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中国古代史,从某种角度,可以看做是中原文化范围的扩大及演变过程。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将这一过程简化成短短一句话: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伴随着分分合合的战争,中原文化像摊大饼一样,一直在变大——这也是所谓“中国”一词的变迁过程。
迄今为止,“中国”一词有证可查的最早时间是西周初年。1963年在陕西出土的青铜酒器上有铭文曰:“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则迁告于上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之辟民’(我已经占据中国,统治这里的百姓)。”铭文中还提到这是周成王时的记录。所以,“中国”一词至少有3000年的历史。
古人类因农业发展而定居下来后,渐渐以部落首领居住地为中心,形成了初期的居民点或城市——城内为国。由于各种因素,一些国发展得较快,扩展到几个国的范围,则称“邦”。当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之后,不可能再将统治范围内的所有城邑都称为“国”,而是把中心点或主要的点称为“国”。
相传大禹时期召开“各国会议”,参加者有“万国”之多,可见这时所谓的“国”规模都极小。到了武王灭商时期,据说还有1773个——显然这时西周的疆域已经比夏朝时大了许多,但“国”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可见夏朝到西周的近千年历史里,各地的“国”发生了规模巨大的兼并过程。
西周时,实行分封制,周天子分封天下,得到中央政府承认的,皆称为诸侯。无论是天子还是诸侯,其首领居住的城市皆称为“国”。这时就需要对“国”加以区分了——显然,作为中央政府所在地的“国”,成为了“中国”。到周公辅成王时期,修建洛邑,迁商朝遗民于此,又于附近建王城。洛邑所在位置是“天下之中”,又临近陪都,所以从这时起,“中国”的概念已经从国都扩展为以国都所在地为中心的区域。
西周的范围大致北起燕山,南至长江中下游,西起关中盆地的西边,东至山东半岛。而在经常迁都的商朝,整个国家的范围不过是在山东、河南、河北三省境内。
分裂的春秋争霸与战国时期,“中国”这一概念在诸侯争霸、扩张中,被推向各诸侯国的势力范围。
如齐桓公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成为春秋首霸,地位足与周天子平起平坐,承担着维护周室正统的使命,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的地理及管辖范围。而秦朝在春秋时期因长期居戎狄之地,始终被“中国”诸侯看做“夷狄”。南方的楚国在西周之初就已经分封,但地处荆蛮,处在中原重点文化范围之外,也被称为“夷”,楚国争霸中原,被看成是“南夷入侵”。
到了战国时期,多如牛毛的小国基本被灭得差不多,只剩下七雄。经过春秋时期的文化交融和互相争斗,秦楚之地已经被接受为“中国”的范围。秦国兵锋进入巴、蜀地区,大量移民,楚国亦把势力延伸到了更南面。到战国后期,中原文化区已经南达长江中下游,北接阴山、燕山,西抵陇山、四川盆地。
到了秦国一统诸雄时,兼并进来的诸国领土,已然大大超过了西周时期的黄河中下游流域。但百越以及如今云南等地区直到西汉初期,虽然设有郡县,但依然被称为“南夷”。虽然在占领区控制了交通线和据点,但于权力及文化上并没能统一。直到汉武时期,实施高度中央集权控制,统一了岭南地区,征服西南诸部落。
河西走廊在汉武时期被战火打通,匈奴西迁。这里的居民早期主要是中原的贫民、罪犯和士兵,后来还迁入少数民族,中原文化在这里地位很低。但在西晋末年,中原移民大量迁入,而在亦祸亦福的五胡十六国时期,中原居民迁于此地,使得这里的汉文化迅速发展,成为重要的中原文化区。
五胡乱华和南北朝广义上是中国最长的分裂时期之一,却也影响力非常。北方蛮族南下争夺中原控制权,轮流坐庄。西晋亡后,东晋和南朝政权离开了传统的中原中心地区南迁,但仍以中原王朝继承者自居,对占据中原地区的蛮族政权持“蛮夷”的意识。但后者则认为自己占据了中原地区,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的主人。
而一个重要的现象是,随着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分裂和无休止的战争,一方面中原文化容纳并同化了南下的北方蛮族,另一方面中原人的大量南迁渗透和经营,使得南方地区的汉文化高度发达,这是在秦汉时期所没有出现过的。
在近200年民族大融合的基础上,隋文帝统一南北朝。其存在时间虽然很短,但建立正式行政区域并实施有效管理的范围却超过了以往任何王朝。唐取代隋而立之初,曾因突厥多次扰边,甚至打算迁都。而唐太宗继位之后,李唐对边疆转入攻势,很快在边疆设立单于、安北、安西、北庭、安东、安南六个都护府以及若干边州都督府,因此唐朝疆域最西曾抵咸海之滨,最北曾达西伯利亚,最东达库页岛,最南为北纬18度线。不过,这些界线并非同时保持,而是在不同时间达到过。显然当时繁荣的中原文化所及范围很难达到这些最远边界,但在原有范围内得到极大扩张则是必然。
