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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剧毒纸片

青海路89号在城市郊区,几处院落散布在山坡之上,红瓦白墙,全部面向大海。每家院落都有双扇的黑漆木门,十分宽敞,更远一点还有一个大的村落,村后的小山上树立着电视塔。

雷亚峰和富莉在附近转了转。这里曾经都是农家的宅院,如今已全部出租,最高处的一家院子里开了一家小型服装加工厂,几个女工在里面忙碌,其他院子的大门都上着锁,路上看不到行人。

站在坡顶望下去,坡底正对着一个海湾。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海风从海面上吹过,六月的阳光热烈照射,被颤动的海面反射回去,海天之间闪耀成亮晶晶的一片,看不出彼此的界线。

海湾的最东面,十几辆重型卡车来来往往,把一车一车石块和泥土填进海里去,柴油发动机吐出来一团团青色的烟雾,混合着尘土,升腾而上。因为距离很远,在这里听不到那些大卡车的噪声,那些轻淡的烟雾于是变成了海景的一种补充和装饰。

两个人一起走向海边。雷亚峰说,前面小湾里的海鱼种类很多,前些年他经常过来钓鱼,人蹲在海边的礁石上,把鱼钩远远地甩进海里去,等上一会儿,再收回线来,鱼钩上就会有一条小鱼。鱼都不大,有一巴掌长短,通常是那种味道鲜美的小黄鱼,也有一种颜色发黑的棱鱼,生着一张大得出奇的嘴,如果运气好,还可以钓上一条细溜溜的鳝鱼。

走近海滩,远远就能看到那里的一片沙雕,数量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小型的沙雕,有爬行的乌龟、上岸的鳄鱼、搁浅的海豚,更多的则是以各种姿势躺卧的人体。远远看过去,这里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次大海啸,人与动物陈尸海滩。

走到沙雕中间,可以看清楚那最大的一个,沙子堆得不太高,顶部大致显露出来一个头像,尖耳凸目,嘴巴阔大,看上去很像那些神秘古怪的三星堆青铜面具,下面与之相连的却是一只巨兽的躯体,背对着大海,姿态很像一头俯卧的狮子,体形却比狮子大得多。

“董砚生还真选了一个好地方!”富莉感叹,“这就是他的沙雕吧?你能看出雕的是什么吗?”

雷亚峰看不懂,慢慢走到沙雕跟前,巨兽的四肢没入沙滩,细节并没有雕出,看起来就像是它的脚爪被沙子遮盖住了。一个模糊的人形紧挨在狮子的身边,是一个仰卧的裸体女子,线条简洁,一部分身体也是融合在沙子当中,仿佛一个写意的人形,或者只是一个半成品。

更远的地方,俞小炎正在用一块推板推沙子,堆起另一个大沙堆。俞小炎一身清爽随性的打扮,白色T恤衫加一条肥大的蓝花短裤,赤着双脚,比雷亚峰他们上次见他时黑了些、瘦了些,青春的朝气却更明显。

“很漂亮的沙雕,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富莉主动开口与俞小炎打招呼。

俞小炎认出他们是前几天见过的警察,明白他们还是为了董砚生的事来的。他说:“不是啦,是董老师做的,我只是他的帮手。”

“这地方离市里太远,怎么不到浴场那边去做?”

“这个海滩的沙层厚,沙子细,很适合制作沙雕,而且这里距离海滨浴场比较远,来往的人少,做好的沙雕可以多保存一些日子。”

“我也想试一试。沙雕很难做吗?”富莉问。俞小炎使用的工具散乱地丢在沙滩上,铁簸箕、水桶、平头铁锹、汤勺、刷子和几块宽窄不同的薄木片。富莉迟疑着,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拿哪一个,应该从哪里开始。

俞小炎却不肯给她一点提示,站在那里说:“不太难,你可以从小的、简单的形体开始。我不会教人,做沙雕很累人的。”

