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红回到家里，游海已经做好了饭，林林也扑上来拉着她的手喊妈妈，妈妈。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头一句话就是问游海有人来过电话没有，游海说没有电话来，她就又往小黄家打电话，电话没人接，这才坐下来吃饭。吃饭中间，游海叫苦连天，说那夜总会装修难极了，还得去采购材料，还得蹲那儿监工，监工不能闲站着，要是闲站着监工，装修的工人们会反感。得跟着他们一起从早忙到晚，自己也弄得脏兮兮的，跟灰头老鼠一样。马里红还是跟没听见一样，一腔不接。
电话响了，马里红急忙去接，果然是小黄打过来的。
小黄头一句就说：“哎呀，大姐，晚上回来才听我爱人说你中午就打电话找我了，回话晚了，真对不起。”
“没事！你忙嘛！”马里红温和地说。
“是忙了一天，上午在地委的院里转悠到十二点半。中午，芮院长让在街上吃了点饭，下午又在地委家属院里的老干部家中一家一家搞家访巡诊，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听小黄的口气，有点叫苦。
“效果还好吧？”马里红急于探听情况。
“效果还不错，老干部们可欢迎了。”小黄那口气又变了，似乎有点成就感。
马里红不悦了：“我问的是地委领导那边有什么效果？”
“地委领导嘛，”小黄的口音有点迟疑，“就是发现冉书记像是颈椎病，要他明天来医院拍个片子。”
“他真要来吗？”
“说是要来。”
“什么时候来？”
“早上八点吧！”
马里红为得到这个消息而高兴，笑着说：“好了，小黄，你们辛苦了，好好休息，要吃好饭。”没等小黄回话，她就挂了电话。
马里红回到餐桌时，情绪有点按捺不住地兴奋。小黄提供的信息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游海见她情绪好了，就趁机说：“那银行贷款的事，我去几次都不行，你明天抓紧跑一趟吧！”
“我明天顾不上。”马里红说得很干脆。
“你顾不上就得停工。”游海火了。
“停就停。”马里红似乎很不当回事儿。
“夜总会是你让搞的，你现在啥事不管，全靠在我一个人身上，你明天能有多关紧的事情啊？”游海把筷子“啪”地撂在餐桌上，“你知道不知道，停工一天就得百十块钱往里赔。”
马里红瞪他一眼：“你知道不知道，冉登高书记明天要到医院来体检。”
“他体检他的，与你何干？又不是你的业务！”
马里红白他一眼：“你知道啊还是不知道，冉登高是地委管组织的书记，手里掌管着乌纱帽，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连我至今也还没有接触过他一次，连认识都不认识，我得利用明天的机会让他认识认识我。”
游海冷笑一声：“认识你又怎么了？”
马里红觉得他真是个蠢货，不理睬他，又得给他解释，耐着性子说：“我以后再升迁，没有他也不行啊！”
游海说：“你不是认识路专员吗？认识一个还不够？还得认识几个？”
马里红耐不住了，跟这种人说话真费劲，骂道：“你真是木头人一个，根本不懂政治。路专员不管干部，充其量只是个梯子，有梯子还得有处靠。没处靠，有梯子也没有用，那冉登高才是可靠的大树！”
游海嘿嘿冷笑一声：“那你靠去吧，不行我就叫停工。”
马里红“啪”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你使啥劲啊？人家的女人有事都是那男人往前跑，你这个窝囊货，你不给我跑，还不让我自己跑！”
一句话刺伤了游海的心，他腾地站起来吼道：“我是窝囊货？现在嫌我窝囊货了，嫌窝囊了，离婚，我自己也够窝囊了。”游海说完躺沙发上去了。
“离婚就离婚！”气不打一处来的马里红也大发雷霆。
林林哭着喊道：“你们别吵了，别吵了！”
夫妻无隔夜之仇。早晨一起床，马里红就笑嘻嘻地对游海说：“今天你送林林上学，我得去迎接冉登高了。”