随着突厥再度兴起以及安史之乱的发生,唐朝对边界六个都护府的控制力大为削弱,甚至名存实亡。东北部渐为渤海国所占据,西部则有强大的吐蕃,西南诸少数民族部落也摆脱了中原王朝控制,如南诏和后来延续下来的大理国。
安史之乱后,唐朝再没有统一过,又经天翻地覆的黄巢起义,继而出现的是五代十国的大分裂。
中原地区在这一时期,又成了主要战场。北汉十二州,盛唐时有28万户,北汉亡国时,仅余3万户,约为盛唐时期的八分之一。后唐时,华北平原不断遭受契丹侵扰。后晋时,契丹深入中原腹地,所过之处焚掠一空。
不过在十国时期,割据的南方虽然政出多门,多有弊端,但重大战事较少。并且在地方政权高度独立管辖之下,吴、南唐、吴越所在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农业高度发达。福建地区在王氏兄弟进据以后,海上贸易得到了快速发展,泉州地区成为两宋时期重要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为了躲避战乱,不少中原百姓迁居南汉统治区,长期安定。这些都为中国后期的经济中心南迁打下了基础。
公元960年,赵匡胤兵变,在后周的基础上建立宋朝,在十几年时间里消灭了最后一个政权——北汉,基本上恢复了唐朝后期的疆域,但其北界已退至今山西中部、河北中部及天津。
从历代各朝版图来看,北宋算不得统一,只是吞并了山西和南方的各政权。在北面,契丹人建立的辽国早已存在了数十年。
契丹族源于柔然,盛唐时归于李唐王朝,后因唐边界守将压迫过度,举兵反唐,屡败唐军。武则天发大兵讨之,并借奚、突厥之力,方得平定。此后契丹归附后突厥,唐玄宗时期又附于唐,又反叛。为抵御契丹人,唐玄宗重用安禄山,终酿成安史之乱。后一度受灭掉突厥的回纥控制,直至回纥灭亡,又归于唐。唐末,燕州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穷兵黩武,百姓多投奔契丹。这时契丹已经不再受突厥、回纥的压制,渐渐有了立国的实力。
公元907年,耶律阿保机即可汗位,先后征服奚、室韦、阻卜等部落,公元916年称帝,建立契丹国。公元925年,亲征原高句丽王国地盘上的渤海国。公元938年,后晋石敬塘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在五代十国时期,契丹多次下中原袭扰,意图中原。
统一江南后的北宋,于公元979年征讨北汉,辽派数万兵支援北汉,先败后胜。但北汉已经被灭,辽国与北宋的争战由此开始。1004年,辽国萧太后与辽圣宗率征,深入宋境,宋真宗惧,欲迁都南逃,因寇准坚持,只得亲至澶州(今河南濮阳)督战,宋军大胜,双方订立澶渊之盟。不久,在西部打下大片山河的李元昊称帝,国号大夏,数年里连败宋军,并于1044年在河曲之战中击败辽兵10万众,从此奠定了宋、辽、夏三分天下的格局。
在辽国身后,东北的女真族开始兴起。作为辽国的藩属部落,女真每年都要进贡大量的财物,忍受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压榨。1114年,完颜部落统一女真各部。1115年,完颜阿骨打称帝,国号大金,开始了为期10年的伐辽征战。1125年在把辽国人赶到西边去建立西辽政权后,大金两路南下,西路军在太原受阻,东路军克燕京,直达黄河北岸,逼近开封。
事实上,在北宋代北周而立之初,宋太祖赵匡胤就提出了极具战略眼光的迁都想法:西安。因西安东有潼关之险,为历代国都首选,而开封四面开阔,易陷入被围攻的境地。然而可惜的是,这个想法因其弟即宋太宗赵光义所极力反对而作罢。
次年,金军二度南下,1127年克代州,夹击开封,向北宋开出条件:割河东、河北,以黄河为界,分而治之。钦宗求和,连同其父被掳走,北宋灭亡。由此金朝控制了今天的中国大陆淮河北部、秦岭东北大部分地区和俄罗斯的远东地区,但比辽朝版图大为缩小。
赵构在南方建立了南宋,中国又一次进入了南北分裂时代。
这时,陆上的西方贸易路线已经被切断,而失去中原地区后,农业用地亦大量减少,南宋被迫转向以商业经济以及海上贸易为主。商人在这一时期得到了最大的解放,南方许多地区取得了商业经济的大繁荣,开始出现早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当时的南宋经济总量占到了全球的50%,临安人口超过百万,而此时的欧洲还在中世纪的黑暗统治之下。
算上北宋时期的诸多优秀的经济制度,这一时期可以称为“黄金两宋”。
但这一黄金时期没能持续很久,兴起的蒙古族很快突破了金朝的长城防线,进入黄河平原。1215年,成吉思汗攻进金国首都。
此时若南宋与金国达成联盟,可使金国成为自己的一道屏障。但南宋还是选择与北面的蒙古军联手,于1234年攻破蔡州城,金国灭亡——这下,南宋直接暴露在蒙古铁骑下。1271年,忽必烈在中原建国号元。1276年,元军陷临安,南宋亡。
辽、金、西夏,以及蒙古人建立的元朝,统治地区皆有大部为中原文化区,尤其是辽、金、元以蛮族文明入主中原后,虽然实行了二元化,但由于统占区的文明已经根深蒂固,并且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处于农耕为主,不可能因蛮族的到来而改变这一模式,所以接受成熟先进的中原文化是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