喜若狂。我以为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龙一就会和我在一起,现在才知道是我太傻。
他叫我去照顾一个女孩,他告诉我是大陆一个合作伙伴的女儿,叫我当自己的亲妹妹来照顾。
肖易安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儿,我打心眼儿里喜欢她,可她为什么偏偏成了龙一的情人?!
易安是真的爱他,为了他吃了多少苦,险些把命丢了,而我看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能一次次的在颓废中失望、绝望,不争气的掉泪。
大哥夏目凌死后,“夏目组”陷入了混乱,二哥性情暴虐,继续着父亲贩卖毒品的勾当却又一毛不拔,从而惹怒了泰国的鬼佬,又让一大批兄弟去送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夏目组”走向灭亡,也无法正视易安和龙一的卿卿我我。
离开,让一切变的简单。
可是,每个人都有宿命,身不由己。
在易安失踪后,龙一开始自暴自弃、夜夜买醉,寝食难安,梦里叫的都是易安的名字。
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动情了。
就在此时,我的父亲死在了狱中。
“龙一,你没得选择!当年,我答应你夏目伯伯,好好照顾爱田!如今,他走了,你必须和爱田结婚!”山口伯伯的决议是没有人能反抗的,而彻底心碎了的龙一,没有反驳而是冷冷地答应了下来。
那一刻,我看到了龙一眼睛里的绝望!可是,他的确是答应娶我,就算他爱的那个不是我,能留在他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是嫁给了他,可他从没有拿正眼瞧过我。我求他给我一个孩子,他做到了,而接下来的,便是又一个个长夜漫漫。
“爱田……”我自责、我悔恨,我恨自己为什么如此狠心地抢走了她的幸福,我以为我的爱情独一无二,可此刻,我心如刀绞。
“易安,我不怪你,龙一那么爱你,我怎么可能伤害你?我只是不忍他那样折磨你,折磨井野……他,已经因为爱,已经变成了恶魔。”爱田颤抖着,叹息着。
手机嘈杂的响起了,爱田飞速接了起来,声音颤抖:“哥,我做不到!不行,我绝对不会的。”
“哥你别再逼我了,求求你。”
“好吧,我马上过去。”
爱田的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滴下来,神色匆忙。
“爱田,怎么了?”我焦急而担心的问。
“我哥,他要我刺杀龙一。”爱田哆哆嗦嗦地说。
“什么?”我大惊失色,“为什么?”
“因为利益,我哥想让龙一也参与毒品生意,他不肯还起了争执。”女人抱住头,非常痛苦的样子,“我下不了手,就算是要我死,我也不会伤害他的。”爱田的表情异常决绝,那是爱,真爱,“易安,我求你,如果我死了,你和龙一好好在一起,只要你愿意,你们还可以和好如初的。”
“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不会死的!”
“我要你答应我,答应我啊!”爱田的泪水不断地喷涌而出,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
“好,我答应你。”
我在公寓里等,等爱田的消息,可她很久都没有回来。
倒是等来了龙一,我躲在卧室里,锁上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说一句话。
“易安,爱田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对不起,我罪该万死,是我误会你了,随你怎么惩罚我,就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最终还是打开了门,他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一遍遍地道歉,哀求的目光让人心疼,可是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闭嘴,”我冷冷地扫过他的脸,“我早就不相信你说的话了,所以省省口水吧!有力气去找、爱田吧,她被‘夏目组’叫走了。”
“我已经去过了,他哥哥说她在家安心养胎呢,你听我说……”龙一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狠狠冲他吼,“离我远一点。”
他的手被甩到门框上,“碰”的一声,很响,顿时红了一块。他一向手脚冰凉,被麻痹的神经经过这样的撞击应该是又麻又痛,像是被冰了层冰茧又被棍子敲过,骨头都在颤动。
靠!我在想什么啊!这个狡猾的男人早就把我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算计透了!我还在担心他冷不冷、痛不痛!
“呯!”我重新退回房间,大门重重地关上。
“易安,”他在门外敲敲,声音带着无奈,“我们谈谈好吗?”
我不应他。
他又叫了几声,我依然不回他。
脚步在门外踟躇了一会儿,便没了声响。
我缩回温暖的被子,把脑袋深深的埋在里面,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涩的苦的咸的辣的什么滋味都有,却惟独没有甜……
蓦地,门外的人又敲了敲门,“易安,吃点东西吧!”
我把耳朵捂得更紧了,以为这样就啥都听不见了。
“易安,你已经一天多没进食了,这样身体受不了!”
“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了,难道还介意再害死一个?”我冲着门外大声咆哮!
“易安,你不要这样,你打我骂我都行,但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我求你了?”门外的声音
略带哭腔,让我有些诧异,可憎恨已经席卷了我的理智,他这样对我、这样对井野、这样对爱田……他就是个魔鬼!我哪会对他有一丝同情,就算他跪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着他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他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每次都是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再次醒来,天已经全黑了。我走到窗前,望着夜幕下的海滩,我突然有自杀的冲动,摸摸脉搏,突突地跳动着,那么有节奏。手不自觉的抚上咽喉,那里血液是温热的,我只有24岁,还那么年轻!
听见里面的响动,门一下一下地叩,我没有回应。
外面的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道:“易安,我知道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有太多的人和事无法跨越,这一切我想弥补,但也许你不会再给我那样的机会了。这里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放在这里,拿不拿是你的事。我走了,不再逼你,我给你自由……”
防盗门和上,脚步走远,楼下的车子缓缓驶出小区。
我拉开卧房门的一条缝,一张银行卡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月光洒入,清冷地照着我的形单影只,悲凉的痛油然而生。
坐在候机厅,我闭上眼睛:“再见日本,再见龙一,再见爱田,再见我的爱。”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回来。
正当我要丢掉电话卡的时候,铃声突兀地响起来,是陌生的号码。
就当是最后一个电话吧,我接了起来,那边是陌生的声音。
“请问是肖易安么?”
“是的,我是。”
“这里是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请您立刻过来一趟。”
“我在飞机场,请问什么事?”
“您的电话号码是病人小泽爱田的紧急联系人,她现在病危。”
“什么?好,我马上到。”
我翻越安检,飞一般地赶往医院,心里默默祈祷:“爱田,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要没事。”
冲进手术室,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会的,你们想想办法,求求你们。”握住医生的手,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易安,易安……”爱田微弱地呼唤我。
“爱田,我在这儿,你撑住,你不要放弃啊。”我跪在手术台前,浑身都在战粟。
“你说过……要报答我,”爱田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那么,请,照顾我的孩子!”
我泪如雨下地接过她怀里那个还在襁褓里微笑的孩子,可爱的小男孩儿,像极了龙一的眉眼。
我点头,疯狂地点头,爱田虚弱地望着她的儿子,在我的面前咽了气,我强忍住哭天抢地的伤痛,用医院的电话拨出了龙一的号码……
紧了紧怀里的娃儿,抹干眼泪,快步离开。
我要替爱田把他养大,这是一份责任,一份希望。
也是对龙一的惩罚,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儿子……
心碎了可以再找回来么?人死了可以复生么?爱断了可以延续么?这个世界上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错过,因为各种原因而分开,故事的开头都有一个固定的设定,而故事的结局谁都无法预料,我们的故事只能是一首唱不完的半情歌。
如果此生还能相见,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只是,那不可能了。
我会带着这个孩子,住在某一个江南小镇,安静的了此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