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和高洋俩沉默了，也看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睛里打着滚。
苛月在一边气忿地说：“这当儿子的也是，连个医疗保险也不给买！又不是没有钱，两口子都有资助，况且老人还在打工。”
安怡在一边悄悄擦了眼泪，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苛月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日子过起来都吓人，转眼功夫又是一年。侨侨过了两岁半，满嘴也胡说八道上了。冲着爹不叫，常常叫“熊”，冷不防还管妈叫“臭厮”。该打的不是儿，当爹当妈的总是没法改掉自己的不正经。主要是心里烦事太多，说没地方说，道没地方道，只好两口子打架找路子发泄。说起来日子过的也够寒酸的，儿子站在那儿都像个大小伙子了，衣服衣服没个象样的，玩具玩具没个新鲜的。逢年过节、生日的也没什么让孩子欢喜的礼物，做妈妈的真觉得惭愧呀！熊他爷祖宗那儿，一个大寿，熊爹一出手就是两百块寄回去。自己儿子过个生日、节日呢？他爷祖宗不说送个礼物表示，连个屁都不放一个！想到这儿，她火就上来了。给你爷花两百，给我儿花个二十总不算过分吧？血劲一上来，杀到餐馆里就给儿子插了两根半蜡烛，过了一个两岁半生日。这火点了个开头，侨侨整天缠着他爹去那儿插蜡烛。当爹的对儿子是百般耐心，向儿子发誓，只要找到工作，一个星期给儿插一次蜡烛。儿子开始追问他爹：“爸爸哪时候找到工作呀？爸爸怎么不找工作去呀？”
儿子的话替娘说了，娘的话都苦咽到肚子里了。老熊的课已经全部修完了，剩下的事就是找工作、结束论文。可找工作的信发出了百十来封，没一个地方肯定要的。赞美的话听了不少，都是美国佬办事的面子话，没喜人的地方。百般无奈，他还是准备转计算机系，放弃读数学博士。可资助的事又是问题。如果自费，十个月、半年的，家里的存款还支持的住，但谁能保证你以后就能有资助呢？钱是最大的问题。苛月劝老熊多找一下系里，只要转过去一年半载肯定给资助，咱们就咬咬牙自费一段。实在不行，苛月就准备再次“出山”，干它一年半载的黑工。老熊想，还是稳妥一点，路到绝人之处时，再劳驾媳妇了。于是，他多方去努力了。
安怡和高洋这边还都不错。尤其是安怡，自从孩子保留下来以后，建法对太太可算鞠躬尽瘁。安怡一帆风顺入了学。现在母亲又要来了，两口子也风和日顺了。由于他们是无计划怀孕，安怡和高洋俩都没有来得及买医疗保险。怀孕之后买医疗保险，产前检查费用保险公司全盘支付，但生产时的住院费用自理。现在她们盼就盼着能顺产，一切顺利的话，整个生产下来，也就支付个住院费用，不过三千块。医院是按分钟计算钱的，所以，没有医疗保险的产妇都坚持到最后才进医院。反正疼是避免不了的，在医院里疼，在外面疼都是一样，到不如晚进医院少花钱。这边姐妹三人商量好，只要安怡一有反应，苛月就立即赶到，和建法一起陪安怡。高洋负责带侨侨。苛月打心眼里心疼安怡，看她小不点的身子，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几个小时窝在教室里，真够她受的。
家家都有本经念，没几家日子过的顺顺当当。出去的人忙，呆家里的人闷。苛月这阵子心好烦啊！整日里眼皮下就是个侨侨，翻来覆去的吃喝拉撒。她一日三餐紧着给爷俩翻花样，比不上一级厨师，也赶上二级厨子了，还是个中外结合的厨子。可哪里是她的兴趣？是没法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后方无力，前方能杀敌吗？心里甭管舒不舒坦，总不能缺餐少顿的。干的苛月没个出头之日。她在熬呀！莫非也得来个“八年抗战”？那时候自己成了什么？人都老了，还学什么技？读什么书？整个造就了一个不伦不类、不洋不中的家庭妇女，这一辈子也就砸了。她越想心就越烦，火就越大。碰上熊这号人，从来就没一句体贴人的话，更不会照顾人。她一想出国以后，女人最得意的年龄，玩儿没玩儿好，吃没吃好，穿没穿好，工没少打，气没少受，回到家又碰上个不会体贴老婆的丈夫，真是倒了邪霉！再想起自己做月子那会儿，三天不到就下地做饭，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
