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锐和周琴在央行的一场常规金融会议里重逢。
会议室在周琴办公室正楼顶,本来没她什么事,可一想到秦锐也在上面,她就忍受不了那些脚步声象踩在心头一样沉痛。
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有慕其美艳和父亲的权位者,立马躬身让位,小声说:“周主任,这儿坐。”
这种央行组织的、训导味十足的会议,许多金融机构的领导都不愿参加,又无奈其中蕴藏的巨大的信息量和风向标,而不得不参加。周琴知道,相当多的机构领导都采用轮流来的方式,用最小的颜面代价换取最大的信息价值。
只有新金证投的秦锐,次次都提前到达,认真作笔记。
话说,他在哪里?周琴举目老位置,他果然在那。各家机构的来人换得太勤,央行的主会者记不过来,独有他每次早早地来,温润的笑容闪亮在同一个座位,与一帮领导寒喧,作会议记录,因而得以被铭记并熟络。周琴记得有次不知哪家的来将冒冒失失地先于秦锐坐到了那椅上,会计科的胡科长立马挥手示意:“那个谁?那是新金证投秦经理的座,你,找别的地儿坐吧。”
因着他,新金证投绕过了好几次金融政策带来的波折。
秦锐绝对是发展比面子更为重要的完美验证。
然而,他却能把最低级的逢迎用最高雅的魅力实现。即便是同样与人说一句直白的“您真有本事”,他也能控制好语气神情,让听者不觉得是句寻常谀词,而是他秦锐心底无比真诚的赞美。
想得太悠远,没意识到自己凝望他的时间太久,久得为他所觉察。秦锐眼睛往这边偏转,在与她对视的刹那,微薄一笑,继而,又回到发言者号称“一级传达内容”的东拉西扯里。
周琴克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他居然对她笑,没事一般地对她笑!他是不知道她的所作作为,还是,真当她在演独角戏般玩味?
冗长的会议结束,大家依次自门口处的周琴身旁退出,她坐着没动,在他即将擦身而过时,把心提晃到了嗓子眼。
却是拼了命的闭紧唇。
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当没看见她般走出门。
周琴面色灰败。
挪出会议室,因为自己的办公室就在下一楼,她懒得用电梯,垂着头走到楼梯口。秦锐站那,双手互抄,单腿后曲倚墙,神态是少见的慵懒。
周琴气得想哭。他就这样地玩儿她,他就这样地玩儿她!
“我正在想,如果你不走这,我是不是,应该去办公室找你。”
只此一句,便将她心中的愤懑和委屈象抹黑板上的粉笔灰般拭去。这就是他的能耐!周琴暗叹口气,放弃了盘算良久的矫情。
秦锐提议去吃西餐。下到停车场的时候,周琴故意说要先把电脑放车上,引了他绕到那辆红色mini跟前。果然,秦锐吃惊,下意识地举目四望,在看见是周琴打开车盖后,略微一怔。
去往餐厅的路上,周琴等着他问mini车、问宋含笑,结果却相当失望。秦锐什么也没说,目光深刻凝视前路,稳稳开车。
他的车上除了一盒吸味的竹碳,什么摆设都没有。车载CD里放着张席琳.迪翁的老歌,声音调得不大,隽永地替车主将一种雅淡的情致传递出来。
人真能淡若如此似菊?
等餐的时候,秦锐象变戏法般拿出个盒子,“之前从他家门口路过,打橱窗里看见,几乎是瞬间的事,这坠子就入了眼,象个字母Q,很牵强地想到你的‘琴’字,买下来之后又后悔,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交给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收。”
简单的硬白纸壳包装,边上嵌有施华洛世奇的logo。见惯比之昂贵千百倍的奢侈品的周琴缄默凝望,想嗤之以鼻,说自己毫无兴趣,话到嘴边,又迷失在他覆上盒子的那只手里。
“不要紧,我有思想准备。幸好我的名里也有个Q,实在不行,我自己戴,等天气热了把脖子露出来,雷不死那帮同事也把他们雷个半残。”
周琴红了眼笑,扇开他的手将盒子囊入拎包的同时,承认自己对他,从无抵抗力。
秦锐反转手心朝上,“真怕你不收,很没面子的!你看,全是汗。”
这家西餐厅是他的喜欢,以前很多次,也是在这里,他摇曳着红酒杯,挂着淡淡的笑容听她八卦、听她表白。对了,也是在这里,她向他提起宋含笑,说她老公是一开出租车的,不懂体贴,不解风情,满心垂怜她的将来是片“伤心太平洋”。真相呢?人家老公给她买的是mini cooper,在郊区有幢度假别墅般的农庄,姓安的把她护得象块宝似的不说,要玩就玩,要进公司就进公司,可谓千依千顺。这都不算,自己孜孜追求的爱情就在即将降临的刹那,也被她轻而易举褫夺……。凭什么?端出付楚楚状,就有权利同时留下两个优秀的男子?秦锐是那种只管付出、不计回报的人吗?偏就被她迷晕了头,放着真情挚爱不要,一心守候飘渺浮云。
她有什么资格?
周琴突然就发出刺耳的冷笑声,笑完,抽出支烟。秦锐仰在椅背里,没帮她打火,她自己在餐厅当值经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里点燃香烟,幽幽吸了一口,褪尽全部伪装。
“秦锐,谁是你的那杯茶,还看不出来吗?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可以一直把那个叫安子辰的玩到破产。需要吗?”
