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完婚礼,进入洞房,客人散尽之后。许言竟不敢与惠清上床,他在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转悠,似有难言之隐。
惠清再三追问,他才说:“我,我……我离过婚!”
惠清说:“那事,我不是知道吗?快上床吧!”
他还是不肯走近她,他嗫嚅着说:“我,我,还有两个孩子。”
这回惠清火了。厉声喝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没敢说!”他胆怯的说。
“那你现在怎么敢说了呢?”惠清感到自己是受了欺骗,大哭起来。
许言见她大哭大闹,直搓双手没有办法。他陪罪说:“惠清,我对不起你,反正我现在还没把你怎么样,咱俩就算了吧!”
她啼笑皆非的说:“你还没把我怎么样,那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现在全院同志都吃了我们的喜糖,医院院长和政委是我们的主婚人,部队参谋长是我们的证婚人,你现在又说算了,你叫我怎么办?许言啊许言,你害苦了我!”
“呜,呜呜——”又大哭起来!洞房花烛夜,惠清大哭一场。最后,她还是把他抱住,使最大力气捶打他的前胸,边打边说:“真可恨,真可恨!”此时此刻,许言已成木雕泥塑一般,任凭发落。惠清打了一顿,也打累了,最后还是把他拉上了床。
到了最后时刻,他又说:“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大哥、大嫂,把我带大,我还要负担他们的晚年,你能同意吗?”
她“啪”给了她一巴掌说:“你到底还有什么要说的,都说出来,不要像挤牙膏那样一点,一点往外挤,令人难受!”
他窘迫的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呆呆的坐在喜床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窘态,竟把惠清给逗乐了。大声说:“你呀,太‘那个’了,快上床吧!”
“你原谅我了?”
她又给他一巴掌说:“不原谅怎么办?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了。”
折腾了半宿,直到半夜时分,他们才相拥相抱着睡去。
他们是一个星期六晚上举行婚礼的。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婚假制度。第二天是星期日,他俩到部队首长,同志们和战友们的住处去送喜糖。忙活了一天,这就算婚假了。第三天他们分别上班。许言到外科上班,还有不少没参加婚礼的同志们跟他要喜糖;惠清到内科上班,男同志多,大多挤眉弄眼,让科室里唯一的女护士跟她要“喜帕”看。互相调笑,打斗一番,愉快的度过了新婚蜜月喜悦的第一天。
大概是他们结婚后的第四天,上级下达命令,抽一名最好的医生,最好是内、外、妇、儿,各科兼能的人,支援地方,开发盆地。当时在陆军医院,具备这些条件的人实在不多,许言是最好的人选。但医院领导考虑他们新婚不久,不忍心把他们分开。感情是感情,军令如山倒。医院领导想:最好让医生们志愿报名,许言第一个报了名。上级领导认为许言最合适,院长和政委还是压了两天,才批准他到盆地支援地方工作。后来才知道,带领他们到盆地工作的首长,竟是他原来的团长史贵。史贵现已转业到地方,被任命为盆地副专员。他带着部队转业干部和部分地方干部到盆地开发新区工作。转业前,他向部队首长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一名生命的保护神——文武兼备的医生。于是,许言与萧惠清结婚才七天就分别了。
首长乘吉普车早就上路了,许言和省中山医院的一名护士,还有一名小战士,司机,助手共五人,乘一辆苏制“五一尕斯”车,早晨五点从省会,向西进发。当时的青藏公路,有名无实,坑坑洼洼,十分难走,一直走了两天,才走到日月山下,车子就抛了锚。只能修修走走,简直比老牛车还慢。有些路段,坡度特别大,汽车上不去,他们就下来推。整整三天三夜,午夜十分,才爬上了日月山顶。其他几个人,在文成公主安放日月石,洒泪与父母之帮分别的地方,都流下了热泪。但许言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好几转,没有流下来。因为他是军人,他心中默默念着:军人流血不流泪,一定要给地方上的同志做个榜样,并鼓励大家要为祖国建设献青春!他们从日月山下来,就遇到一条小河,其它河流都是从西向东流,这条河是从东向西流,故名曰:倒淌河。再往前走,就进入了库库诺尔湖畔的高山草甸区。了望烟波浩淼的库库诺尔湖,翱翔长空的大雁,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他感到有几分惬意,但也感到一些悲凉。沿着湖畔西行,已经没有公路了。只能在前人走过的车辙上向前缓行。足足走了三天,才翻过了湖西端的橡皮山。进入了盆地,植被又发生了第二次大变化。从省城到日月山下是农耕区;过了日月山就是高山草原区;过了橡皮山就变成了半荒漠区。进入盆地就更没有公路了。只好沿着前人走过的土路前进。到了一个叫莫河的地方,汽车第二次抛锚。而且,这次抛锚与第一次不同,那次是油路堵塞,清理一下就好了。这次是轮胎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五十公路外的红县才有修车的。大家紧急商量,决定由战士小洪徒步走到那里,买一条内胎回来。或者,找一辆汽车把这辆汽车拖到那里去修理。小洪同意了大家的决定,他走的时候说:“五十公里,我一去,一回,至少要四天。”
检查一下干粮和淡水,还够车上人四天吃的。小洪就要出发了,许言检查了他身上带的水和干粮,看是否够用。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出发前,他们谁也不认识谁,经过六天六夜的相处还真成了老朋友。汽车驾室里,坐着司机和助手,朱护士是女同志,被照顾坐在里面。货厢里,就坐着许言和小洪,他俩每人都穿着老羊皮大衣,狗皮裤子,戴着狐狸皮帽子,皮手套,一双大毡靴,脸上还戴着大口罩。他俩同坐在一个车厢里,五,六天了,有时,也说两句家常话,尤其是在车抛锚的时候,时间悠长,太寂寞,就互相聊天解闷。从他们的谈话中他们互相有所了解。小洪是四川绵阳人,参军四年了,一直给史贵团长当通讯员,随史团长转业到地方,仍然当他的通讯员。本该随首长一起进盆地,但由于那天他奉命到附近县上去送一份文件,错过了首长出发的时间。所以,他才跟他们一起走。上次进过盆地,是与首长一起乘吉普车去伊克盐湖考察的。他对徒步走到红县很有信心。许言问他:“你不怕狼?听说这里野狼成群,十分厉害。”
他笑了,用手拍拍子弹袋,舞动了一下身上背的半自动步枪说:“你看,130多发,即使有200只狼,打死130只,其他的还不跑光了。它们还敢来吃我?”
