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天山三怪”离去的背影,李少白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便碰见了穆临风逼人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质问、愤慨与忧郁。这令李少白忍不住先行开口问道:“这位朋友,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穆临风爽朗地回答:“当然!”
李少白道:“看来,你现在的心情比较复杂!”
穆临风道:“在没有走进这片竹林以前,我的心情就已经相当复杂了,进到这片竹林之后,我的心情,便加倍的复杂!”
李少白不想问为什么,他知道他马上就会听到答案了。果然,穆临风又道:“是你救了我那位姓霍的朋友?”
“是!”李少白答得很干脆。
穆临风道:“是你叫他来杀我?”
“什么?他这么和你说的?”李少白面显诧异。
穆临风道:“千真万确!”顿了顿,又道:“他死啦!就死在我这把剑下,但我……”穆临风本想说“我没有杀他!”可这几个字还未说出来,李少白却已经替他说了。
呆在那里半晌,穆临风才幽幽道:“你怎么知道?”
“你连童心老儿都不肯杀,又怎么会杀霍云赫呢?”李少白道。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李少白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托霍云赫告知你,被童心老儿缠上了,就一定要狠下心来,分个你死我活,不然肯定要遭殃!”
“童心老儿也死了。”
李少白一双寒星目盯向穆临风,道:“童心老儿的武功,本来远在霍云赫之上,但霍云赫却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由此,你明白了什么?”
穆临风低头望向手中的剑,这把剑刚刚吸过人血,现在变得更加光华耀眼、寒芒四射,他咬一咬牙,抬头道:“身在武林,要懂得如何先发制人。剑,也不是用来劈柴、割草的。”
李少白微微一笑道:“很好,接着说下去!”
“鲜花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剑也一般,只有饮过血以后,才能更为锋利。”这一句是李少白接下来说的,其实,穆临风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要他亲口说出来,他会觉得很残忍,因此,李少白就替他说了。
李少白不愧是令人佩服的侠士,就连别人的想法,他都能及时说出来。穆临风已无语,他收起剑,牵了马,头也不回地一直往东走。
走出这十里竹海,穆临风已饿得几乎可以吞下一头大象了,其间有好几次,他真想把他的马煮来吃了,但他毕竟不会这么做的,他还是当初那个善良、仁慈的年轻人。尽管在不久前,他被那位侠士好好开导了一番。
又忍饥挨饿了一个多时辰,穆临风总算进了城,见到了街头林立的酒馆饭店,他很想大吃一顿,但现在,他心里有事,这大吃一顿的意思,也不过是吃七八碗素面而已。
正巧这时,穆临风瞅见路边有家面馆,招牌不大,里边却干净明亮。穆临风顺手拴了马,就准备一头扎进去,但想法未甫,身体就不能动弹了。穆临风回头一看,只见两个风韵犹佳的大婶,一左一右将他臂弯架住了。
一个大婶柔声道:“这位公子爷,你总算来啦,可把你姐姐我等急了。”
另一个大婶媚眼一瞟:“什么什么呀,还有我呢!”二人一边笑,一边就要将穆临风架入路边的一个豪华酒楼。
穆临风闻言,瞬时羞得脸如红布,心道:“这家酒楼排场倒不小,但看这两个大婶的模样,还有这一言一行,分明是青楼门口拉客的……”
一个大婶似乎看出了穆临风的心思,为了打消他这种念头,便一指对面那个大婶道:“公子爷别怕,这位大婶以前是拉客的,但现在改行了,只是老习惯一直改不了,所以让公子爷误会了。”
另一个大婶朝穆临风道:“别听她疯言疯语,不是这么回事。”又扭头白了另一大婶一眼,道:“切,莫要尽说我,你还不一样!”
先前那个大婶好像想起了什么,便对穆临风道:“是这样的,今天一清早呀,有个卖胭脂的老婆婆来到我们酒楼,付费给公子爷你安排了一个通宵的吃住。”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穆临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在大路口等他,将他热情有加地架进酒楼里去,并且告诉他,在他之前,有个卖胭脂的老婆婆已给他付了帐。
穆临风也不拒绝,只是觉得很奇怪,很想知道那个卖胭脂的老婆婆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得第三天,穆临风特意比往常早起了两个时辰,并且不吃早餐就偷偷溜出门,牵了马,一路策马快跑。其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专门照料客人牲口的店小二,就给穆临风这匹马喂足了草料,现在,这匹马跑起来就如同离弦的箭。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甩掉那个卖胭脂的老婆婆啦。”穆临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勒马在闹市中慢慢行走,一面留意寻找落脚的地方。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吆喝:“胭脂水粉啦!快来看快来买啦!”
