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克服水！”板刷冲着小鱼的背影喊，可是小鱼此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他的生命只剩下了奔跑。
小鱼并不怕水，确切地说，他只怕把身体浸在水里，在家里他也常常把脸扎在脸盆里闭气。只是，爸爸的一次次事故，让他快要崩溃了，他神经反应式的一看到有人全身浸在水里就会心惊。
小鱼一气跑进小城，找了一处树丛蹲下来喘气。他的嗓子要着火，肺要爆炸。
喘息平缓些，小鱼直起身，才发现此时的自己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贴着脸颊，衣服也紧贴在身上。小鱼不禁心头一震：这样的自己肯定气味冲天啦！想到这儿，他继续飞奔，一气跑回家。他顾不得看行人的表情，甚至根本看不到行人。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飞快地后移，与建筑物模糊成一片，仿佛世界再没有生命，只有他一个人，他只有一个念头，躲起来。
小鱼冲上楼，把钥匙插进锁孔，可是钥匙拧不动。锁被反锁上了。
小鱼用力敲门，许久也没有动静。他浑身瘫软，两手扶门，缓了缓继续敲。一直不开门。爸爸在家里干什么？会不会又在泡浴缸，会不会……
小鱼更加急促地敲起来。
此时的小鱼爸，于大友，正沉浸在一个遥远的故事里。
在八百年前，人们还非常非常相信传说的年代，几乎每个古老家族都有神奇的传说，于家，这个大家族也流传着一个关于家族来历的传说。
在中国的百家姓里，每个姓氏都有它的来历，比如齐、鲁、晋、宋、郑、吴、越、秦、楚、卫、韩、赵、魏、燕这些姓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齐这个姓是由姜子牙而来的。据说战国时有个叫吕尚的人，他也叫姜尚，姜子牙，非常有才华，后来被周武王请去帮助出谋划策，立了举国大功，周朝建立后，周王给姜子牙封地在山东临淄，并封他为齐王。后来，他的后人就以齐为姓氏了。其他以国家为姓的人也都有各自的故事。
还有以居住环境为姓的，像邱是指祖先住在山丘间，而门是指在门边吧，野呢，就是住在野外啦，东郭南郭则分别是住在城东城南；用官职作姓的，像司徒、司马、库、军等；用职业作姓的，像贾姓原来是商人等等。
那么于这个姓是怎么来的呢？据说于姓的祖先也是周武王姬发。姬发封诸侯时，把他的第二个儿子于阝叔被封在于阝国，也就是现在的河南沁阳西北的一个小镇。后来，他的后人就都姓于阝，为了书写简便，却掉了阝，姓于。还有一支是从鲜卑族万丑于氏来的，在北魏时统一用汉姓，把万丑于改姓于了。除此之外，在八百年左右的西夏国，突然出现了一个家族，他们自称姓于，但他们与任何一家于姓都没有瓜葛，他们不在任一于姓家族的族谱里。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
这个家族的名字非常有趣，总是大小大小的更换，上一辈叫于大什么，下一辈便叫于小什么，比如，小鱼的爸爸叫于大友，而小鱼的爷爷叫于小利，小鱼爷爷的爸爸叫于大海，小鱼爷爷的爷爷叫于小龙………
直到一百多年前，于家的人寿命都很短，大多活到四十几岁就离开人世，而且都是到了四十岁便开始行动不便，像得了软骨病一样，四肢柔软无力。到了小鱼爷爷的父亲这辈，可能是知道自己家族的病，从很小的时候就注意营养及锻炼，或者说有了更好的四肢柔软的生活方式，能够活到六十岁了。小鱼爷爷的父亲活了六十岁，小鱼的爷爷活了六十二岁，小鱼爸爸现在是四十二岁，也慢慢出现了四肢柔软的现象，但只是泡在水里时，平时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但这些家族的事情小鱼还不知道。小鱼爸一直没告诉小鱼有家族志这东西，他觉得小鱼的承受力还不够，还不是告诉他的好时机。曾经小鱼对自己的名字非常不满，为什么要叫这么拗口的名字？为什么非得带着鱼字呢？要是不带鱼字，也许身上的腥味就不见了呢。但小鱼爸不同意，家族志上就是这么规定的，而且自小鱼之后十代的名字都规定好了。
小鱼爸想，也许某一天他就琢磨出治好这种家族病的办法了，那么，自小鱼开始，就会跟正常人一样，不会在中年之后受四肢柔软的折磨，像许许多多人那样，快快乐乐地活到八十岁，九十岁，甚至更长。
小鱼爸一页一页翻着，家族志上记载了每个人的生活，比如多大结婚，妻子的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病状。翻着翻着，他发现了两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件是，所有的前辈在记载病发时都称其为回归。这样写道：
40岁秋天的一个早上，我端着饭碗，紫菜汤满满的，一不小心洒了出来，过了一会，我突觉手指软了下来，碗摔在地上，这一刻我知道：我回归了。
还有一段这样写：
我想是我小时候太苦了，吃不饱穿不暖，饿得无奈时只能一瓢一瓢地喝水，所以，我还不到35岁就回归了。
回归？为什么要称发病为回归？难道是人们常说的“尘归尘，土归土”“寿终正寝”的回归？但只是发病，并没有到生命的尽头啊？从发病到离开也有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呢。
还有一件事更加奇怪，或者说是巧合。家族志里记载的每位先辈都只与妻子生活了很短的时间。从最开始在这里落户的于大星开始，他的妻子在生下儿子于小阳不久就因病去世；于小阳的妻子在儿子于大臣7岁的时候莫名失踪；于大臣的时候，家里贫穷到26岁也没娶妻，一次跟着车队去外地拉货，他作为搬运工人路中间遇到一位逃荒女，带回家结成夫妻，但那女子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生下儿子于小叶一年之后，掉进池塘里淹死了……
