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望了一眼阿漓,随即转身在桌上添增了碗筷:“菜都凉了呢!”
君洺神色凝重地走到一旁关紧了门窗,又扣指在屋子上加了消音结界,女子看到他的举动,停下了动作,稍有不安地轻声问:“怎么了?”
君洺走到桌边搬了把椅子让阿漓坐下,然后说:“边吃边说吧!”
女子也坐了下来。
桌上都是海带、鱼虾一类,阿漓并不想吃。这些年来,她习惯了做冤魂,何曾再尝过这人间烟火?然而,她诧异地发现这个身体里另一个魂魄并不屈服,手很坚持地夹起了菜。
良久,君洺才开口对女子说:“浅浅,她是阿漓。”
名唤浅浅的女子惊异地望着阿漓,满脸不相信。
君洺补充:“是还魂术。”
“真的是阿漓吗?”浅浅眼睛红了。
阿漓却很冷静:“公主已经忘了阿漓了吗?”
虽是清的声音,那语气却让浅浅颤了一下,然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喃喃地唤她“阿漓阿漓……”泪如雨下,让美人更动人。
君洺抚了抚浅浅的头,说:“你先别哭。阿漓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浅浅收住眼泪。
“了却未了的事。”阿漓答道。她顶着清的模样,却不似那般单纯,那般开朗。
“还有一件事,”君洺顿了一下,“小林被缚命海草缠上了。”
“啊!”浅浅惊讶万分,“小林?!”
“是。他不知为何来了这海底。”君洺低头。
沉默了片刻,君洺说:“等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动手了。”这仿佛是一个宣言,时光被分割,之前和之后,生活作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多年的蛰伏是为了有朝一日冲上云霄。
那一刻,分不清是阿漓还是清,静静地望着那个叫君洺的男子,看着他眉宇间的君主之气,静静的,一直没有作声。
陌生的海域,茗儿泣不成声,尤华不再操纵结界,而是搂住了哭泣的茗儿。
沉默了很久,尤华才开口说:“对不起。”
“为什么……”
“清和林陷入了困境,我们自然不能不帮他们。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哪里?”茗儿擦干了眼泪。
“我也不清楚。”尤华低头望着茗儿问,“你相信我吗?”
茗儿点头:“嗯。可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了。”
“我知道。”尤华用手指在结界上画了一个符咒,茗儿看出了他加了一道隐身结界。随即,尤华驱动结界,向着海底城前进。
溪和维夕离开林他们不远后就停了下来,他尚不明白尤华为什么示意他丢下清和林自己离开。而最终他和尤华他们也失散了。溪顿时感到很茫然。他低头望着维夕,却惊喜地发现她幽幽地转醒了过来。溪立马蹲下来扶起了维夕:“你感觉好些了吗?”
维夕神色茫然地望着溪:“我怎么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你只是晕过去了,不会有事的。我们在海底。”
维夕点了点头,她靠在溪怀里,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再开口。
而后,他们就看到一条很美丽的小鱼向他们游来。
“真好看!”维夕笑了。
然而,溪却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原来,那小鱼是尤华派来的,说他们去了海底城看到了通缉令要抓他们。而尤华希望溪能引开那些抓捕者的注意,好让尤华和茗儿混进内城去。
传达完毕后,小鱼儿自动消失了。维夕惊讶地“咦”了一声。
溪来到维夕的面前,慢慢地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她。听到林被缚命海草缠住,而清被附身时维夕的小脸刷白了。但她还是静静地等溪讲完。最后,她很懂事地点了点头:“我们就照尤华哥哥说的做吧!”
溪轻轻地抱紧了她。然后松开,站了起来。先是唤了精灵之光,这样一来便于自己看清周围情形,二来方便将抓捕者引来。
然后,溪和维夕也向海底城进发。
一觉醒来,浅浅已经去城里买菜了。然后,阿漓看到她匆匆进屋,关好了门。
“怎么了?”君洺接过浅浅手里的菜。
“城里贴了通缉令,要抓捕潜进来的外族呢!”浅浅皱起眉头。
君洺望了阿漓一眼。而后者一副仿佛事不关已的样子。
“哥,怎么办啊?”浅浅担忧地问。
“我有主意了。”
片刻之后,君洺和阿漓跪在海族首领的面前。
海族之王已经年老了,他的身边站着的两个,一个是海族王子,另一个是丞相。王权其实早就落在他俩手上了。
丞相俯视君洺,说:“你说你抓到了潜进来的外族?”