富莉感觉出他不喜欢自己参与进来,但她不肯就此作罢,“我现在突然对沙雕很感兴趣,你给我好好说一说怎么做,将来有时间了,我也想亲手做一个。”

富莉的坚持让俞小炎的态度随和了一些,说:“沙雕其实很简单,比如在堆沙子的过程中,经常浇上一些海水,这样沙堆才会更坚实。沙子堆好之后就可以雕刻了,用铁铲打出大致的轮廓,再用木片加工整理,削挖掏刮,修饰细节。全部满意之后,再喷上胶水定型,一件沙雕就算完成了。”

富莉笑了,“听你说起来,好像很简单的,让我做的话,那一个大沙堆就是一个大问题,后面的雕刻更困难,万一出错,岂不是前功尽弃?所以,想玩沙雕,要有力气,还要有艺术天赋。”

俞小炎说:“耐心一点、小心一点就好。制作沙雕的时候,有些错误没有办法更改。这和画素描不一样,素描用的是加法,沙雕用的是减法,它更像考古,从上面开始,用小铲子、小刷子一点一点向下剥,向下刷,丝毫不能大意,只是做沙雕的时候,并没有一个千百年的秘密等着你去发现,一切都在你自己的心里,在你的想象之中,也就是说,动手之前,你首先要成竹在胸。”

俞小炎说得很慢很认真,一边在皱着眉头思索,富莉猜测这番话是他从董砚生那里得来的。果然,俞小炎很快就提到了董砚生,“董老师说,沙雕的材料那么自然,那么纯粹,只需要足够的想象力,工具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他想不出有哪一门艺术能像沙雕一样,紧密、轻松地把人、艺术和自然结合在一起。”

雷亚峰听得不耐烦,问俞小炎:“董砚生这些天去哪了,你知道吗?”

俞小炎看了雷亚峰一眼,垂头不语。雷亚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你们经常在一起,他有什么安排,不会对你隐瞒,对不对?”

俞小炎说:“上周三他告诉过我,他要去北京办事,过几天就回来。”

“他去北京干什么?”

“他没有告诉我。好像是卖画的事,那几天他经常和别人通电话,一直在谈卖画的事。他让我趁他不在的时候,再堆起一个沙堆,等他回来,我们一起把沙雕重做一遍,就可以参加市里的沙雕比赛了。这些天不画画的时候,我就到这里来。”

“上周三以后,你有没有再见到董老师?有没有和他联系过?”

俞小炎摇头。雷亚峰又问:“听说董老师在这边有一个住处,青海路89号,你知道是哪个院子吧?带我们过去看一看。”

俞小炎收拾好工具,雷亚峰和富莉帮他拿着,一起离开海滩,走回到山坡上。像雷亚峰他们猜想的一样,董砚生租住的是最前边的一个院落。俞小炎打开院门上的锁,映入眼帘的农家院子特别宽敞,水泥地面打扫得很干净,窗前的一盆红色的月季花开得正艳。

四间正房当中,当门的一间里堆满了杂物,七八根钓鱼竿,长长短短竖立在角落里,旁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塑料桶、乱糟糟的渔网、渔线、马扎、雨衣、拖鞋,另一个角落里堆满海边捡来的石子和贝壳。

看起来,这里很像一间钓鱼人的仓库。俞小炎解释说:“董老师最初是来这个海湾钓鱼,为了方便休息和存放东西,租下了这处宅院。”

雷亚峰走到西间屋的门前,那里是厨房,厨具完备,看起来成色都很新,没怎么用过,放在案板上的黄瓜、葱蒜都干瘪了,还有吃剩的几个烧饼,干巴巴的。从门厅向东,是连在一起的两个房间。外面的房间里摆着成套的家具和电视电脑,里面的套间是董砚生的卧室,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

富莉过去把窗帘拉开,卧室里立刻明亮起来。床上收拾得很整齐,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沓杂志,上面是几枚发卡和一朵烫金线的黑色绢花。富莉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几件内衣,男式女式的都有,混在一起。衣物中间还有一枚漂亮的蝴蝶别针,粉色的蝴蝶身体周围用纤细的金丝勾勒,简洁而精美。

