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止不及多想,乖乖环臂勾住他的脖子。
他丢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活像城里的教书先生在夸奖某个听话的学生一样;半空中两人的衣摆飞起、落下,像两只依依相惜的比翼鸟。
夏止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口,迎面的风刮的她脸颊生疼,耳旁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连带她的心跳声都清晰了起来。
“还有多久?”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月光勾勒出他光滑剔透的下巴,真的好美,她暗自叹咂舌,若说这世上的美人,她周夏止只承认两个,一个是她的亲生姐姐周蔷,还有一个就是他。
“到了。”他动了动唇,抱着她栖身在一片世外桃源里。
天边的启明星已经亮了,远处的天际也开始泛白,周夏止已能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鸟语花香,百花争艳,满天彩蝶,人间仙境,如此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这是什么地方?”她好奇又兴奋的问,这时一只蝴蝶徐徐飞来停立在她肩头,构成一幅妙笔丹青也难以描绘出的绝美画面。
他的目光一瞬落在那蓝黑相交的蝴蝶上,毫无犹豫的出手,快骤如电。
“叮咚”轻响,一个圆形方孔的铜板落在地上,旁边躺着那蓝黑蝴蝶的小小尸体。
好狠……她不可置信的怒瞪他,这么可爱的小小生灵,他竟然下的了手。
“有毒,”周无妄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块丝帕,把跌落的铜板和蝴蝶的尸体一块包了起来,施施然藏进怀里:“要是伤了爱徒就不妙了。”
他又耸了耸肩:“苏倩儿是这儿的主人。”
夏止倒提了口凉气,万万没料到又是和那个女人有关,不禁心生倦意,转身就想快点离开这地方。
她前脚刚上提,周无妄的左手就拦在了她身前。
他收敛了平日的嬉笑,一本正经的望着她,眼眸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接下来不管你要怎么做,为师都不会拦你;只是现在为师没有权利再隐瞒你。”
之后她要怎么做,嫁或不嫁给别人,那是她的事,他只是要在那之前把事实都告诉她,不想她以后后悔,也不想自己将来……会后悔。
她落在半空的右足滞了一滞,方才缓缓落地,慢慢的侧过脸……“我听你说……”
反正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她姑且就留下来听听她这位师傅不想再隐瞒的事。
“为师要说的只有这些,”周无妄“嘿嘿”一笑,走到一边半人高的暖棚旁,伸手在一株模样怪异的花朵下摸了半天,终于在紫红色的土壤里摸出个小小的金瓶子,把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药瓶交到她手里:“这是‘定金’,等今日一过,剩下的为师会让人送来,届时你——”
他脸上勉强扯开的笑容还没收去,她突然大半个身子都拧了过来——
连左脚都微微抬了起来——
他听到耳边刮过一阵冷风,似乎叹了口气,脚跟跟着一转——
她已经高举左臂——
他同时把脸抬了上去——
“啪!”
又轻又脆的碰撞声响彻空间,随后四周陷入了死寂。
周夏止得意的咧了咧嘴……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道:“你以为我会气到打你一巴掌吗,我才不会笨到对师傅您——下手呢!”
她故意加重了“您”这个字,成功的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他瞪着滚落的满地都是的碎瓷片和药丸苦恼的扶额叹气:“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觉得有些好笑,扯着嘴却笑不出声来,什么叫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若早知道她是这种人,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把药交到她手里,他明明可以有其他千万种办法来骗她服下这些药,却偏偏要走这条拙径。
他究竟意欲何为?
