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梳妆好吗?鬼差大哥在外面等很久了哦。”一个穿这朴素的青衣侍女走进来,很恭敬地对她说道。
“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去。”孟婆淡淡地回答这侍女:“小红,你去告诉鬼差大哥一声,因为药材连日紧缺,今日我只熬了五百份的汤药,如果有多余的鬼魂,先暂且压制,我会连夜赶熬汤药的。”
“是的,小姐,我这就出去。”小红向她欠了欠身,转身出去。
待小红走后,孟婆再次抬眼照着镜子,仔细地撩弄着微微有点凌乱的青丝,直至把头上的乌发梳得一丝不苟,然后再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支精致的八宝翡翠菊钗,优雅地插进那浓密乌黑的头发。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犹如朵浮云冉冉飘现,通明的灯火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间,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林夕已经真真切切地变成了孟婆!
孟婆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了房间,来到屋外。
只见‘孟婆茶庄’那已经密密麻麻的排满了人,不应该说是鬼魂才对,一个个都是才刚死去不久,就被鬼差押解到地府的亡魂。
“鬼差大哥,辛苦你了。”孟婆对旁边正在严格看押亡魂的鬼差微微一笑。
“阿,孟婆,”鬼差一看是孟婆,态度也立刻从之前的面无表情,不言勾笑,变成另一幅讨好,充满谄笑的脸:“我们再怎么辛苦,也比不上你呀,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着这些孟婆汤,那才是枯燥无味呀。”
“几百年都是如此,习惯了。”孟婆依旧淡淡一笑,但这一笑,却隐隐带着一些落寞。
鬼差虽然见了孟婆无数次,但每每孟婆一笑,他便觉得神魂颠倒,太美了,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他不禁又看傻了。
孟婆一接触到鬼差痴痴的眼神,不禁莞尔一笑:“鬼差大哥,你该多注意他们,把他们看紧了才是,别让谁漏喝了汤药,若有哪只鬼魂逃喝一碗药汤,阎王爷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啊。”
“是,是,孟婆说的极是。”鬼差不好意思地收回爱慕的眼神,又立刻绷着一张脸,对那些鬼魂大声吼叫:“你们动作快点,自觉点!谁都别妄想耍计不喝阿,被我抓到,我就先抓你们去无边低地狱,尝一下刀山油锅的滋味!”
孟婆好笑的摇摇头,这些鬼差大哥和她早就混熟了,几百年来,不止他们,哪怕是阎王或者其他的小仙,都会为她的美貌而痴叹,所以她倒也习以为常了,她很美,她自己很清楚,只是,她生前自小研读儒家书籍,长大后,开始念诵佛经。她还在世时,从不回忆过去,也绝不想未来,只是一心一意地劝人不要杀生,要吃素,性情寡淡,自然也没有过婚配。直到被小人加以伤害,枉死下了地府,也甚少了解‘情’这个字。阎王念孟婆一生勤恳、乐于助人,再加之为屈死,又想到阴间每每来了魂魄还阳后大都还记得上辈子的事儿,这样凡间便乱了套,一会儿出个奇人,一会儿来个怪道。故派孟婆在奈何桥畔开个店,招牌就用“孟婆汤”,过了桥的人必先喝一碗孟婆的汤方可继续前行。阎王退下所有随从,对孟婆说:此汤是一定要喝的,如若有人没喝,必会造成人间大乱。这罪,可不是一般的轻了。孟婆念着阎王错爱,谨遵王讯。阎王又给了孟婆一小包药粉,感慨一声,说道:凡人都有几世几辈的轮回,上辈子的恩怨喜悲不能带到下辈子,你把这忘忧粉放到汤里,喝过的人就会忘记从前的一切。孟婆唯唯而诺,从此便接下了这个重担,几百年来,尽忠职守地守在奈何桥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亡魂,喝下一碗又一碗的忘情汤。
她想起鬼差大哥经常问她的一句话:“孟婆,如此枯燥无味的工作,你真的能忍受的了吗?”