要查清秦锐悔婚的原因,要查清宋含笑和安子辰,对周琴来说,太简单了。真相就如周金所言,左右就一场旧情事,男主角痴心不改,千里挂念而来,女主角却已琵琶另抱。另抱也罢了,都是些有知识有素养的成年人,不该有把持不住重拾旧爱的荒唐,偏又让周琴在两个可以素不相识的男女闪电般结婚的蹊跷里,领悟到了其父辈间的暗流。
难怪秦锐会笃定地悔婚。
难怪安子辰住市内宋含笑住郊区。
能怎么办,用满腔羞辱炼就的火焰烧毁秦锐的工作、前程?周琴不是无状莽妇,权势之家叠就起的历练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需要得到,还是毁灭。把目标对准宋含笑?那样,与敲锣打鼓将秦锐往宋含笑身边欢送的功效又有什么区别?
她要对付的,是安子辰。就算没有那场偶发的车祸,她也有千百个法计搅得安子辰鸡犬不宁。
只有安子辰,才能让宋含笑作选择,是同仇敌忾地站在丈夫身边与他一起经霜历雪,还是就势揭开凉薄的真性重回昔日恋人怀抱。
而无论她选择哪一种,都是秦锐不能接受的极致。
挚情和薄情,原来,都是无法承担的两难。
秦锐爱的人,固然可以令到他为之舍身忘义,但是,岂能任由她甘愿与他人毗肩,或者,又岂能稍遇风雨便翩然飞离。
周琴这一招,象天下无敌的武林盟主挥指,端端直中秦锐的死穴。但他却不怪她。是非对错,本就该以输赢论定。
只是这一刻,他也想抽烟。很自然地取了周琴手指间的香烟,缓缓吸一口,真是辛涩。记得以前念书时,忙于学业,忙于打工赚钱,困累之致,也想学其他同学抽支烟解解乏。她给他揉头穴,在他颈窝吹气,“锐子,你别抽烟,别抽,那就是毒品,碰都不能碰……。”
他也就坚持到现在。再重要的客户、再过命的交情,递烟来时,统统都作揖推回,敬谢不敏。
然而,也是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吸红烟头,硬起心肠活活戳在人肉上。那样温怯的她,居然可以做到!
安子辰。
他吐出烟雾,绕过周琴的话,有冻僵了般的笑意漫入声音里,“大三开学的时候,我去联系了家教的事回校。前面有群帮学妹扛行李的男生,在起哄要谁谁唱歌。女声很爽快,说她用中文唱两句,如果有人能说出歌词,她就一路唱到宿舍,否则,就该男生们唱。大家都笑,都叫好。于是,她就字正腔圆地唱开,真就两句,很好听的两句,立马,一帮男生全傻眼了。我忍不住快步上前看那女孩,的确象声音一样美……。”
周琴没有打断他,也并不觉得受到了所谓的刺激和伤害。她知道他喜欢喝点红酒,便一边带着倾听的认真,一边握瓶为他的杯中添上一层。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唱的是越剧,‘人说四月春将去,我看是,正当美景和良辰’,你也觉得惊讶?是呵,现如今,哪里去找会唱戏曲而且还唱得很好听的女孩子?她就这样在经管系出了名!很多男生追求她,包括我们寝室,也有一个。我不时听说谁谁谁送的花被插在了垃圾桶上,谁谁谁开着车去抄门被她踢得报警器呜呜乱叫……,也对,漂亮又有才情的女生,应该骄傲,也应该受宠。
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已经很晚了,我从外面回校,经过宿舍楼时,听见树荫下有哼歌声,我凑上前,就着路灯认出是她。长发似水,容光带亮,身上隐隐有酒味,我扶她出来,问她在这干嘛,她笑着、很扭捏地说她生日,在等人。跟了,想逃,我捉了她的手不让她跑,推推搡搡,她被惹火了,忍不住很怨愤地兴师问罪:‘秦锐,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来追我呀?’
不幸,被人听去,系花倒追男生的故事就此传开。为此她一直抱憾,直到我给她打了一个月的早饭,而且见人就声明是给女朋友的哟,这才作罢。”
他的脸上有因回忆到甜蜜而暖和起来的笑意,频频呷酒,玫色迅速漫染双颊,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刻意放纵的轻狂。
“哦,我明白了!”周琴作恍然大悟状,“秦锐,你哪里是喜欢她嘛,你分明就是虚荣,觉得系花倒追自己很了不起。你好坏!”
秦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摇着酒杯,眼光放醉,“一路走来,那个晚上,总象是支撑,又似动力。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那晚我不管不顾地自她身边走过,如果她不表白,我和她,会不会有今天。”
周琴将他指间已然熄灭的烟取下,扔进烟缸,笑着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Cheers!”
“Cheers。”秦锐饮尽那口酒,倒拈酒杯,摆摆手,“后来……,你应该都知道啦。”
没想到吃顿西餐也会喝高。两人搀扶着走出大门,秦锐让打的,周琴拍着他胸脯说没事,到后来,还是依了秦锐。将她送到家,秦锐歪头靠在前车头枕上笑着挥手,说拜拜。
在人影完全消失于视线之后,他慢慢坐直身,请司机原路回西餐厅。司机顺嘴哟了一声,“就上车那位置?”
秦锐应得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