床后的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一个裸身的金发少女正热烈拥吻一个沉默的男子,女子莹白的身体引人注目,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两条丰满的大腿渐渐改变颜色,最终变成模糊的鱼尾。少女的痴狂和男子的安详,都透出来一股死亡的气息,浓浓的,让眼前这个小小的房间显得安静而压抑。

雷亚峰围着大床查看,富莉也蹲下身,这一次没有安玉真守在身旁,不必照顾主人的感受,所以两个人搜寻得特别仔细。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四个房间里与绘画相关的东西很少,和钢管厂宿舍那边比起来,这里稍显整洁,看得出,董砚生在这里消磨的时间肯定更长一些,所以这里更像他的住处。

富莉和雷亚峰从卧室里走出来,俞小炎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电视,一边整理手上的纱布。富莉在他身边坐下,问他的手怎么了。俞小炎说:“这几天一直在海边堆沙子,董老师专门做了一个推板,在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后面安上一根长柄,用它堆沙子比较省力气,但那根木柄不够光滑,头一天就把我的手掌磨出来几个水泡。”

富莉一直在寻找机会与他谈一谈董砚生,现在正合适,“俞小炎,你跟着董老师学做沙雕多久了?”

“董老师去年开始做沙雕,我今年才过来和他做过几次。”

“董老师有一个女朋友叫李容容,你在这里见过吗?”

这一次俞小炎的回答很爽快,“见过。今年五一那天,我过来帮助董老师做沙雕。中午到这里休息,李容容也在,她还去外面买了饭菜。可是,因为她,董老师差一点和别人打起来。”

“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男的,年纪不大,个子不太高,戴着眼镜。”

“说说事情的经过。”

“那天我们刚坐下来要吃饭,那个男的闯进院子,好像刚刚喝过酒。他站在屋门口大喊大叫,骂董老师是一个文化流氓,无耻下流,说李容容是他的未婚妻,不许董老师再纠缠她,不然的话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李容容赶快跑出门,要推他出去,两个人吵了起来。那人打了李容容一个耳光,李容容哭着跑了。”

富莉做着记录,一边问:“董砚生呢?他当时在干什么?”

“男人开始在外面叫骂的时候,董老师一直坐着没动。后来他拿起一根钓竿走出去,那个男人退到大门边,说他现在不想和董老师拼命,他要先让董老师尝一尝苦滋味,他警告董老师看好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要先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毁掉。说完,那个人跑了。董老师让我回家,沙雕的事改天再说,他自己到海边去找李容容。我出来的时候,看见董老师的汽车停在外面,车窗玻璃被那个人砸碎了。”

“后来那个男人来过吗?”

“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

一直在四处察看的雷亚峰走回来,靠在门边听俞小炎讲。富莉问:“你经常在这里遇到李容容,她和董老师一般谈些什么?”

“谈得最多的就是乔乔。乔乔是李容容送给董老师的礼物。”俞小炎擦着鼻子,最让他憎恶的是,每次谈到乔乔,只要俞小炎在身边,李容容总想把他拉进他们的讨论之中,躲都躲不开。董砚生每说起乔乔的某种新状态,李容容就会转过来问俞小炎:“真的吗?乔乔真是那样吗?”如此反复追问,一定要用俞小炎的见闻来验证董砚生说的是否真实。董砚生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俞小炎,很有一点鼓励的意味。

但这一切都让俞小炎非常厌烦,他觉得乔乔与李容容有许多相似之处,圆圆的额头,又黑又大的眼睛,身形娇小灵活,性情聪明可爱。也正因为这些,俞小炎对乔乔和李容容一样冷淡,对李容容的问题,他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我没注意,它好像还是那样。”

俞小炎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但李容容似乎没有察觉,或者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下一次在董砚生那里见到俞小炎,照样会提出同样的问题,董砚生也一样乐呵呵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鼓励和期待。那好像是李容容和董砚生之间调情的一个小把戏,他们乐此不疲。

“董老师和李容容交往的事,安玉真问过你吗?”

