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茹啊,我们还是谈点现在吧!怎么,你不太开心?”
可是,他的话被桂茹的话打断,她反问说:“我想问问你,到了西北以后,为什么一封信都不给我写?”
“一言难尽啊!我从东北进关以后,半个月才到省城,在那里待分配半个月,分配方案下来以后,我又被分配到盆地。在盆地驻省城办事处又住了七、八天,再经过四、五天到达盆地首府。又待分配七、八天,分配到具体单位时,距我从东北出发时,已经一个半月有余。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不能写信,因为我行踪不定,没有具体地址。到了盆地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一去一回两个月。当我收到父母第一封回信时已是第二年元旦了。也就是说,当时我所在的大漠深处,正常情况下,邮一封信,一来一去要两个月。那里的艰苦情况就不用说了,是我们在大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无法想象的。我还能给你写信吗?当时我的想法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受苦也就算了。你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环境,难道我还忍心把你也牵来受苦吗?这是我不给你写信的第一个理由;第二个原因是:开第一个月工资时,同届同学都是一百多圆,而我却只有五十圆生活费。医院院长宣布:李明峰是右派分子,是监督改造对象,同事们对他只能直呼其名,不能称同志。虽然我离开学校8000余里,但这顶大帽子却牢牢的扣在我的头上,我还要把你也牵来来,作一个受人歧视的右派婆吗?所以,三、四年间,我出了工作,往家里写几封信安慰老人以外,和任何人都没有来往,清你谅解。
她叹口气说:“你受苦了!我不怨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接着说:“说实在话,你走以后,我失魂落魄挺长时间,天天盼你来信。别的同学收到好友来信,我都十分嫉妒。可是现在想一想,那时你就是给我来了信,我又能怎么样?我有那个勇气跟你去大漠吗?实在不知道!那时夫妻两地生活的,到处都有,我们班的李举和乔南,不就是分居十二年才调到一起的吗?那样也许我们更苦。”
此时,天正好下了小雨,明峰拉她快走两步,她不肯。
她说:“不,湿就湿一点吧,夏天,淋点雨不要紧。”
她仍然一步一步的走着,开始明峰有些不解,后来,悟出一个道理,她是拧让雨淋,不能乱了步伐。这可能是她多年做学问,养成的严谨作风。少年时期他了解她,现在事隔三十多年,可以想象,她一定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过来的,故而造就了她一派学者之风。
明峰说:“哎呀,到什么年代了,你还遵循孔夫子的非礼无视,非礼无听……席不正不坐的老一套……”
桂茹说:“是啊,我总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咋咋呼呼,遇到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人家不笑话吗?明峰你还像以前那样,对政治热情,对工作朝气蓬勃吗?”
他说:“政治敏感性没有了,工作朝气没有了,到是增加了几分暮气!”
他们一起走到一栋房舍前的雨搭下躲雨。迎面跑过来两个人,看来他们也是闲逛遇到了雨,跑到这里来避雨的。那个大个子立即伸出手来,与明峰和桂茹握手。张开大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明峰和桂茹没有认出他来。可他却认出了他们,他大声说:“你是李明峰,你是赵桂茹,对不对?”
他俩只好颔首点头称“是!”。
明峰说:“你是……”
他刚要回答,桂茹说:“我想起来了,你是徐锡东,对不对?”
这时李明峰才叫了起来:“哎呀,咱俩是小同乡。我实在是太眼拙了。可你老兄也变化太大了,原来你是瘦子,现在变成了大胖子,又镶了一口大金牙。所以我就……”
“你是贵人多忘事啊!”徐锡东说。
这时在一旁的小个子严正说了话:“你俩还不知道吧,人家是大干部,是驼城医药局的大局长了!”
明峰和桂茹齐声说道:“老兄官运亨通,再升一步,就成了桑梓的父母官了。”
严正和明峰、桂茹是同班,早都见过了,给他们介绍一些关于徐锡东的情况。原来他们住一个房间,才了解到他的官运一路荣升。将来真有可能当上副市长,市长什么的大官……
雨停了,他们回房间去了。明峰和桂茹继续在林阴路上前行,明峰说:“桂茹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能不能说一说,让我给你分担一点吗?哪管是精神安慰也好啊!”
桂茹叹了一口气说:“一点开心的事都没有,叫我怎么开心呢?”