老熊有话讲：“你这娘们就是不知足，咱爷们外面给你赚钱，你他哥的在家不好好养人，养的大的小的一身子脾气！”
他怎么就会火上浇油呢？苛月恨的可哪儿找不到擀面杖，大骂起来：“你他哥的，成天吃饱了不嫌撑着！老子这边只要有一口气，病死！累死！你小子眼睛里手里就没一点活！容你他哥的长爷气，就不容我长脾气？你给我滚！滚到学校去！让我眼不见，心不烦！”
苛月的火真起来了，老熊也才能熊下来，两手一伸，压住气：“好，好，好，我滚！我滚！”
他滚了，家也就清静了。这就是一对地地道道的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首，上辈子不知道谁欠了谁几码，左扯右扯扯不平。
二月底的气候还不见喜人，苛月除了到商店买菜，整天还是圈在家里。电话能稍稍解点闷。家里只要来电话，总是侨侨先接。孩子也是闲的发慌，等他爹从学校里打来电话。这会儿，电话铃响了，悄悄呀呀小语叫上了。
“妈妈，电话！不是熊爸爸，是洋叔叔。”
洋人打来的？没准又是推销员作广告的。苛月毫不精心拿起了电话。
“你是林安怡的姐姐吗？”对方问。
她一听，心里“嘣嘣”跳起来。
“你的妹妹在急诊，让你马上去！”
苛月一下懵了，疯了似地抓件衣服，拉起侨侨就跑。转一想，还得通知高洋。马上电话打了过去。安怡一定是提前进医院了。她没有按预定的方针办，进的是急诊。弄不好要出事。
苛月先到了高洋家，高洋已经在家门口迎着他们了。她把侨侨放下车，转头就往医院跑。
进了医院，直奔接待处。护士告诉她，安怡已经在产房待产。跑上二楼，对准病房号，走出来两个小伙子。
原来就是这两位学生给她打的电话。他们是安怡的同学。安怡在班上发作反应的，他们叫了救护车，又跟了过来。苛月千感万谢救架有功，然后就跑到待产室去看安怡了。
安怡已经疼的死去活来。苛月前脚进门，医生后脚就赶来了。紧急关头，建法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安怡在教室里破水了，现在宫缩五分钟一次，估计孩子会很快就要生下来。苛月和护士一边一个拉着安怡的手，配合她做深呼吸，以便减少疼痛。安怡疼得大汗淋淋，失去自控。医生问她是否需要注射麻药。苛月知道这种麻药，生侨侨的时候用过。针是从后颈椎腰部注射，有一定的危险性。苛月问安怡是否能再坚持一会儿，就不用这种药了。安怡几乎无法再忍受了，决定用药。
麻醉师赶到了。了解完安怡的抗药情况，然后让她签字，进行注射。这种注射对产妇来讲已经是像蚊虫叮咬了。苛月搂抱着安怡，配合着麻醉师给她注射。一针，又一针，苛月的心都揪起来了。怎么就不能一针见效呢？这水平啊！终于，针扎到了点上，麻醉药通过电子仪器控制，一点一点注入了人体。
随着药物的作用，安怡的疼痛慢慢减轻了，最后达到了平静。现在她们可以通过仪器表看到宫缩的强烈程度，而安怡却没什么知觉了。
苛月趁此给高洋打电话，让她千方百计通知到建法。又让老熊在计算机网络上给中国学生发出紧急通知，发动所有的人尽快找到建法。
安怡躺在床上苦笑到：“这两天我就左眼皮跳，预兆不好。建法还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本来最怕让人知道了，每次上课都早早地坐进教室，怕人家看到。下课了，又等人家都走光了，最后再悄悄遛出来，总觉得挺个大肚子挺难为情的。又怕课间上厕所，课前连水都不敢喝。这下可好了，不但班上的人都知道了，救护车一响，全楼的人都知道了。唉！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苛月一听，笑着安慰到：“嗨！在美国，生孩子是光荣的事，你看我们老熊他们系上的教授，太太刚检查出怀孕，乐得什么似的，没进系门口，嘴就咧破了：‘我太太又怀孕了！’你看你这个人，倒是躲个什么劲？那救护车一响，让你一鸣惊人。十个洋妞九个都想走这么一遭的，她们不是没福气嘛！”她尽量说些轻松的话来安慰安怡。
安怡还是叹着气：“急着办母亲出来，还是急不过这孩子出来。建法也是，平日里形影不离，到了关键时候，又到处找不到。还每天祈祷呢，祈祷出什么结果！”