寻声望去,穆临风见到一老婆婆头上包着条蓝布方巾,手里提了个竹篮,竹篮上边盖着粉红的绸布。老婆婆正一边走一边叫卖:“胭脂水粉啦!不买就可惜了呀!”
穆临风看这老婆婆虽然满脸皱纹,可走起路来还精神得很,吆喝起来也中气十足,这其中的疑点实在太多了,他甚至想,此老婆婆莫非正是给他安排吃住的那位老婆婆?
正低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穆临风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很凶的吵嚷声,他于马上抬头一看,就见一群人正在追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而那小乞丐左躲右闪不得脱身,眼看就要被一个大胡子逮住了!
穆临风正要挺身而出的当儿,忽见人群里身影一闪,先前那位卖胭脂水粉的老婆婆已将脏兮兮的小乞丐拉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跑出了人群,七弯八拐地消失在街道口。
除了大大的惊讶,穆临风至少还可以断定一点,那个卖胭脂的老婆婆不是个老婆婆,她没有那么老。
听得后面追踪的人越追越远,小乞丐总算松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是个小乞丐,她叫左晓倩,是个漂亮的姑娘。她之所以打扮成小乞丐的模样,是为了救人。可她依然被那么多人追踪,只因为她的化妆技巧并不太好。
不久前,这个叫左晓倩的姑娘,阴差阳错地成了冷月宫的人,并被人在手臂上作了记号,因此她想,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逃脱冷月宫这个恶梦纠缠的组织了。
但突然有一天,晓倩姑娘见到了一个被关在玉莲洞内的天仙姐姐,看第一眼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她。当然,左晓倩也不是个对女人也感兴趣的女人,她喜欢这位天仙姐姐,只因为她的清香与脱俗,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这位天仙姐姐托左晓倩去找一个人,那便是一个带剑的白衣少年。巧的是,左晓倩正好认识这么一个人。不但认识,且一直在想方设法要联系他。当然,这个带剑的白衣少年,便是穆临风了。
于是,左晓倩用一点儿稀泥和面粉糊在脸上,照照铜镜,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再把头发弄得很乱,直到鸟儿可以在上面筑巢,然后将衣裳反穿起,就潜身出了门。
可左晓倩前脚刚一踏出门,冷月宫的那些混混们便从后面追来了,一追就追到了这座城里。而现在,她摆脱了那些混混的追踪。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对这个卖胭脂的老婆婆异常感激。她眼里闪动着泪花,发誓道:“老婆婆对我的恩情,我左晓倩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卖胭脂的老婆婆转过脸偷笑两声,回头道:“举手之劳,应该的!恩,我姓黄,名玉曦,你呀,叫我黄婆婆就是啦!”
但这卖胭脂的老婆婆名堂可真不少,只要一看到左晓倩有离开她的意思,就一会儿说她头晕,一会儿又说她肚子痛,没完没了的,俨然左晓倩不走,她也就没事儿了。
直到此时,左晓倩才终于意识到,她似乎已被这卖胭脂的老婆婆缠上了。
这个卖胭脂的老婆婆,的确不那么老,如果一定要说她是老婆婆,那也是天底下最最年轻的老婆婆了。
这个“老婆婆”,便是熙玉。上次被穆临风和左晓倩气跑以后,她就四处打听卖药郎中黄文轩,也就是熙玉的父亲家的住址,一家人终于团了圆。
这一次,熙玉本想把穆临风接回去的,因为她父母,也曾经是穆临风的养父母。但她知道穆临风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他不回。当然,到现在,穆临风还是改变了一些的,至少,那九头牛不会反被他拉走。
想起半年前,血蝴蝶叫她对穆临风撒的那个谎,害得那傻小子以为她失了踪,四处奔波寻觅,只为了找到他心上的“苕儿”。每每这时候,熙玉便有点儿感动得眼眶发红。
是以,熙玉将自己“改造”成一个卖胭脂的老婆婆,在暗中照料与关心穆临风,好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现在,熙玉又遇见了那个该死的左晓倩,那个被她视为情敌的人。就在看到那小乞丐第一眼的时候,熙玉便认出了她,她让她生气、让她累,她怎么可能忘得掉她的模样呢?因此,她要将她拉得离穆临风越远越好,来个釜底抽薪。
当左晓倩意识到自己被这卖胭脂的老婆婆缠上以后,她很着急,心里总是惦记着她那个被关在玉莲洞内的天仙姐姐。“她还好吗?会不会又被那群可恶的变态狂用冰块冷冻得瑟瑟发抖?或者用毒气折磨得奄奄一息?”
但天性单纯的左晓倩,并没有看出这个“病痛多多”的老婆婆,就是熙玉。当然,熙玉也没怎么骗她,她的确姓黄,因为她父亲姓黄,但她回去以后,不想再用血蝴蝶给她取的名字,于是,她将原来的名字倒过来,就叫“玉曦”了。这个“曦”字,当然有从新开始的意思。
但熙玉却看出了左晓倩的焦急,因为左晓倩是个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透明人。“你现在急着去找一个人,对吗?”熙玉问左晓倩。
“是的,很急!”