他索性扯住她的手说:“老同学,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
于是,她叙述了她的第二次婚姻。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京城工作,认识了老崔。他这个人还好,文化大革命后期去世……他俩唯一的女儿,也在前年8月份生小孩,孩子生下以后,她因急性肝坏死而亡。叙述到这里,她眼含泪花,但她是一个刚强的女性,拧愿把泪流在肚里,也不愿在人前流泪的人。她为了躲避明峰的眼睛,低头前行,心里在想:原儿倒是很有出息,但他们的事叫我怎么说呢?沉默了一会她试探着问:“明峰你现在过的挺幸福吗?”
明峰眼睛一亮说:“自从你离开我,不,自从我离开你西去,我决心抱一个独身。到盆地工作后,那么多南方姑娘追求我,都没有使我动心。因为我不愿意让那些清清白白的姑娘带上右派老婆的帽子。后来,我回原籍探亲,父母的催逼,朋友的好意,竟然有一位真正的女共产党员,年轻丽质的姑娘愿意与我同赴苦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你还记得陈忠成吗?”
“怎么不记得?不是我们高中同学吗?”
“对,就是他的表妹。她与我患难与共,白头偕老,至今我们宿则同被,餐则同桌,心心相印,相敬如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了我,她坚贞不屈,手刃企图强暴她的恶棍。为此,她曾坐牢三年。我与她曾生育一双儿女,女儿在她入狱一个月后,患肺炎死了。儿子现已上了大学。我们从盆地调到古城以后,她在中原大学财经管理专业毕业,并被提拔成古城医学院副院长……”
他的叙述使她知道了,他的她是一个秀外惠中的坚强女性,儿子也有教养,生活挺幸福。一个人,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幸福吗?如今,我们没有得到他;而他得到了她,是上帝的安排。他这样好的人应该有个好结局……这是我应该高兴的。从他的叙述中可以了解到,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还活在人世间。他更不可能知道我们那一夜夫妻尚能有什么结晶。而今天我怎么跟他说呢?
本次校友会的日程是这样安排的,八月十八日上午大会。由东道主,会议筹备人,青岛海洋药物研究所长,本期校友梅君,介绍校友会筹备情况,并致开幕词。然后,由侯城药学院副校长,上期校友盛富同志代表学校至贺词。接着由本期校友,现任校长芮正同志,以同期校友名义讲话。最后是自由发言。下午是学术交流。
八月十九日,崂山游览,海滨浴场观海,沐浴。八月二十日,市内自由活动。
这两天,桂茹和明峰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学生时代。食则同桌,游则同行,饭后则同散步。他们忘却了时间空间和年龄,忘却了一切,享受着初恋时的温馨……。在游崂山的那一天,他俩同坐在一个缆车上,极目四望,崂山风景尽收眼底。前面是千沟万壑,一片葱笼,郁郁苍苍。右边是东洋大海,碧波万顷,波涛汹涌。远处是数不尽的白色的舰只,在蔚蓝色的大海上游弋。左侧,远处是即将成熟的庄稼,果实累累,各种水果,在灿烂的阳光下习习生辉,映出点点金光,使人赏心悦目。真是人在画里,画在景中。游人乘坐在缆车上悠哉悠哉,此时此刻,他们真正感受到心旷神怡的真正含义……
桂茹突发奇想,上帝啊!你为什么不把地球拉住,让它停止在这一刻,那有多好,我与明峰永远,永远悬在这碧空中,何其快哉!她对明峰说:“我恨时间老人。他在人们轻松愉快时,匆匆走过;在人们愁肠百结时,却步履悠悠……这两天过的太快了!”
在下山的路上,明峰搀扶着桂茹。沿石阶而下,在飞泉流瀑前摄影,在草丛荆棘中穿行,为他们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在登崂山的全过程中,严正始终在他们的前后左右。他知道:学生时代,他们是一对恋人,硬是被政治原因扯散。而桂茹竟落入了陷害他们的人之手,后来离异改嫁。第二任丈夫、女儿又双双早逝。命运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不幸,她已提前衰老了。他比他俩小两岁,身体也强健一些。跟在他们前后左右是想照顾他们,有时又想离他们远一点,让他们多说说悄悄话,多叙述些年轻时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