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1927年5月20日回到上海后,时任南京国民政府委员的吴稚晖曾亲自登门来访。他们的谈话内容虽不见于报章杂志,但从后来的情况看,吴之来意很可能是要请胡适出来做事,但没有达到目的。这可由下面的事实得到证明。这年6月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改教育部为大学院,以蔡元培为大学院长;又成立了劳动大学。蔡曾请胡出任委员,结果被谢绝了。胡适写信给蔡元培说:大学委员会之事,我决计辞谢,请先生勿发表为感。又说,所谓“党化教育”,我自问决不能附和。后因蔡不同意,并批评他说他脾气不好,必致破坏院中雍穆的空气。胡适不好推辞,十分勉强地出席了会议。但由于他与一般官僚政客实在合不来,其中又有李石曾这样的人物,更是难处。有一次,在大学院开会,蔡元培作报告拟将北大改名为中华大学,校长请李石曾来担任。胡适起立反对,称北京大学名不宜改;又说李石曾派别观念太深不适合任北大校长,最好仍请蔡先生自兼。胡的意见,吴稚晖激烈反对,双方发生争论。在开会过程中,吴稚晖竟跳起来,离开座位,大声喝斥胡适说:“你末,就是反革命!”胡适也学着他用无锡口音回敬说:“你吗,就是反革命。”可见当时情境之紧张。之后,胡适感到再也不能忍了,于是他写信给蔡元培说:当时我已十分忍耐,不与计较,但日后我决不会再列席这种会了。因为列席毫无益处,于己于人,都是有损无益。又说,我看不惯这种只认朋友,不问是非的行为,故决计避去了。最后还说,我虽没有党派,却不能不分个是非。胡适这次回国,眼见国内各派政治斗争十分尖锐,尤其是国共分裂后,共产党在南昌举行“八一”起义,走向武装革命的道路,形势更为紧张复杂。他怕卷进去,于是打定主意不过问政治,谢绝各方的邀请,准备著书立说,完成他过去没有作完的白话文学史等项工作。因此他租了一幢楼房在极司非路49号A。把夫人及小孩由北京接来上海作久居之计。据说,这个地方在十里洋场内的一个僻静处,曲径通幽,正是用功读书写作的好地方。这时北京仍不能回去,他的许多朋友都躲避了,有的已被北洋军阀所害。他的北大同事陈源这时在日本,写信来劝他到日本去住。信中说道:“上海还是乌烟瘴气,我劝你不如东渡的好。目下北京你当然去不得,听说高仁山(共产党人)枪毙了,他的罪状里还把你的名字拉进去了。不要说你,连我都莫想回北京。”他的另一个好友丁文江因躲避国民党的通缉,这时在北京也劝他不可冒昧北来;并勉励他说:“国民党虽能令我们失望,但我们万万不可悲观,尤其不可堕落。”接着又说,我现在正希望努力工作:一面将未了的书做完,一面做点新研究,读点有用的书。为此,丁准备辞去美国庚款委员会董事的职务,荐胡自代。并称,几位董事:范源濂、颜惠庆、周诒春已经默认了。那时,英国庚款委员会的事,一时无妥当办法,唯有美款尚可进行,胡适先前有所顾虑,后来在朋友们的鼓励下答应了。故于是年6月,胡适被选为管理美国庚款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的董事。该会简称为“中基会”,成立于1924年9月,是中美两国政府协议特设的财团法人。董事会由10名中国人,5名美国人组成,负责保管与支配美国退还之庚款余数。该会设立之目的在于使用上述庚款促进中国教育及文化事业;每年约百万元之数用于科学研究及教育发展等事业。胡适自被选入该会后,因主张独立自主而不满意国民党政府对中基会的干涉,曾自动请辞董事职务。后因内部改组,于1929年6月又恢复原职,并兼任该会名誉秘书。之后,他一直与“中基会”保持密切关系,直到他去世为止。
同年8月胡适接受上海私立光华大学之聘,任该校教授,之后又兼任东吴法科大学哲学讲座。每星期各去讲课三小时,两地共费时四个上午;其余的便是他著作的时间了。大约每天可以写3000字。遇到著作起劲的时候就做;做得吃力的时候,高兴就歇,玩它一天。他说:“我觉得这种生活倒也舒服。不过星期日反而大忙:宾客来往不绝,其中有和尚、军人、学生、美术家……形形色色,忙得不了。”所以江冬秀笑他说,星期日像做大礼拜。但并非全是如此,偶尔遇星期日没有宾客的时候,他还是照常著书。
