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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人间五十年”是日本能剧《敦盛》中的名曲,也是日本最著名,最脍炙人口的历史典故之一。这段名曲背后的事迹不但在日本,在中国和韩国也被年轻人津津乐道。因为一代枭雄织田信长,在他璀璨人生的起点“桶狭间合战”以及终点“本能寺之变”时,都曾经悲怆激昂地吟唱过这段歌谣(事见本书第五章)。歌词原文如下:

思へば、この世は常の住み家にあらず。

草葉に置く白露、水に宿る月よりなほあやし。

きんこくに花を詠じ、榮花は先立て、無常の風に誘はるる。

南樓の月を弄ぶ輩も、月に先立つて、有為の雲にかくれり。

人間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

一度生を享け、滅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

日文“人间”,有“人生”之意。这首名垂后世的和歌,吟唱出了世事的变幻无常,唏嘘感慨浮生如梦幻泡影,自问世之日起就受到历代英雄豪杰、文人公卿的赞赏,更因为织田信长对其极度地推崇与喜爱,而作为信长的辞世歌广为传唱。将它翻译为汉语,意为:

常思人世飘零无常,如置于草叶之朝露、映照水中之明月。

咏叹繁花似锦,未待赞美已随风凋谢;

南楼赏月之名流,亦似浮云消逝于黄昏。

人间五十年,放眼天下,去事如梦又似幻。

虽一度受享此生,又岂有不灭之理!

这首和歌,是源平争天下时,平家阵营的平敦盛所创。他因与幼年同伴源义经成为死敌,而慨叹人生无常、万法皆空,遂写下这千古名篇。其间还包含了一个凄凉而风雅的故事,记载于长篇战争小说《平家物语》里:

源平这两大武士家族,乃是世仇。以太政大臣平清盛为首的平氏一门,遍布朝野,权倾天下。奢靡浮华的生活,使他们逐渐脱离了武士的刚勇血性,终日沉醉于音乐诗歌当中,与平安朝以来的腐化公卿如出一辙。平敦盛是平氏的旁支,官至从四位。他虽是男儿身,却玉面俊美、姿容端丽,更兼多才多艺,擅吹横笛,是京城上上下下都为之击节倾倒的风雅人物。若能长在朝中,也许会成为一位杰出的音乐家。

然而身负血海深恨的源氏一族起兵发难,在“战神”源义经的率领下,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京都。鼙鼓雷响,雅乐无用。颓废腐朽的平氏完全无力抵抗,一败再败,至1184年2月,爆发了著名的一之谷合战,年仅十六岁的平敦盛披挂上阵,参加了这场战役。

大战前夜,平敦盛辗转难眠,便披衣而起,取出心爱的名笛“小枝”,幽幽吹奏一曲,以平定澎湃起伏的心境。夜深月高,四野无声,优美的笛声被风送得很远很远。不仅本军阵中,就连敌方士兵也纷纷醒来,侧耳倾听,为之深深打动。

源氏阵中,有一猛将名叫熊谷直实,虽是武人,倒也颇通音律。他凝神细听,不禁拍案叫好:“不想平氏阵中,竟有如此风雅之人。大战将发,坦然吹笛,而笛声清澈动人,无丝毫涩滞紊乱之迹。”不由得对吹笛者心生敬意。

次日大战爆发,源义经率数十骑突袭平家大营。腹背受敌的平家兵将以为源氏大军已到身后,心胆大怯,士气低落,纷纷跳到海里,向停靠在海 边的战船上逃去。源氏军从后掩杀,斩首无数,血流成河,平家军全面崩溃。平敦盛见大势已去,急忙催动胯下马,奔入水中,正准备登上战船,忽听身后有人疾呼道:“前面的武将,临阵脱逃,不感到羞耻吗?何不掉转马头,与某家大战一场,分个胜负,如何?”敦盛回头望去,但见一员白旗武将(平家红旗,源氏白旗)正在岸边立马叫阵。此人正是熊谷直实,一路追杀平家败兵到此,远远看见敦盛大铠华丽,料想定是大将,因此喝骂挑战。平敦盛血气方刚,闻言分开海水,回马登岸,舞刀与直实战到一处。两人马打盘旋、刀光相激,杀得好不激烈。那直实本是关东有名的猛虎,武艺精熟,敦盛不过是初上战场的少年,十几回合一过,就被直实打落马下。直实跳下马来,拔出肋差(锋利的短刀),按住敦盛,就欲割下敌将的首级。不料掀起头盔,直实见到敦盛的容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僵在了那里,难以动手。

原来敌将不但年幼,与直实的孙辈相近,更兼眉清目秀、风朗俊雅,虽含羞忍辱,却并无恐惧之色。直实登生怜悯,再一低头,看到了插在敦盛腰间的“小枝”,问道:“莫非昨夜吹笛,清澈悠扬,音感我阵的,就是你这个少年吗?”敦盛缓缓点头。直实再也不忍下手,放开敦盛,说道:“你还年幼,何苦来到阵前厮杀,枉送性命?我今放汝归去,从此专研音律,再不要到血腥的战场上来了。”可是平敦盛毕竟是武家之后,不肯失节,说道:“我乃平家大将、春宫大夫敦盛,并非不懂事的小孩儿。我不上阵则罢,既然上阵,身为平家武士,岂能贪生怕死?你武艺高强,打败了我,就割了我的首级领功去吧。源平两家,世代为仇,何况战场之上、两阵之间,岂能对敌人存有怜悯之心?”直实反复劝说,无奈敦盛死志已决,坚持不肯离去。就这么一耽搁,身后喊杀之声渐响,源氏大兵已然汹涌而至。直实心想,我军业已杀到,我不杀他,他也必被人杀,到时不知会再受什么无端屈辱,岂不反是我的罪过?于是一咬牙,挥胁差割下了敦盛的首级。可怜无双佳公子,就此魂归极乐。

熊谷直实杀死平敦盛,忍不住哀伤哭泣。他望着敦盛遗下的“小枝”,感慨少年俊彦,顷刻化作离魂,宛如幻梦;又想到人间生老病死,痛苦良多、忧患无尽,不禁万念俱灰。遂悄然离开战场,落发出家,法号“莲生”。

从此,敦盛殉难、熊谷出家的史事,被民间艺人改编为凄绝的能剧故事,到处传唱,其中的哀婉意境为日本人民所普遍喜爱。人们都把满腔同情和怜惜,寄托于敦盛这位千古难得的翩翩美少年身上,甚至还将一种兰花也命名为“敦盛草”,称之为“梦幻中的梦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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