“没问过。”

富莉不语,只管盯着俞小炎,俞小炎只好接着说下去,“安老师好像知道那些事。有一天我在董老师家里画画,和董老师商量沙雕的事,坐在一旁的安老师突然插嘴说:‘沙雕那种东西是最靠不住的,做得再精致巧妙,只要一次大海潮涌上来,再退回去,它们就会无影无踪,海滩上又和原来一样,空荡荡的,一片平坦,就好像那些沙雕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安老师还说:‘人生中的许多设计、愿望、诺言,其实都像沙雕,是欺骗自己和别人的假象。’”

富莉说:“确实是这样,费了很大的力气做成的沙雕,只要一次大潮,或者一场大雨,它就会完全消失了。听起来,安老师的话还有别的含意。董老师呢,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

“俞小炎,董老师六月二十三号离开家,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俞小炎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董老师可能出事了……或者是躲起来了。”

“躲起来?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有那种想法。”

“二十三号那天下午,你在哪?”

俞小炎想了想,“忘记了。整个假期,除了来这边,或是去董老师家里,其他时候我都留在家里。”

富莉整理好记录,三个人走出来,俞小炎锁好院门,看着警车开走,自己跨上自行车,顺着大路骑回城里。

下午,按照前一天的约定,俞小炎和唐敏一起到董老师家里练习素描。俞小炎赶到的时候,唐敏正蹲在地上逗着乔乔,“这家伙今天情绪不太高,爱理不理的,可能是想董老师了,也不好好吃东西。”

俞小炎坐下,没有说话。他不喜欢狗,尤其不喜欢乔乔。乔乔足够聪明,很会察言观色,从来不主动过来烦俞小炎,顶多对他敷衍地摇一摇尾巴。这样一条乖巧的小狗,如果与李容容无关,俞小炎说不定会喜欢它的。

唐敏放开乔乔,坐回到椅子里,说:“好了,准备开工,今天咱们干什么?”

“随便。”

唐敏把头凑近,压低了声音,说:“昨天我看见那个女警察了,她还在调查董老师的下落。”

“你对她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我知道的事情你全知道,我不喜欢被别人盘问--哎哟,董老师到底怎么了,还是快点回来吧。”

安玉真从卧室里走出来,步子悄无声息,“你们准备聊多久?我今天有时间,你们要不要画素描?今天我闲着,你们可以画一画我。”

唐敏一脸兴奋,俞小炎却垂下头,整理自己手上的纱布。安玉真问他:“你的手怎么了?不能画吗?”

俞小炎抬头看了看安玉真,“手掌磨出了水泡,不碍事,可以画的。”

“那就画吧,现在开始吗?”

唐敏很老实地说:“可是,我怕画不好。”

“你们老师画得好吗?”安玉真微笑着说,“我可是见过许多的烂画。十几年前,董砚生连H笔B笔都分不清楚,照样敢画,而且画的就是我。你们总比那时候的董砚生画得好吧?”

安玉真过去把窗帘完全拉开,屋子里的光线比刚才好了许多,“你们只管画,我可以不看。”她说,在沙发上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自己把衣服整理一下,催促他们抓紧时间。她的目光温和平静,带着一点抑郁,不可捉摸,似乎在思虑一件极遥远的事。

俞小炎和唐敏开始用铅笔在纸上勾画,从上到下,眼睛往返于安玉真和画纸之间。今天安玉真是一身很普通的打扮,果绿色衬衣,白色长裤,赤脚上套着黑色的拖鞋。她相貌普通,实在算不上漂亮,一头短发,颧骨那里散布着稀疏的雀斑,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因为颧骨比较高,一张脸看起来比实际的要宽一些。