“正是。”君洺没有抬头,所以别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反倒是阿漓无畏地抬头望着海族的首领们。
“大胆贱民,说,你混进来是何居心?还有你的同党呢?他们在哪里?”王子年少气盛,首先沉不住气。
“王子殿下是在说自己是贱民吗?”阿漓笑容灿烂,而一旁的君洺却暗暗手心冒汗:她没有按之前约好的说。
“你……”王子扬手,“把她拖下去用刑!”丞相看着王子,大有看好戏的姿态。而昏庸的海族之王,早就在龙椅上打起了瞌睡。
一旁的侍卫过来拖阿漓,但阿漓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充满了讽刺。王子看着那样的眼神,突然就很心慌,似乎有什么记忆就要破壳而出……让他下意识地想折磨她。
然而,阿漓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王子心虚地怒:“你笑什么?”
“笑你认不出我是谁。”
“你是谁?”王子质问。
君洺不安更甚,欲抬头说什么,却听见阿漓突然说:“我是他的女儿。”抬头看见阿漓指着海族之王。
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昏昏欲睡的海族之王也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
阿漓面色坦然,没有丝毫的慌乱,让人不得不信服。
“我们怎么才能相信你所说的呢?”丞相坦然地问。
阿漓一笑,那眼神,分不清是清还是阿漓,忽然道:“我身上的气息你们感觉不出来吗?”
那一刻,君洺不解地望着阿漓,而丞相却忽然变了脸色。海族之王昏庸不清醒,王子年纪尚小,他们都觉察不出她身上的气息这没什么,但是,他感觉得出。况且,君洺和浅浅是当年给了他们海族之魂才能在海底自由走动而不用辟水结界,可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不喜欢一直在水下。可是,面前的阿漓却丝毫没有不适。如鱼得水。
海族之王突然开口说:“当年我遇上你娘时,她就和你现在一个模样。”
就这一句话,敲定了阿漓的身份。甚至阿漓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但是,她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觉得,身体里面另一个灵魂并不简单。
君洺是一个人回家的。阿漓已经以公主的身份留在宫里了。事情完全不在他的预计之内。原本他的计划是让阿漓涉险被抓,那样,就可以用另几个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那时,君洺再实行他的计划就容易得多了。但是,阿漓根本没有听他的安排。
他越来越觉得,阿漓并不是之前他认识的那个阿漓。也许是因为她附身的那个叫清的女孩太强了。以至于他时常就分不出她究竟是谁。
想到清,君洺就又想起了小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时间不多了,他不知道小林能不能等到他。他也一直很奇怪,小林为什么要来这海底,而他身边的这些人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他飞快地游回自己家,他必须和浅浅好好合计合计。
尤华和茗儿在海底游走了很久,但是,他们一无所获。冷静如尤华也不免开始怀疑他高估了自己能力。毕竟,他们要查的事本就没有任何方向,而此时他们又置身于辟水结界内,无法与海族交流。而形势现在又十分危急,清被附身,林又被缚命海草束缚,溪和维夕此时又应他的要求引开海族的注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有什么不测,他都不会心安的。反而是茗儿,安慰他的:“别着急,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尤华点了点头。
他堂堂一个大天使。在这海底,委实施展不出手脚,但是,为了清他们,他必须振作起来。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望向外面游走的鱼儿,心中渐渐有了主意,虽然有点冒险,而且可能不是很有用,但,值得一试。他驱动结界向一群鱼前进。
阿漓穿着公主装坐在水镜前,伺候她更衣的下人已经被她吩咐出去了。她看着镜子里这张陌生的脸,脸色微微有些变。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但是,她还是必须步步为营,不能操之过急。
她望了望整个房间,脸色又是一变。有意无意,她再次入住海族王宫时,又住在这一间房间里。也许,一切从哪里开始,就必须从哪里结束吧。但是,房间里的装饰已经完全变了,难怪她之前不仔细看没看出这是自己住过的房间。
阿漓唤了一声,门外进来一个下人,眉目有些熟悉:“奴婢池湮,见过公主。”
阿漓不作声,仔细端详了她一番,然后,摆手示意她免礼道:“这房间似乎是有人住过,不知是谁?”
池湮脸色一黯,说:“没有人住过啊。是奴婢打扫得不够干净让公主不满意了吗?”