直到小鱼的爷爷于小利，他的妻子突然中风患了小脑萎缩。小鱼爸爸至今还无法忘记那痛心的一幕幕。在他5岁那年，妈妈突然浑身无力，甚至连走路都无法完成，人也迅速苍老，整天蓬头垢面，躲在墙角哭泣。他的父亲带着妈妈走了十几个城市，医生全都摇头。这种病根本没有办法治疗，到目前为止，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还没有研究出换小脑的手术，尽管连心脏都可以换，但还没一个医生说可以做换小脑手术。神经坏死，全身任何器官都失去功能，连嘴唇都不能自由运动，无法说话。在吃尽苦头，受尽折磨一年的时间，她离开了人世。于大友忘不了妈妈临终于的眼神。她望着自己，眼睛里没有眼泪，因为泪腺也失去了分泌眼泪的能力。她的眼神那样不舍、无助、欠疚……非常复杂，让人心里如扎一百只芒针。
而小鱼的妈妈，也就是他于大友的妻子。他们本来是中学同学，毕业后有四五年没什么联系，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她说她刚刚从大学毕业回来，要跟他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于是，他们结了婚，然后有了小鱼。没想到，小鱼出生不到半年，小鱼妈妈突然说自己要去工作了。小鱼爸问是什么工作，可小鱼妈就是不肯讲。小鱼爸把她的衣服、用具，甚至身份证也藏了起来，她才只说是非常机密的工作，连家人也不可以说。那些天，小鱼爸整天胡思乱想，到底是什么工作不能对家人说？是犯法的还是合法的？什么贩毒、贩卖人品、偷渡等事他都想过，但他不相信温柔善良的妻子会做这种事，他也想过她是去做国家间谍、特警等帅气的工作，甚至是印钞工等这样严守秘密的职业。但无疑，这些不管是好的坏的猜测出的职业都是有生命危险的，都是不能与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
不管小鱼爸如何希望她留下来，小鱼还那么小，他需要妈妈，可是，小鱼妈仍然在一个早晨离开了家。从此再无消息。
后来，小鱼爸无意中翻开家族志，发现了这个奇怪的事，也就渐渐想开了。夫妻不能白头到老，这可能是他们家族的命运。他这样记录：
于大友之妻，刘燕，中学同学，生下儿子小鱼五个月后，接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是非常机密的工作，不能与家人见面，团聚，一起生活。
这天，趁小鱼去补课，他悄悄拿出家族志，打算把自己发病的情况登录上，当他写到一浸到水里就发病时，他突然觉得不能用“发病”二字来描述自己的情况。这压根不是什么病，没有任何一位神医看得出自己有病，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写道：我回归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家族志上每位先辈都用“回归”这两个字了。
写好家族志，把它藏好，小鱼爸转身走出厨房。家族志一直藏在碗厨的夹层里。这个地方是小孩子不常来，也不关注的地方。
看看时钟，到做饭时间了。他换好衣服和鞋，打开门。
门很重，好像门外有什么东西挡着。他用力把门推开一条缝，勉强挤出去，一看，小鱼瘫坐在地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小鱼，小鱼！”他用力摇小鱼。
小鱼浑身软软的，而且头发一缕缕，泛着一股泥腥味。小鱼爸更加恐慌了，心里犯起嘀咕：不可能啊？看他的样子是在哪里浸到水了，可他才只有十岁，不该有这种症状。
小鱼爸抱起小鱼，转进屋里，把他放在床上。
“爸爸……开门……”这时候，小鱼忽然说了句梦话。
“小鱼，小鱼。”小鱼爸拍着小鱼的脸。
小鱼突然一惊，坐了起来：“爸爸！开门！”
“小鱼，你怎么睡在门口了？”
“爸爸，你没事吧？”
小鱼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又上下下下打量爸爸。
“没事。”小鱼爸被小鱼弄得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反锁了门？我敲了好长时间你也不开，我以为你又浸浴缸了呢。”
“没有，大白天我洗什么澡，真是……”小鱼爸伸手摸小鱼的头，觉得他的头发硬邦邦的，像抹了发胶，细一看，才发现是被胶性的泥粘在一起的，上面还有细细的小沙和水草段。
“你去哪了？头发怎么会这样？”他问。
他这么一问，小鱼想起湖边的惊心事情，但他立刻装作无所谓：“哪也没去啊！”
“你这头发是怎么弄的？”
“头发？”小鱼摸摸自己的头发，也觉得硬邦邦，迅速想借口，“在路上弄的，公园那边正在浇草坪，我去玩水弄的。”
“臭小子，你真是太胆大了，还敢去公园玩水？万一……”小鱼爸不说了，“快去洗洗吧，臭死了，肯定是园林工正在给草坪浇大粪水呢。”
“噢。”小鱼见搪塞过去，急忙跳下地，走向洗手间。这时候他才发现，两腿酸疼，他跑得太快了，也太久了。
“腿怎么了？”小鱼爸果然发现了。
“没怎么，只是不小心葳了一下。”
“自己涂点药水，我去买菜了。”
“知道了。”小鱼不敢回头，咬着牙走进洗手间。
小鱼爸一边下楼一边琢磨：“小鱼头上的泥不像大粪水那么臭，有一点腥气，尤其是那草段分明是水里生长的，不是草坪上的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走出楼，看见一个相识的身影站在楼下，扬脸端详自己所住的这栋楼。接着，那人用手点着：“就是那里，没错。”
独特的发型，像一只板刷，小鱼爸认出了那人，正是那冒牌老师、想混水摸鱼，借办补课班骗钱的流浪汉、收玩具的家伙，板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