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尽管这里地处青城山底,没有日照星辉,但那团仿若天生地造的火焰却将此地照得通红明亮。
雪碧在他身上结出的冰霜虽然已经被那丈许高度的火焰渐渐融化,但他的五官四肢仍是有几分麻木,别说大张拳脚,就是咧嘴一笑都会让他肌肉生疼。
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虽说渗入骨髓的阴冷让他险些就此长眠,但终究是凭着渐渐磨出的意志支撑过来。大概是雪碧效用还未完全退散,所以即便火焰缭绕上空,他仍是没感到半分炎热。
他尽量坐直了身体,然后极为虚弱地看向前方,喘了口气,轻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体同样虚弱萎靡的仙鹤,就卧在他的正前方,见他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尖锐鸟喙张开,口吐人言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仙鹤说话了。声音清脆,叮当作响,母的。
陈有余没有震惊,因为早在他刚刚坠下来的时候,那仙鹤就开口说话了,只是当时他与冰雕无异,即便心里震惊得如同五湖翻涌,也做不出一丝一毫夸张表情。
“被那老贼用来炼药,我便一剑劈了那封闭石屋,然后就到了这里。看你的样子,估计也是那老贼弄下来的吧?”
大概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陈有余没有隐瞒自己下来的过程。
仙鹤点了点头,然后一翅伸开,将它旁边的那柄七星邪龙扫了过来。
“这柄剑,你是怎么得到的?”它询问道。
陈有余眉头微皱,并没有开口。而这时,仙鹤身后不远处,一个被数条铁链穿透骨骼的怪物开口了。
“说吧,虽然这剑确实是个宝贝,但我们见的宝贝多了,才不会贪你的东西。”
怪物声音浑厚,虽说有些虚弱,但终归是男性声音。
陈有余深深地看了它一眼,不由自主地叹息出声。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青云门千年前的护山神兽黑虎吧?而你,则是随某任掌教飞升仙界的仙鹤。”
陈有余语气很笃定。
虽说那怪物如今已是瘦骨嶙峋,与朝天殿外黑虎雕像判若二者。但其大致体型仍在,且既能口吐人言,又能长存于烈火之中,历数青云门千百年来护山神兽,也只有当年威势滔天的黑虎了。
而眼前仙鹤则不必多说,从第一眼见到它,陈有余就觉得它不凡。前两日在朝天殿外,他也觉得那仙鹤雕像似曾相识,只是当时苦思冥想没能想出源头,没想到,与那雕像相似的就在身边,也是他亲手从山下带上山的。
“想不到青云后辈,还有人能识出我们,哈哈……”那黑虎大笑了一声,引得锁链颤动,它浑身又是一阵疼痛抽搐。
只不过,它在这不见天日的青城山底受尽苦难折磨已逾八百年,又哪里会在乎这片刻痛楚?它仍是大笑。
仙鹤神色悲悯,不发一语。
陈有余知晓二位神兽命运多舛,也不去做那刨根问底剥人痛处的缺德做法,将话题转到那七星邪龙剑上,如实道:“此剑是我在暮云山一处与世隔绝的石洞中得到,暂时只知它魔性深重,但来历尚且不知。”
“来历?”黑虎止住笑声,眼神颇为郑重看着无锋古剑,道:“此剑存世虽源远流长,但恰巧,我们有幸知道其来历。”
陈有余眼神一变,颇为希冀看向黑虎。不过它没做声,倒是仙鹤开口道:“世间妖兽修行,大致有四条道路,一入海修龙,二进山修虎,三飞天修朱雀,四入地修玄武。修龙者,无论初始如何,最终都逃不过入海跃龙门,譬如蛇鱼之类。只是走江入海蛟龙常有,鱼跃龙门也不少见,但那龙门三千年才有一开,比之人间天门千年一开更为难见,又有多少蛟龙神鱼有幸碰上?”
说到这儿,仙鹤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落到身边古剑上,再次开口道:“龙门难见,且开启之后,也仅有一个能跃过龙门身化真龙,享那仙福。世间妄想成龙之辈,不得不另辟蹊径,想些歪门邪道化龙,而这古剑原身便是其一。”
“传言这七星邪龙本是当时最有可能化龙之辈,但无奈龙门开时,有人间大能插手,将另一蛟龙保入了龙门,它错失机会魔性大发,将对那大能的怨恨迁怒至整个人间,恰逢那时人间天门开过,真正的强者已经飞升天界,人间竟无人能降服此妖龙,以致其四处作恶,致使生灵涂炭。”
“后来,有人巧言令色,说是可以另辟奇径,助它成龙,它这才稍稍停下杀伐。然后在那人的帮助下,它果真开始化龙一路,但终究是奇淫巧技,化龙至最后一步时,竟迎来天劫杀伐,它本就是关键之时,哪里能挡得住那无上天劫,最终,不可避免地陨落在天劫之下。因至死都未能化龙成功,它怨气便长存于尸骨,后来被一有心人将其尸骨提炼,铸成了后来的七星邪龙剑,同时,这柄剑也成为了当时一大帝国的帝王佩剑。”
“时光更迭,帝国覆灭,这柄剑后来又辗转换了几任主人,最终在千年前随最后一位主人消失,没想到如今重见天日,执掌它的却是一个开门境界的小修士,真是造化弄人。”
仙鹤长篇大论后由衷感叹了一声。
陈有余亦是心情复杂,未曾想到此剑还有这般过往。
就在一人二兽相继沉默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当然,凭陈有余的本事自然未曾听见,是一直到王灵芝的愤怒声音在上空响起,他才发觉的。
他抬头望去,火焰缭绕,根本看不到上空景象。倒是仙鹤冷眼抬头,目露不屑。而那黑虎则如往常般,发出了阵阵骇人听闻的愤怒咆哮声。
“畜生,我给你的食物你竟敢不吃!还有你,小畜生,我倒是真的低估你了,想不到你竟然能破开我的琉璃玉坛和青冈石屋,毁了我即将练成的丹药,该死该死,全都该死!”
上方,目光如炬的王灵芝,此时此刻如同被人抄了全家般,愤怒得眼神都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