一想到这,孟婆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的落寞渲染得更浓,更重了。
其实她叹气,并不是因为枯燥的工作,而是原本那一颗平静如水的心,正在不断的起着波澜。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阳间的中秋节,她坐在奈何桥上看月亮。银盘儿似的月亮饱满明亮,映得桥下的水都格外的清粼。
她正手执阴间发的月饼,素馅儿,一口一口细细品味着时,隐约着从桥那头走来一个女子。年轻女子二八年华,生的杏眼粉腮,甚是美丽。此刻,那女子摇摇晃晃地走上桥,眼中含着泪水,路过孟婆也没搭理,阴差押她坐在孟婆的店中。孟婆轻叹一口气,盛了一碗汤放在姑娘面前。姑娘杏目瞪圆,两行清泪扑愣愣滑下面庞。“孟婆婆,我实在不能喝这个汤啊。”姑娘开口。孟婆没有言语。“婆婆。”姑娘咚地跪下:“我与李郎情意真切,立下生死誓约。今日她娘嫌我家贫困,栽赃于我,我唯一死表明清白,临死前李郎赶到,我答应他投胎后再去与他续缘。婆婆,我真的不能忘记从前啊。”
说完,泪如雨下。孟婆眼角也湿润了,她一生没有婚配,羡慕那些有情有义的小儿女家。此刻,孟婆真是为难呀。不喝,阎王会怪罪于她,再说阴差在旁,她孟婆也没法变通。喝吧,这小儿女已是阴阳两隔,若能投生重逢自是最好不过了。正当她犹豫的时候,阴差一把拎起哭倒在地的女子,二话没说,一人撬开她的嘴,另一个提碗灌下。孟婆还没来及阻止,一碗孟婆汤生生地灌进女子的口中。再看姑娘,此时两眼发直,泪痕还在脸上,口中喃喃地唤着李郎。
这件事让孟婆揪心了好一阵子,情绪也低落许多。这一日,阴差又带来一个壮汉,身上脸上全是血。孟婆暗自吃惊,盛汤放在他面前。壮汉大手一挥,说道:他奶奶的,这汤俺不喝。瓷碗打碎在地,汤水也洒光。阴差上前按住壮汉,斥道: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壮汉起身挣扎,与阴差打成一团,桌椅全成了他们打斗的工具,砸碎的砸碎,摔坏的摔坏。孟婆站在一边,没有害怕,没有慌张,经过这几千年,孟婆早就处惊不变了。壮汉总是受过伤的,很快处于下风,被阴差擒住。奶奶的,老子不喝,老子要记住血海深仇,老子还要报仇!壮汉大声呼喝,挣扎片刻,瘫软下来。静静的,孟婆收拾着打翻的器具。隐约地听到极压抑的哭声,细细传来。再看壮汉,泪流满面,自古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流血不流泪。这壮汉哭的如此伤心,比女人的哭更惊人心魄。孟婆一把拉起壮汉,轻轻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罢了,罢了……壮汉恸声说:你有所不知,那狗官为占我妻,乘我不在家时杀我爹娘,毁我娘子,我娘子自杀后,狗官还要将我置于死地,可怜我那刚三个月的孩儿啊,还没出生就与她娘同归。孟婆闻言大惊,继而悲怒万分,这可恶的狗官下得阴间必是要遭剐刑的。壮汉还是将孟婆汤喝了,喝之前他跪下冲着前方了三个响头,喃喃道:爹娘,娘子,对不起……
孟婆一日比一日不能忍受这份差事了。她一闭眼就看到冤屈的眼神,看到无奈的眸子,听到悲戚的哭声,听到哀哀的求恳。孟婆想,原来以为人间最是愁苦多,到了阴间应该清静应该无嗔了。想不到,死后依然魂魄忧怨,这人间的恶人造了多少孽呀。孟婆又开始怪自己,逼着相知相许的有恋人下辈子各分东西,逼着身负血债的人无法清洗,逼着没尽忠孝的孩子重生后仍未尽孝,逼着恶人从恶后仍不思悔改。
阎王观察着孟婆的变化,一****将孟婆招了去。孟婆跪倒在地,肯求阎王不要再让她做这个孟婆汤。阎王没吭声,闭目沉思。半晌缓缓说道:孟婆,你在阴间已有几千年,你应该知道我们对待魂魄是不应该带有人间感情的。人间的一切都随他们来到阴间而不复存在了,喝下孟婆汤,他们就等于再世为人,空白一片。这没有什么不好呀。孟婆低声说道:阎王说的道理,我孟婆虽未读过书但也明白。只是,确有不该忘前世的例外。我一生没有婚配,不晓得人世间的爱情,却也懂得恩情。倘若全都忘记,是否有些残忍呢。阎王摇头,再摇头。沉声说:孟婆,这是阴间的规定。没法变通,只能如此。孟婆眼中渐渐浮上泪水,几百年堆积的泪水,顺着她美丽的脸缓缓滑下,但她也只能无奈地妥协。
想起这些,孟婆的心就无法平静,人间这个‘情’字,真的是如此的令人痴迷,痛苦,欲罢不能么?孟婆生前平静如水的心,此刻反而涟漪波动。
“小姐,小姐。”小红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怎么了?”孟婆不解的看着她,小红很少有如此慌乱的声调。
“小姐,你看那边走来的男子,好生奇怪,穿着打扮,还有头发完全和我们不一样呢。”小红的表情充满了疑惑,双眼似乎看到了怪物一般。
孟婆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走向孟婆庄,只是刚刚路过奈何桥的他,脸色慌张,惨白,仿佛刚刚遭遇过什么令他恐怖之极的事情。
“这男子确实奇怪,你瞧他,脸上没有任何戾气,和怨恨,身子骨里更没有一般鬼魂的尸气,等等,小红,你快看看,头顶上那团是阳火?”孟婆脸色一变,这个男子摆明了还是活人!活人怎么能擅长地府?而且奈何桥上不是有日夜游神在把守着吗?他们不可能不发现这个活生生的阳人,为什么日夜游神会放此人通行?
“哎呀,果然是阳火啊,而且还是三团旺盛的阳火,这男子的阳气及其的旺啊,糟糕,小姐,他竟然要滔忘情汤喝阿?快去阻止他!”小红惊慌失措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