“他是你什么人?”熙玉步步紧逼。
左晓倩挠了挠脑袋,脸色微红,道:“一个哥哥。”
熙玉却还不肯放过她:“一个什么样的哥哥?”
左晓倩真的很急,她不想和一个糊里糊涂的老婆婆饶舌,只道:“一个哥哥,就是一个哥哥,这么简单。”
熙玉仍然不依不饶:“那见了之后呢?”
“见了之后,我就带他去救我那天仙姐姐。”顿了顿,左晓倩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可怜的姐姐哟--”
熙玉听得穆临风眼前又将冒出个什么“天仙姐姐”来,不禁心里一酸,但一想到左晓倩的善良与无私,熙玉便即惭愧起来。可她现在还是老婆婆的装扮,她不能让自己露了馅,于是,她假装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好吧,我和你一起去找那个带剑的白衣少年,呃,也就是你那个哥哥。”
“真的?那我们快一点,‘天仙姐姐’正在不停地受苦呢。”
看着左晓倩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熙玉也安心了许多。对于****,或许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但****又分很多种,当我们认为一种****比另一种更为伟大的时候,我们选择搁下小爱,顾全大爱,此时的熙玉,便是这么想的。
这日,穆临风照旧同往常一般,从卖胭脂的老婆婆前一天为他订好的客栈里走将出来,骑上他的马,准备继续朝东南方向赶路。
穆临风心里很焦急,不知道莲师妹现在到底被困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少苦。但他可以推测到,那些为难莲师妹的人,一定与冷月宫有关联。
便在此时,卖胭脂的老婆婆突然从路边的树丛里冲了出来,后边还紧跟着那个不伦不类的小乞丐,二人双手张开,呈一字型拦在穆临风的马前。
马儿突然受惊,立时发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正欲从面前这二人的头顶飞越而过,穆临风想要勒马已然不及!就见那卖胭脂的老婆婆突然一个箭步,身体射向了道路的另一边。而这小乞丐的躲闪方法,却是相当奇特,只见“他”身体朝前一倾,接连几个筋斗,也已翻出道边数丈。
这时候,穆临风的马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看到这小乞丐翻筋斗的模样,穆临风就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便是左晓倩。左晓倩本来同他一起出来寻找霍云赫,可现在受他连累,不幸被沦为冷月宫的走狗。就连那霍云赫本人,也死在了他的剑下。
霍云赫的死,只为了用鲜血唤醒穆临风的英雄气概,让他明白作为一个剑客,不能讨厌见到血。在必要的时候,要敢作敢为、勇于拔出他的剑,让它去接受鲜血的洗礼。现在,在穆临风的剑锋上,已留有一个死去的朋友的心声。从此,他可以不再顾忌这把剑是否碰到更多的血,因为,连好朋友的血,它都碰过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将它封存在剑鞘里,四面危机而无动于衷呢?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穆临风忽然觉得更惭愧。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回头,就看到了熙玉与左晓倩。
熙玉与左晓倩都已将脸上的伪装卸下,以本来面目出现在穆临风的面前。但穆临风却依然不相信,这两个人会是熙玉与左晓倩,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么样的两个人,居然能有说有笑地一起来找他。
但一眼见到穆临风,左晓倩也只勉强叫了声:“临风哥哥。”熙玉则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埋下头去,脸上的表情瞬时之间变得委屈无比。
此时无声胜有声。不管谁和谁做错过什么,忍受过怎样的苦,作过什么样的牺牲,付出了多少,歉疚了多少,都不必再提起。只要彼此心知肚明,便够了,从此以后,可以一起去面对残酷江湖的,就是生死之交的亲人。
但左晓倩总是惦记着她那个“天仙姐姐”,时时刻刻不能忘记她在受煎熬。“临风哥哥,你认识莲儿姐姐吗?恩,她说她是你师妹。”
穆临风忽然变得惊诧且焦急,连连道:“是的,是我师妹,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她叫你来找我吗?”
从穆临风的言行举止中,熙玉已然看透,里边包含的是什么。所以,她现在很清楚,她往后应该把穆临风当做什么人。
左晓倩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心道:“我不顾生死安危来找你,你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知道着急你那莲师妹。”但即而又恢复了纯真,回道:“她被关在万里水乡的玉莲洞内,她让我来找你,她说,只有这把剑,才能对付关押她的人。”
穆临风道:“关押莲妹的,是什么人?”
左晓倩道:“好像叫什么‘瑛子宫主’。”
穆临风大吃一惊:“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