从绘画的角度讲,安玉真的五官过于平凡。俞小炎勾勒出她的轮廓之后就停住了手,安玉真衬衣领口中露出来一段光滑白皙的脖子,上面几道纵向的紫色斑痕比前几天浅淡了许多,看上去依然醒目,让他无法正视。

唐敏的铅笔在纸面上快速划过,刮擦的声音果断有力。唐敏画得很认真,乔乔趴在对面沙发的角落里,百无聊赖,眼巴巴地盯着她,只要唐敏随便一个手势,或者只要她多看它两眼,乔乔立刻就会跳下沙发,一路急奔过来,攀住她的腿,急摇它那一条小尾巴。

唐敏的速写完成了,安玉真的面目画得有些失真,衣饰的特征却捕捉得很准确,勾画的线条优美流畅。不过,整个形体的比例上出了一些问题,看上去安玉真的身体臃肿而愚笨。

唐敏捂住了自己的画,不肯让俞小炎细看,反而探身过去,坚持要看俞小炎的,“你的呢?喂,你怎么没画完?”

俞小炎说:“突然感觉掌心疼痛,握不住铅笔。”

对面的安玉真换了一个姿态,头向后仰到靠背上,两肩放松,双臂软软地垂下去,她的细长的脖颈和上面的斑痕完全呈现出来,衬衣下的一对乳房也挺了起来。她仰着脸说:“以后有机会,我再找你们画,你们迟早都会画好的。”

她并没有走过来看画的意思,唐敏颇感扫兴,扭头冲着乔乔做了个鬼脸。乔乔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换在平时,它会兴奋地低吠一声,立刻冲到唐敏的身边来。今天,这个奔跑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它突然折转身向门边跑过去,冲着房门尖声吠叫,一边用爪子挠门。

唐敏听见外面的一点轻响,似乎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她连忙跑了过去。乔乔低着头,紧张地嗅着门边,它从地上叼起一块纸片,甩到一旁,继续朝外面尖叫。唐敏打开房门,外面没有人,探头看一看,走廊上也不见一个人影。

乔乔和平时一样,门一打开便抢在唐敏的前面冲到外面,但它今天跑起来动作怪异,身子歪向一边,像喝醉酒一样,斜斜地向前,一头撞到走廊对面的墙上。

唐敏笑起来,“你抢什么啊?出丑了吧。”

乔乔翻身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回跑,跑到唐敏身边时,突然痛苦地尖叫一声,扑倒在地。唐敏伸手要去抱它,发现它眼神呆滞,身体在不停地抽搐。唐敏吓得大叫:“安老师快来!乔乔怎么了?”

安玉真和俞小炎跑过来,倒在地上的乔乔尖叫着,痛苦地挣扎,它拼命想要重新站起来,可惜四肢伸得直直的,剧烈地抽搐,嘴角处开始流出涎水和白沫,中间可以看到一些血丝。

“刚才它吃什么了?”安玉真一边问,一边走进厨房里,拿出一副塑胶手套戴上,抱起乔乔。乔乔痛苦地呻吟,呆呆地盯着安玉真,身体的抽搐更厉害。唐敏哭了出来,“好像有人在外面敲门,乔乔跑过来乱叫,我把房门打开,外面没有人,乔乔闻了闻门边的一块纸片,然后它就这样了。”

安玉真把乔乔抱进厨房,放到水池当中,打开水龙头,让水细细地流淌,自己小心掰开乔乔的嘴,伸到水流下面。水流不停地灌进乔乔的嘴里,乔乔的爪子蹬着水池的边沿,发出尖锐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安玉真把它放开,乔乔瘫倒在水池中,开始呕吐,吐出来一团粘稠的食物,然后是淡淡的血水。等它停下来,安玉真再次掰开它的嘴,继续灌水,然后放开它。

这一次乔乔不再呕吐,它软软地躺在水池中,稀薄的血水从它的嘴角流出来。浑身的皮毛被水沾湿之后,紧贴在它的身上,它的身体看起来比平时小了许多,圆圆的额头更显鼓凸,一双圆眼睛变得更大。乔乔就那样睁着一双圆眼睛,呆呆地躺在那里,盯着一条细细的水流在它面前落下,溅起的水珠落到它的身上。

