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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最后的尖晶石

鲍尔吉·原野

天没亮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河边的山坡上,等待夜色消退。他是渔夫,天亮后支网捕鱼。

渔夫身边有一堆石子,刚好堆在他手能摸到的地方。他抓起一颗,投进河里,听“噗、噗”的响声。

石子一颗接一颗丢进河里。河深,又很宽,波涛翻滚。渔夫挥臂把石子扔到尽可能远的地方。这算一个游戏。人在等待的时候,都喜欢发明一些游戏,打发时光。

不知为什么,渔夫手里最后一颗石子没有扔出去,留在手里把玩。他像扔羊拐骨一样,把石子扔上扔下。天光熹微,石子闪亮。再扔,还有光亮。渔夫仔细看这颗石子,天啊!它是一颗尖晶石。尖晶石是宝石的一种,桔色,产于北印度,也就是渔夫所在的地方。用玫瑰形切割法加工之后,尖晶石用来装饰王冠,或贵族的胸针与戒指。它值多少钱呢?一颗可以换10顷地,也就是渔夫打20年鱼所换来的钱。而一堆被丢进河里的尖晶石的市值,比渔夫这一生、下一生、下下一生打鱼的收入还要多。渔夫的手颤抖了,是这只手把财富扔进了河里,他恨不能吊死自己。

这是一个印度故事。读者会和渔夫一起想:尖晶石为什么堆在那里呢?上帝为什么让渔夫遇到宝石并捉弄他呢?

有意味的是:人和宝石相遇,往往是在黑夜。

人和人相遇,人和机遇相遇,也如同黑夜。也就是说,人一生不知错过了多少机会却不自知。

不自知并不痛苦。渔夫不幸在晨光中认出了这颗宝石,痛苦将伴随他的一生。他手里至少还有一颗宝石,这比没宝石的人幸运。但他比所有人都沮丧,因为想念更多失去的宝石,他认为它们属于自己。如果天不亮,如果渔夫把最后一颗尖晶石投入河中,他就像所有的人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

命运的残酷处之一,是把财富分成有形无形,让人更关注有形财富。有人为丢了一枚戒指而急哭了,有谁为丢失的永不再来的时间在街上哭泣呢?

我不信这堆尖晶石的存在,但知道机遇女神常带着嘲弄的笑容从每个人面前走过,而人却认不出她,女神绝不会珠光宝气。当人们盯着远处不可企及的目标时,女神在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渔夫其实幸运,机遇毕竟在他眼前露了露脸,尽管这让他一辈子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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