“去吧！”游海也似乎忘记了昨晚的一切，但也并不情愿。又说：“你迎接了冉书记之后一定得抽时间往银行跑跑，要不，真得停工。”
“知道了，送走了冉登高我就去银行，好吧，我的老公！”马里红哄着他说。
游海又趁机说：“唉，咱表弟富来推销药品的事你得操点心！”
“好！好！”马里红这时明白，哄他一时是一时。
马里红看看手表，已是七点四十分，她觉得七点五十分以前必须赶到医院大门口，就“噔噔噔”一溜烟地往医院大门口跑。
快到了大门口时，她看见芮院长、小黄、体检科的张科长都站在那儿，就是没见到杨晓静。这时她的脚步放慢了，慢慢往前凑，凑到跟前时，她也不敢往前靠，生怕芮院长看见了不高兴，因为昨天他就不让她去地委。
“小马啊，往前站嘛！”一个公鸭嗓般的声音在喊。
马里红一看是郗大康：“哎呀，郗局长啊！你也大驾光临啊！”
郗大康说：“今天，冉书记来体检，我能不来陪陪嘛！”
“是的，是的。”马里红边应声边往郗大康跟前凑。此刻，马里红心想，今天算是来对了，连郗局长都不放过这个机会巴结冉登高，何况自己小兵一个。她与郗局长敷衍了几句之后就往芮雪青跟前凑，她看见芮雪青的脸拉着，显得不高兴。到了芮雪青跟前，她说：“芮院长也来得挺早的？”
芮雪青“嗯”了一声，不满地问：“谁通知你来了？”
马里红脸也不红地说：“没有人通知我，我自己来的，我想咱多来几个人欢迎显得隆重些，冉书记肯定会更高兴，我还不是往你脸上贴金的。”
芮雪青又“嗯”了一声不吭了。
八点了，还不见冉登高来，大家都急了，眼巴巴地望着，过来一辆小轿车，大家呼喊，来了，来了！结果不是，瞎惊喜一阵子。过了一会儿，又过来一辆小轿车，大家都说，这辆车是！这辆车是！车呼啸而过，又不是，都挺扫兴的。芮雪青急了，让小黄去办公室往地委打电话问问冉书记出发没有。郗大康说，不用了。他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个把长的黑家伙，打起了电话。一帮人都看呆了，他们只见过企业老板们用那砖头般大的“大哥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巧玲珑的玩意儿，一齐投来羡慕的目光。
郗局长拨弄了几下，说冉书记手机关机，让再耐心等等。这会儿，大家都问他手中的家伙是啥玩意儿，郗局长说：“这是最先进的手机，是‘大哥大’的妹妹，叫‘大姐大’，现在只有县级以上的干部才配有这种手机。”过了一阵，大家又催郗局长用“大姐大”再问问冉书记出发没有。郗局长这次拨通了，独自站到旁边说了几句，将手机一合，干笑着对大家说，冉书记回话了，今天上午省里来了领导，他要陪同到基层去检查工作，只能改日再来了，颈椎病又不在乎这一天两天，请大家不要等了。一伙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挺没劲的。
芮雪青这时想了个主意，冉书记不来，也得抓住郗局长让他看看医院的工作表扬几句，对大家也是个交代。于是，他就邀请郗大康在医院转转。郗大康答应了，先到门诊部看看，于是大家前呼后拥地陪着郗大康在门诊部转悠了一圈。郗大康一看门诊部面貌焕然一新，对那些优质服务的项目特别感兴趣，一边看一边夸奖，芮雪青脸上也挂满了笑容。接着，他们上了二楼，见这里那里的板凳上都坐满了人，郗大康就问芮雪青是怎么回事？芮雪青告诉他，最近设立了专家门诊，这些都是挂的专家号，等候专家就诊的。郗大康听了直点头：“专家坐诊好！应该推广。”他们说着来到了排队最长的地方，到跟前一看，坐诊的竟是杨晓静。郗大康问：“晓静，你当院长了还坐诊哪！”杨晓静说：“当院长才应该为更多的患者服务。”芮雪青在旁边忙加一句：“这专家坐诊就是杨晓静出的点子。”郗大康听了拍拍芮雪青的肩膀：“晓静没选错，要好好培养。”芮雪青连连点头，连说是是。跟在身后的马里红听着心里如同刀戳一般。看了半个多小时，郗大康说他上午还有其他活动就坐车走了，其他人也就各自散了。
这时，马里红拉着小黄说，冉书记隔天来时要告诉我啊！小黄点头答应。说罢，她又对体检科的张科长说，冉书记来时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啊！张科长说，一定，一定。
