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无论走出多远,离开家乡多久,看到街头的东北菜馆,想起小时吃的东西,记忆中有了食物的香味。
苏耗子和粘豆包不一样,也叫苏叶饽饽、苏叶干粮,是满族的面食。它的形状像耗子,外面裹一层苏子叶,习惯就叫苏耗子。我喜欢苏子叶味,吃完嘴里有余香。朝鲜族用苏子叶做咸菜,鲜苏子叶拿盐腌倒,清水洗去盐味,姜、蒜、辣椒搓在一起。
姥姥家在山区,后山坡种了大片的苞米,还有上架的豆角,地头长很多的苏子。暑假结束了,舅舅们马上开学,姥姥送我回家,她知道我母亲爱吃苏子叶。姥姥起得早,走出家门未几步,就被山中的雾吞噬。姥姥爬上山坡,挎着土篮子在苏子棵中专捡肥嫩、没有虫子眼的苏子叶摘。我对清晨的菜地极感兴趣,鸟叫声清亮,看不清它在哪儿。人划动雾,不时低头看路,免得踩不稳摔跟头。走出不多远,雾打湿了脸和头发,眼睛上的“刺猫乎”就没了。裤腿一会儿的工夫,湿乎乎地贴在皮肤上。我们坐了一上午的车,回到延吉的家中,拿出的苏子叶,还有露水的潮气。姥姥带来的苏子叶新鲜,一些腌咸菜,剩下的包一回苏耗子。
苏耗子工序繁杂,提前浸泡小黄米,米泡臭,第二天去石磨碾面。碾好的水面子,稀拉巴叽的,不能马上使,烧的秫秸灰包在屉布中,放到水面子上吸干水份。这种做法比较传统,是老一辈人的做法,苏耗子筋道,又甜丝丝的。我讨厌烀豆馅这个活,大灶坑离不开人,必须不停地摇风匣。锅中的水淹没豆子,撒上糖精,火不能太急,一点点地熬干。我家的木锅盖用得年头多了,盖不严实,母亲用抹布四周塞紧不透气。红豆烀烂,拿铲子一下下地捣成糊状。新烀的豆馅香气扑鼻,我一边整碎,一边往嘴里吃,蒸好的苏耗子,我就不太愿意吃。掐面子不是累活,一步离不开。第四粮店在加工点旁边,门前垛着油渍渍的油桶,一条路上人来人往,买粮的人肩扛粮食,也有自行车推面袋子的。掐面子排出长队,装满米的大盆,一个个地往前移。掐面机的进口是一方形的漏斗,小黄米从上投入,两个滚子不住地转动。整粒的米碾成面子,下头是长方形的铁皮槽子,槽子是活动的,加工一位换槽子,里面的粉子就是谁家的了。面子要自己倒进盆子,用撮子一下下地铲尽。大人们在一旁唠嗑,孩子们玩踢踺子,打啪叽,弹琉璃。一盆小黄米有时等一上午。包苏耗子容易,和好的小黄米面揪成剂子,皮不要擀得大小匀乎。包好的苏耗子,裹上蘸少许油的苏子叶,上屉开始蒸,十几分钟后就可以出锅。
蒸苏耗子的时候,奶奶手不住闲,说一些老事,口头传授的民间故事,不是文字所相比的了的。奶奶不识字,她是从祖辈听说来的,又传给我们这一代。奶奶讲的在满族中流传一个“聪明媳妇劝夫勤劳的故事”,使我们知道苏耗子的来历。奶奶说话的语气,香气缭绕的苏耗子在我的记忆中,它是那么得重要。我每次回到家乡,都到风味小摊上,吃一回苏耗子,回想童年的情景。看着摊主的一举一动,盆中的红豆馅和小黄米皮,想起奶奶讲的传说。现在不掐面子,超市里有各种包装的江米面,小黄米面用起来方便,不必像小时那样,为了黄米面子走出很远,但总我觉得缺少什么,没有快乐感了。
在姥姥家的地里摘苏子叶,从未听说过它还有什么用处。关于植物的知识,我少得可怜,打电话问父亲苏耗子还有那些用法,苏叶有几种。父亲说苏子叶叫“紫苏”是一种中药,“紫苏,别名赤苏、红苏、黑苏、红紫苏、皱紫苏等。为唇形科紫苏属植物紫苏的带叶嫩枝。以茎、叶及子实入药。叶又称苏叶,解表,子又称苏子、黑苏子、赤苏子,是苏子降气汤的重要成分。散寒解表,理气宽中,主治感冒发热,怕冷,无汗,胸闷,咳嗽,解蟹中毒引起的腹痛,腹泻,呕吐等症。”我在网上查到“紫苏”,我原来是不知道苏子是中药,和人有这么近的关系。一个苏耗子包含着文化,这绝未没想到的。
滨州见不到苏子叶,城市中开了多家的东北饭馆,市场有卖东北粉条、木耳、蘑菇、大米、瓜籽,豆瓣酱,就是没有卖苏耗子的。是人们吃不惯口味,还是这里的土地不长,我闹不明白。
好东西吃多了,我的嘴变尖馋,每一次吃苏耗子,不如童年有滋有味。
2007年10月15日于抱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