有一次,早年在北京女高师听过课的学生冯沅君和苏雪林去看他。那天是星期天上午,胡适正在早餐吃徽州饼,见她们去很高兴!冯是常客,苏却是第一次见面。胡适招呼她们坐定后说这两天脚背发肿,行动不便,起得迟了,所以此刻(9点)才用点心。接着跟她们讲自己正在吃着的“烤饼”的故事,他说:我是徽州人,用的是徽州点心,请你们不要见笑。于是向她们介绍正在吃着的徽州饼。他说:这烤饼是面粉做的,馅子是香椿,萝卜干,不易霉坏的材料,这是我们徽州人的“国宝”。我们徽州人在商业上的成功,都是归功于这“国宝”。两位学生听了暗自纳闷,怎么这一片小小的面饼,竟和徽州人在商业上的成就有这么大的关系?于是向先生请教。胡适拈起一片面饼对她们说:徽州是多山的地方,大凡山区的出产都是很微薄的,不足供居民生活的需要,所以不得不冒险到外边求谋生之道。一般人家的小孩到了13岁便打发出门学生意。出门时不要带多少川资,只用几尺蓝土布做成一个袋,两端缝合,中间开个口,每袋一端,装进五个这样的“国宝”,就算孩子长途的粮食了。到了宿店,一点火,袋里掏出一个“国宝”在火上烤一烤,吃下去就算一顿饭。至于宿费,每夜只需大钱21文,由徽州走到杭州,200文川资绰绰有余。徽州人有这样的“国宝”,所以能走遍天下而无一点困难,这就不得不感谢这个“国宝”了。讲到这里,学生还是不解,又问:江浙人民也是很聪明能干的,为什么让徽州人在他们商业上占了胜利?胡适回答说:江浙一带,土地肥沃,出产丰富,居民安土重迁,故富于保守性,因生活过于富裕,又不免流于懒惰,而徽州人非冒险进取,则不足以自存,故拼命向外发展;向外发展,若没有特别优点也不能得人欢迎的,于是对于商业上必须有的美德,如勤俭、耐劳苦,守信实等等不得不加意讲求,因此,各店铺乐于用徽州人,相形之下,优劣自见。胡适向她们介绍了徽州人的进取精神后,接着又回答了她们提出的一些关于文艺方面的问题。后来,因为来访的客人已有四五起之多,她们不好多坐,就告辞了。苏雪林对这次访问有所记述。她说:“我虽然曾听过胡先生半年的课,私人谈话这还是第一次。先生说话时声调极清晰,每一发言必带点滑稽的趣味,给人以隽永的余味。这次谈话,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她对胡适非常崇拜。”
至于冯沅君对胡适更是怀有感激之情,她与陆侃如的婚事,胡适从中调解说合帮忙不少。他俩原来在家乡都已订过婚了,后来解除婚约双方才结合在一起。其中也很有一些波折,这可从一些来往书信中看得出:当时,冯沅君(叔兰)的父亲不同意解除原来的婚约,而婚约解除后,其兄友兰又要将她介绍给清华的一个同事,冯沅君不同意,于是写信向胡适救援,她说:“芝生来信介绍陈寅恪给我,这种办法未免大荒谬,我决意谢绝。”胡适接信后从中调解还是很有效的。后来,她的哥哥冯友兰写信告诉胡适说:“陆君侃如来,奉手示敬悉一切。陆君英年高才,与舍妹婚事,学生个人甚愿,但家慈于去年返河南原籍,现不在家,已将先生及孑师(蔡元培)盛意由邮转达,俟得复信,当即可决定一切也。”另一封信又说:“侃如来信知与庄女士关系已断,并经律师证明,学生即据以与家慈婉商,家慈虽仍不免疑虑,但已允听舍妹自决。”并称:“此事告一段落,而先生执柯伐柯(为人作媒)亦于是告厥成功矣。”可见胡适对他们终身大事关怀备至,而且还把蔡元培老先生也牵掣进去。从他两人的婚事中可看出胡适对于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别人的幸福都是乐于相助的。前者以徐志摩为例,而今可以陆、冯为代表,后者就要看沈从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