他们都答应了。可是，过去了一天没有消息，过去了两天没有消息，又过了四五天，还没有消息。马里红急了，在办公室打电话问小黄，小黄告诉她，听说冉书记去省城开会，顺便在省城照了个片子，颈椎上是有点小毛病，但问题不太大，就不用来医院了。马里红听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哎，在樱山见个冉登高比见皇上容易不到哪儿去。她细想想，看来要靠住冉登高这棵大树，还是离不开路安韬这个梯子。转而又想，老往路安韬办公室跑也不是办法，一是不方便，二是他多数时间不在办公室，去三趟五趟也不一定碰上一次。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到他家里走一走夫人路线。走“夫人路线”也不能空手吧，她权衡再三，去美容院买了一套“必好适”营养保健品，作为去见唐老师的见面礼。
晚饭后，马里红独自来到专员家属楼，见路安韬家里亮着灯，就摁了他家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唐老师一见她就笑着说：“啊，是马主任。哎，不对，听说你当院长了哦，应该叫马院长。”
马里红握着唐老师的手说：“什么院长不院长的，当什么也都是你的妹子。”
“是的，好妹子。”唐老师又是给她削苹果又是给她倒开水，好热情的。过了一阵子她才说：“老路忙，到现在还没回来。”
马里红笑笑：“我知道专员忙，他在不在家都一样，我是来看大姐你的。”
“谢谢了，谢谢。”唐老师边说边审视地看着她，“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你变得又红又白的，身条也好了，比以前更漂亮了，是当院长心情好了，还是用了什么？”
马里红趁机把那套“必好适”拿出来：“不瞒大姐说，我就是用了这个，也专门给你买了一套。”她拿出一瓶苹果醋片介绍道：“这是厂家选用亚洲第一高山无污染新鲜红富士苹果为原料，浓缩二十倍苹果醋精华制成。它可以吸收体内脂肪，抑制黑色素产生，具有美白功效。”唐老师听着笑着说：“哦，这么好，这么好。”马里红又拿出一瓶红葡萄糖片，介绍道：“这是用世界公认最佳的法国波尔多地区红葡萄摄取物为原料制成的，有很强的抗氧化效果，防止衰老，保持肌肤弹性、光泽……”唐老师还是听着笑着说：“妹妹真会买东西，真会买。”马里红又拿出一瓶野葛根片神秘地说：“这是用泰国国宝级葛根为原料生产而成的，它可以直接补充女性乳房发育所需的天然雌激素，改善乳房下垂，使乳房强韧而上挺……”唐老师不好意思了，推辞着说：“留下你用吧，你用吧，我这年龄还用这个干啥？”马里红又把那瓶子推过去说：“用吧，唐姐，这效果挺好的，我就使用这个了。”她不说她的乳房用了硅胶。她又站起来故意挺起胸让唐老师看看，“越是这个年龄越得用啊！你看有多少广告都说，女人要善待自己。”
此时，门铃响了，唐老师说：“老路回来了，我去开门。”
果然是路安韬回来了，一进门就说：“你们嚷什么呢，在门外就听见了，说得挺热闹。”
唐老师“哧哧”笑着：“女人们的事，你少问。”
路安韬故作似乎明白了什么：“嗯，不问，不问。”过了一会儿，看两个女人都不吭声，他又问：“小马呀，当院长以后情况怎么样？”
马里红有意皱上眉头说：“路专员，那天我去你办公室，就想给你汇报的，不知道芮院长他们也在那里，也没说成……”说着说着她停住了，看看唐老师。
唐老师知道她有点不好意思，就怂恿道：“说吧，你有啥就说，自己家里咋说都行。”
马里红接着冒出一句：“芮院长他偏心眼，处处偏向着杨晓静。”
路安韬摆摆手：“不会的，这是你多心，我知道当一把手的没有不想一碗水端平的，对待副职都是一样的，就像副职都想得到一把手的信任，全力支持一把手的工作，这是一样的。不会，是你多虑了吧？”
“咋不会呀？”马里红眼瞪大了，声音也高了，说道：“他那天带着杨晓静，不但跑到行署，还跑到地委……”