安玉真关掉水龙头,把乔乔抱出来,放到地上,自己走到门厅那边。门前的地上丢着一块薄薄的小纸片。安玉真捡起来,纸片大约两厘米宽,五厘米长,拿到亮处,纸片上还能看出乔乔舔过的痕迹。安玉真打开屋门,走廊上空荡荡的,楼下的小路隐在一片树荫之下,看不到什么人。

厨房里,乔乔已经安静下来,一双圆眼睛大睁着,茫然不动,小小的身体颤动越来越微弱,生命正在离它而去。

唐敏蹲在乔乔面前,默默流泪。除了董砚生,乔乔最亲近的人就是唐敏,每次她到这里来,乔乔都很高兴,也很喜欢亲近她。唐敏学画的时候,它总是安静地偎在她的脚边。现在它躺在卫生间的地上,被水淋湿的身体乱糟糟的一团,样子变得那么难看,那么小,像一个被抽空的破烂皮囊。唐敏看着它一点点死去,自己却一点也帮不上它,无可挽回,悲伤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唐敏终于放声大哭。

乔乔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后,它死了,它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安玉真和俞小炎商量,附近哪里适合埋葬一条小狗。俞小炎说:“可以把它埋到学校的围墙外面,那里有一大块荒地。”

安玉真说:“这么小的狗,不需要埋到那么远的地方,可以埋到前面小区边的绿化带里。”

唐敏在一旁哭起来,“埋到土里,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它,它会烂掉。”

安玉真说:“无论在哪,总要烂掉的。找一棵树,把它埋到树下,知道它在哪里,以后你可以经常过去看一看。”

唐敏依然不肯,她哭得非常伤心,“它那么小,怎么可以埋进土里?董老师那么喜欢它,等他回来的时候,如果看不到乔乔,多难受啊?”

最后这一句话起了作用,安玉真问唐敏:“你不让埋掉它,你想怎么办?”

唐敏轻轻拨弄着僵硬的乔乔,她毫无办法,她只是不想和乔乔分离。安玉真催促她说:“想好了吗?这个季节,它很快就会腐烂,到时候更不好处置了。”

急切之中,伤心的唐敏想到一个办法,“生物课上,安老师你讲过制作动物标本,我们可以把乔乔做成标本吗?那样的话,乔乔可以一直留下来。”

安玉真说:“乔乔可能是被毒死的,不适合制作标本。”

唐敏不想放弃,“可不可以做成骨骼标本?起码让它的骨架留下来。”

从她说话的表情看,唐敏自己对这个建议也不满意。和活体相比,一副骨骼标本要丑陋得多,还会让人生出阴森、恐怖的联想。但比起埋于土中、慢慢腐烂成泥,这样的选择总要好一些。

安玉真明白唐敏的心思,唐敏一定要留下乔乔,无论采用何种方式。安玉真无法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女孩子,无奈之下,她只好妥协,“唐敏,制作骨骼标本可是一件麻烦事,要解剖、剥离、分割,除去全部的软组织,还要脱脂、除髓,这些你都愿意自己动手吗?”

“我……愿意……可我不会做。”唐敏迟疑起来,眼中却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果决。

安玉真叹息一声。要与一个少女的纠缠、坚持抗争,是一个令人疲惫的漫长过程。她开始给唐敏讲解制作一个骨骼标本的大致过程,需要的工具并不复杂:一把手术刀、一把剪刀、两只镊子、可以盛装下乔乔身体的一个容器、适量的胶水,另外还需要脱脂剂、漂白粉,还有最重要的氢氧化钠,也就是烧碱。