“哪有那么大顺的？他们上帝讲，人到世上就是受磨难的，不背着十字架跟他一样受苦，都进不了天国呢！我们佛门上不也说，要过九九八十一难！你想那么多干什么？祈祷上帝，菩萨保佑，孩子能顺产下来就谢天谢地！”
好歹让苛月劝得她心平气顺了，建法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真没法责怪他，怕复印机对孩子有影响，帮安怡复印材料去了。这会儿功夫出的事，谁能怎么样？
护士一看建法来了，高兴地迎上来了：“你好！是林先生吗？”
“不！我姓郑。”
护士笑到：“对不起！丈夫还是男朋友？”
“丈夫！”
“丈夫？这太好了。”护士小姐拿起笔准备填表了。
等护士忙完了，苛月笑着说上了：“我怀侨侨那时，每次看医生他都问我结婚了没有？没结婚哪来的孩子？结果他是看我从没戴过结婚戒指。那咱就戴吧！戴了一个显眼的给他看看。他一看见，又立刻命令我摘掉，他说他不希望看到我手肿以后再给我的戒指动手术。”
掐算着时间，顺当的话下午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苛月抽空回来帮安怡收理房间。她又把猪蹄、鱼拿下来解冻。之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相机送去。
安怡这边医生已经开始准备接生了。苛月没有进去，别看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见了血就怕得要命。这会儿她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人喊着“用劲！”她在外面也跟着用劲，恨不能帮人家把孩子生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里面没动静了。苛月急忙扒到门口探听，正赶上护士跑出来。护士小姐笑眯眯地说：“准备手术。”
苛月一听，傻了眼。发生了什么事？建法走出来了。他说胎儿的额头朝上，无法正常分娩，要剖腹产。苛月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两眼直愣愣傻呆着。她曾问过医生，安怡是否可以正常分娩？医生还脑瓜一仰：“当然！”早诊断出来，何苦折腾这么长时间！奶奶娘的，这损失的钱谁来付？我是掉进钱眼里了。我们这些穷学生家庭，一分钱掰两半的花。你医生拿钱当手纸，一个小小的误诊，能掀了我们的稀饭碗。这一上手术台，再加上住院费，还不让人叫妈呀！苛月气的说不出话来。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她才从傻梦中惊醒。
“女孩！”
建法一脸欢喜出来报信，苛月急步跟了进去。孩子六磅多一点，不大也不小。建法抱着花布裹着的孩子，悠啊，悠！充满了无限的慈爱。
安怡太累了，因为药物的作用，她静静地睡了。
仅仅一天，安怡就出了院。她几乎被鲜花埋住了。很多对不上姓名的同学、系里的秘书、教授都送来了鲜花，两辆车都装不下了。他们从医院出来，浩浩荡荡的，周围人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在这里，疑惑的很。苛月裂着大嘴，趾高气扬的。心想，看看我们中国人，震震你曼哈顿。无论是谁伸出了脖子，没等人家开口，她就先张扬了：“电影明星！电影明星！我们的电影明星！”
悲喜交集，医院里结帐下来，六千多。大家只字不敢提，放在谁身上也心疼。安怡剖腹产后行动不便，苛月、高洋有空就过来帮忙。建法还要帮安怡听课，代她记笔记。苛月做饭最在行，料理孩子也经验十足，只要她在，谁也插不上手。侨侨异常兴奋，紧着凑热闹。给孩子换个尿布他都要凑到跟前。突然他发现紧急情况，大喊起来。
“啊呀！我的天呀！她的牛牛哪儿去了？”
几个女人先是一愣，转过神来才笑的不亦乐乎。
苛月解释到：“只有男孩才长牛牛，女孩没有。傻儿子！”
“那她怎么撒尿啊？”侨侨瞪着大眼睛又问。
苛月还怎么说呢？不耐烦了：“她从屁眼撒！”
侨侨若有所思，说：“那她拉尿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