他一走就是三天,杳无音信。到了第四天,好不容易,盼来了西北油田地质队的一辆卡车路过这里。它们搞地质工作的,有经验。车上带着备用轮胎,还带着胶水等补胎用具,救了他们的急。他们一路向前驶去,到了查汉诺,只见前面一片死狼,两名司机两名助手,再加许言,五个人清点一下,有七、八十条,可是,不久他们就在小山坡上发现了小洪的血衣。仔细查找,竟发现了一堆白骨。还有他的半自动步枪,子弹没有了,子弹袋被群狼撕扯碎了,大家都流下了热泪。可怜小洪,参军四年,转战南北,没有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竟葬身兽腹。死时年近二十二岁。他们只好把白骨搜集起来,用他的血衣包裹,葬在高山下,做成坟墓。聚土为炉,插草为香,立石为碑,以祭拜这位以身殉国,盆地开发先驱者的亡灵。他们仔细观察出事现场,据有经验的地质队司机井师傅分析,他可能是在子夜时分被野狼包围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仰仗自己身上带的子弹多,依托一个小山丘,不断向狼群射击。有的子弹击中,有的子弹没击中。浪费了五、六十发子弹。后来,野狼越来越多,他开始节约子弹。野狼不到近处他不开枪。所以,野狼有一、二百米被他击中的,而大部分是在一、二十米,甚至三、五米,二、三米被他击中的。当他子弹打光之后,他上了刺刀。可以看出来,有五、六只野狼是被他用刺刀刺死的。到他筋疲力尽以后,被野狼前后夹击。他跟野狼继续了最后的搏斗,现场可以看出,有很大一片搏斗痕迹。从他与野狼搏斗的现场和野狼死的数量上看,这个狼群,至少有150—200只。英雄的革命战士,用生命和鲜血书写了一曲盆地开拓者的壮丽诗篇。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野狼奋斗!他青春的生命之花过早的凋谢了。悲哉!壮哉!
在他们看见一片死狼的时候,两位司机,两个助手,都下车去查看,只有朱护士坐在车上没有动。当大家把小洪的白骨和血衣找到以后,她才下了车。当她看见小洪的遗物和白骨时,竟放声大哭,哭声十分悲哀,致使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潸然泪下。朱护士与小洪,以前并不认识,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只是同乘一辆车,相处七、八天而已。如今她为什么如此悲痛?原因有二:一是她作为六人中唯一的女性,有着母亲的胸怀,一个昨天还欢蹦乱跳的孩子,今天就成了一堆白骨,就是具有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动容。何况一个善良的女性,一个做过孩子妈妈的母亲。她今天大哭的第二个原因,就更为复杂。她是上海某医院的护士,十七岁时,就被香港一位富商看中,同居一年后,就生下一女。解放后丈夫逃往香港,历次政治运动中,她都是怀疑,批斗对象。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前途,她忍痛割爱,把女儿送到乡下外婆处寄养,报名到西北支援边远地区工作,到省城中山医院当了一名护士。工作两年后,还是感到不如意。这次就报名到盆地来工作,幻想找一处“世外桃源”,了却一生。今天她见到小洪的悲剧,想到小洪的母亲,又联想到自己的女儿,心里的悲伤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她放声痛哭,一直哭了一个小时以上,才被许言等人劝住。共同的事业,共同的命运,把他们六人联系到了一起。他们在这里喝了点水,有的人吃了点干粮。他们也互相作了介绍,他们六人竟来自六个省、市。匡中有师傅是四川人;姜来成助手,绰号叫姜二楞,来自陕北;井生和师傅是青海乐都人;助手田国厚是山东人;许言是河北人;而朱幼贞护士,则是上海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