没等她说完，路安韬就打断她的话，说：“那是工作，不存在什么偏向，跑到地委又咋着！”
马里红嘴一撇：“芮院长还带着她去地委见了冉书记。”
路安韬摇着头：“见了冉书记又怎么，谁都可以见冉书记呀！”
这句话说到了马里红的心窝里，她紧忙接着说：“那你也介绍我见见冉书记。”
“这没问题呀！”路安韬不假思索地说，“关键是你见他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马里红说，“路专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冉书记是管干部的，发乌纱帽的，认识他以后有什么事就好办，我总不能老麻烦你一个人。”
路安韬不做声了，马里红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初她要求当副院长时说的那番话，这才如梦初醒，他后悔话说过了。
过了一会儿，路安韬说：“小马呀，你急什么，你这副院长的椅子还没暖热。”
马里红接着说：“你说的没错。不过樱山有句俗话，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那样什么事儿也办不成。”
路安韬又不做声了。
马里红用求援的目光看看唐老师。唐老师自然明白，对路安韬说：“那你就介绍小马认识认识冉书记，能有啥难？”
“难也不难，得遇个机会，老冉也挺忙的。”路安韬脸上表情不太好了。唐老师忙打个圆场，对马里红说：“老路说的也是，让他凑时间吧！”
马里红明白，话也只能说到这儿，于是说：“行吧，让路专员多操心了，不打扰了，你们也该休息了。”说罢，她就走了。
马里红回家已是夜间十一点了，她走到楼道口，见楼道口停放着一辆人拉车，车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条被子，她只扫了一眼，就往楼上去，走到二楼上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看见马里红，如看见了救星，眼泪巴巴地问：“我也不知道咋称呼你，请问杨晓静院长在几楼住？”
一提到杨晓静，马里红嫉恨的火焰又腾地冒起老高，她搞门诊整顿大出风头，搞巡诊又攀上了冉书记，郗大康视察工作对她又是大表扬特表扬充分肯定，还说要好好培养她！这一切都是足以压倒她马里红的！此时，她把一切都迁怒到这小伙子身上，狠狠地看他一眼说：“不知道！深更半夜的你找她干啥？”
那小伙子撵在她身后说：“俺爹病重急需找她。”
“你爹有病去门诊找医生嘛！”马里红说着继续往楼梯上走。
小伙子听了说：“门诊医生不行，俺听说杨医生技术高，态度好。”马里红越听越反感，瞥他一眼：“少啰唆！她不像你说的那样。”
小伙子一听，怀疑她是杨医生，故意说的谦虚话，就继续撵在身后说：“你就是杨医生吧，俺求求你，俺爹的病非得你看才能治好。”
“去去去，这里没有杨医生。”马里红很不耐烦地朝他摆着手，进门后又将门砰地关上。
此时，小伙子更加急了，又用拳头“咚咚”敲马里红家的门，游海不耐烦了，开了门训道：“敲什么敲。”
小伙子趁机顺着那半开的门挤钻进屋里，从兜里掏出一沓子钱，放到茶几上，跪到地板上朝马里红哀求道：“你要是杨医生你就行行好吧，给俺爹看看病；你要不是杨医生，也行行好，给俺说说杨医生她住在哪儿。”
“杨医生住在地球上！”马里红很凶地朝小伙子说。带了几分酒意的游海将那小伙子连推带搡弄出门去，并将那一沓子钱也扔出去，散落一地。
小伙子跪在地上哇哇哭起来，大声喊着：“杨医生，俺爹他病重，你行行好吧，俺求求你……”
“咔嚓”一声，杨晓静家的门开了，杨晓静出来了，她拉着那小伙子，问：“你喊叫啥，有啥你说？”
小伙子用手指着马里红家的门：“杨医生他们不让我进屋，不给我爹看病。”
杨晓静很平静地说：“是你找错门了，我是杨医生，你进屋来吧。”
小伙子一听，愣住了，不哭了，也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