结果无妄从袖子里掏了掏,又掏出个一模一样的金瓶子递给她。
“为师知道你气,但只要你服了这些药,为师随你怎样都行。”
“哈?”她讥讽的冲他笑,用那种空洞洞的眼神看着他,一张小脸上苍白苍白,仿佛这一晚里一下子长了好几岁,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陌生表情。
他真是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却用这种优势苦心算计她,逼着她跳入早已设好的陷阱。
周无妄忽然觉得脸颊两边的肌肉紧了紧,又接着补了一句:“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他不是不明白他现在所做的事,不但伤了他自己,还重重的伤害了她,他一直很明白……很明白这个傻丫头的心意……
她喜欢他,很依赖他,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喜欢,一种全心全意的依赖——至少曾经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她和他之间,到底是师徒,还是主仆,还是……
这种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感情,一定会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随之减淡的,到时候——他不想再度体验忽然失去一切的感觉。
更何况他现在身上背着一块巨石——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的束缚着,在挣脱开之前,他不敢也不信自己能给她什么将来。
这样就好……
他是她的师傅,他是她的仆人;她是他的爱徒,她是他要用生命保护的主人——
“怎么样都行?呵呵,”她忽然笑的浑身打颤……他为了她四处奔波寻找良药,为了她远赴西域寻找名草,现如今还要为了她连自己都献出去了……他当自己是祭品吗?
他真是好的很,这世上估计再也找不到那么对她爱护有加的师傅了,若是说出去,别人恐怕还要赞美他呢,她还能对他怎么样,又应该对他怎么样?
可是她偏偏就不愿意如了他的意!
“那好,”她接过他手中的药,拔开塞子一口气倒进嘴里,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背脊,又狠狠的咽下去:“若我告诉你,你要是为了这药而娶了她,明日——不用明日,今晚我就亲手砍了我自己这双腿!”
“你——”周无妄双眼一眯,她这是在想尽办法刁难他,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一定有办法的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双手的指甲一个个都陷进了肉里。
“区区一个苏倩儿,区区一场婚礼,就难的住你吗?”夏止笃定的望着他,全身的热血仿佛都在一瞬间聚到了头顶,然后化作熊熊烈火吞噬了所有的理智:“别让我失望!”
周夏止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你拿这个问题去问金陵城的百姓,恐怕十个人里九个人都会一脸无奈的对着你直摇头。
周二小姐,可是有着但凡是一个女子都会羡慕的条件,长相身份地位诗词歌赋……样样都接近完美;但她又是所有为人父母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主儿——
试问天下会有哪个不孝儿女,敢随随便便的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的?
周夏止就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而且面无愧色毫无羞耻的在大婚之日对着她那丞相亲爹宣布:这亲不成了,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陈小爵。
你不喜欢还逼着人家娶你干什么?
周老爷子当下又吐了一口血,气晕过去,恨苍天无眼怎么就抛了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女儿给她。
可无巧不成事,这会儿聆音馆那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成亲的新郎官,天下第一琴师无妄先生,落跑了……
不管不顾美貌的新娘子哭的梨花带泪,他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带着他的宝贝琴……消失了……
不知名的山谷下是一片平地,气候不比外头温暖,目之所及已是白雪皑皑,天地一色。
远处隐隐若现两个小小的黑点,浮动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之中。
顷刻,那两个小黑点不动了,山谷中忽然响起悠悠的琴声,如从山顶吹来的清风,委婉动听,摄人心魂。
“这是什么曲子?”她待他弹奏完毕,好奇的趴在他的腿边,双手托腮。
白衣男子施施然一笑,十足妖娆。
“这曲子名为《霓裳羽衣》,天下唯我‘虚’派弟子才得以传授?”
“‘虚’派?”那是什么,她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过?
无妄宠溺的看了夏止一眼,从他逃婚到此地已有两个月之久,她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他实在摸不清一点头绪,只能佩服她的神通广大。
这山谷是他有一次任务之时不甚负伤跌下才发现的,当时经历九生一死,实在是记忆深刻,后来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就回来这里独自抚琴理清思绪,渐渐就成了一种习惯。
这是他独自一人的世界,真正无拘无束的世界……如今却多了一个她。
“爱徒……”他轻飘飘的吐了一句,眼里是三分狭促,三分狡黠:“今晚该你来准备晚膳了。”
她撅嘴,扬眉、不耐烦的瞪他:“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肯回去?”
真是的,她如今一闻到那些“野味啊”“山菇啊”之类的胃就一阵翻涌,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下去,她全身上下真的要称不出几两肉了。
“是,是。”他一手抱着她赠他的“君侧”,一手牵着她,慢吞吞的迈向一旁用毛竹搭成的屋子里。
“不管怎么说,夜晚为师的胃还是要托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