全部材料齐备之后,需要把乔乔的呕吐物清洗干净。乔乔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可以省去放血的环节。然后用手术刀剥皮,剖开腹部,取出内脏。肢解身体从前腿开始,在关节处切下两个前肢,剔除干净肌肉,只留骨骼。后腿和躯干的部分,同样处理。在容器中放入烧碱,加入适量的清水,配制成合适浓度的碱液,再把剔干净的四肢和躯干骨骼浸泡其中,借助碱液的腐蚀力,除净骨头表面附着的肌肉和脂肪。

现在缺少的就是脱脂剂、漂白粉和烧碱。安玉真告诉俞小炎,在威海路上有一家化工试剂商店,让他马上到店里去买一些脱脂剂和漂白粉。那里也有烧碱,但不会卖给俞小炎,等一会儿她自己到学校去取一些。

俞小炎立刻出门,伤感的唐敏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守着乔乔的尸体独自垂泪。安玉真展开手心,看着握在手里的东西--从门边捡起的那块纸片的边角被她的手套弄湿了,纸片很硬,微微泛黄。

安玉真对这种纸实在太熟悉了。多年以前,董砚生每天都会用它练习素描,安玉真坐在他身边,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反复摩擦,声音急急缓缓。安玉真很久没听到那种声音了,因为董砚生已经好多年没有认真画画了。而且,现在学画的俞小炎、唐敏他们用的画纸光滑柔软,铅笔划过这样的纸面,声音要轻柔得多。

这种陈年的粗糙纸片不是随便哪里都能找得到的,刚才把它从门底下塞进来的人,会是谁呢?安玉真把它翻转过去,纸片的背面用铅笔画着一个骷髅,形状丑陋,画技拙劣,下面带有铅笔涂画过的痕迹。

那铅笔的痕迹让安玉真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看似胡乱勾画的一团,其实是董砚生特有的签名。董砚生习惯在自己画的每一幅素描后面签上“砚生”,只有他才会把“砚生”两个字写成这个样子。

安玉真把纸片小心收起来,也把自己的疑惑放到一边。她要抓紧时间,和唐敏一起制作骨骼标本,夏天的气温不允许她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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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氏集团的养女,刚来到天琦学院的高一生暮冉,竟然与这所学院大半年前死去的学院宠儿,完美的女孩泠曦长相相同,同时学院中新生仪式上的迷宫淘汰赛华丽上线,与神秘冷酷的少年晟的相遇,以及废弃基地中邂逅的长刀少女冥魇等一系列神展开,一直相伴在身侧十六年的所谓的哥哥,也就是学院的万恶学生会会长暮枭也瞒着自己事情的真相。自称是格非·特尔斯洛特的白发少年似乎给真相带来新进展。一个巨大的,围绕“契约”展开的真实竟残酷冰冷。在必须要有人牺牲才能进行下去的游戏中,暮冉的选择是?
  • 夕落天月明

    夕落天月明

    一个很平凡的穿越故事。不是什么女主有多强大,有多聪明的那一种。很简单的成亲,很简单接受,很简单就爱上一个人,但却始终不移。文中不会有很多复杂。因为我喜欢简单,简单的人简单的事。或许写来根本不会受欢迎吧,因为大部分人所爱看的都不是这种类型。此文慢热,还望不喜慎入。
  • 不云如期,夫多是福

    不云如期,夫多是福

    她找到不用说不用唤却如期而至的那五个人,她命里的五行,她一生最不愿抛下的五个人。犹记当年竹苑翠竹苍苍,兰苑蕙兰清丽。有人为她斟一杯清茶,有人给她雕一张面具,有人同她一曲长笛相和,有人在她鬓边戴上一抹朱红,甚至有人,在她的记忆里烙下一双琥珀色眸子,温润若水。一切的一切,令这个陌生的世界变得不再陌生。她在得到和失去中,在他们的陪伴中,等着,等凡尘俗事都了结了,等到了能够享受时光恬静的日子,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安宁。莫名地,却有了一丝惶恐。她问:“云儿,我失去的所有都回来了,为何……总感觉少了什么?”李云儿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她缓缓道:“因为,你少了他。”少了颈间那块璞真的玉,少了五行之外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