阿漓明知她是撒谎却没有拆穿,只是挥手说:“没有。既然不是有人住过,那我住得也甚是安心。你先下去吧。”
池湮临走时关上了房门。所以,没有人看到,阿漓一眼算计,一眼清净,开始自言自语。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被我附身还能控制自己?”
“把你知道说出来吧。那样,我们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
“我们都成一体了,你相信不相信我有什么关系吗?”
“好吧。”
【记忆】悲伤的恋情
记忆里,那时候铺天盖地的血将一片纯蓝的海染红。刺鼻的血腥味,让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漓都没有胃口吃饭。
那时候的君洺护着浅浅,自然顾不上阿漓,她没有怨,只是自己尽力保护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一点一点被逼向船尾。无助刹那间攻陷了她原本坚硬的心。后方的水面,是双方的尸首,无数探出头的海族举着武器,摇着巨大的鱼尾在等着她落水。生死一线。
突然,他出现了。没有华丽的开场白,没有帅气的姿态。他只是往她面前一站,横刀挡开了海族的进攻。
混乱的场面,阿漓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只是,在他的保护下,她一直平安地坚持到了战争结束。
战争结束的时候,带来的军队几乎全军覆灭了,最后只剩下君洺、浅浅、阿漓和他。不过,海族也受了重创,以至于之后那么多年都只能在海底蛰伏。
当时,阿漓以为他们死定了。但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最后,海族之王会将他们四个一起带到海底。所有传言都是说海族如何如何凶残的,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反而是在战争结束后,将他们四人安置在海族王宫的客房里。
客房,却像是软禁。每天都会有人送来三餐,不能出房门,不能和任何海族交谈。那些海族看他们的目光明明是很仇恨的,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海族对他们动手。阿漓他们虽然疑惑,却因为君洺和浅浅都是温柔的人,所以,最后大家便很安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直到事发。
那之后,在阿漓被束缚于缚命海草的无尽的岁月里,她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是不是他们就会永远在那宫殿里平静地住下去。就好像,他们从来就是海族一样。
“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分不清是清还是阿漓抬头望向窗外。有鱼群翩翩游过,蓝色的水纹荡漾开来。她的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时光,一直看到了渺远的过去。
客房。
阿漓在等他过来。因为初到海底不习惯,阿漓生了病,所以,他每天都会来看她。他不善言辞。但是,能陪在她身边还是让她觉得很温暖。早在他为她挡住那些海族时,她就对他芳心暗许了,如今,两人之间只是阻了一层纱,捅破就可以了。
然而这一次等来的却不是他。
少年闯进房间时,阿漓正好把一碗汤药喝完,数着时间等他来。然而,满室的清静却被少年打破了。“你是谁?”阿漓一不解地望着少年那清澈的眼眸以及那陌生的模样。那场战争没有什么收获,却让阿漓对海族的成员很是熟悉。但她对面前的少年毫无印象。
少年的眼里没有仇恨,这更加令阿漓疑心。但这深海底下,除了海族又有谁呢?
少年没有回答,反而仔细端详了阿漓一番,然后才开口:“我才该问你是谁呢!”
少年往椅子上一坐,继续打量着阿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双腿上,脸上的困惑更盛。
少年突然怜悯地问:“断尾很痛苦吧?”
阿漓愣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海族王宫里为什么会有人不认识他们。明明所有海族都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这是第一次相遇,带点戏剧性效果。
那之后,少年经常来看她。他说他叫沐之蓝。很奇怪的名字。而阿漓却留了心眼,以蓝为后缀,是海族王室的习惯。那么,他在海族王室里扮演的是什么身份呢?
而阿漓等待的那个他却反而不见了。自从沐之蓝出现之后,那个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君洺和浅浅也很少来看她。即使来了,也对她避而不谈那个他。她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越来越担心。
等到阿漓病好了可以出门时,却突然听到有海族在议论说海族王子要娶她为妻。阿漓惊呆了。
那一天,阿漓站在院子里,隔着珊瑚石听见那边有海族说起她,她便停下脚步,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其中年长的一个说:“听说了吗?王子殿下要娶那个叫阿漓的外族。”
“真的假的?她可是我们的仇人啊!”
“那有什么办法。王子看上的女子……再说,吾王那么宠溺他,连战争的事都不让他知道。反正,阿漓也已经是我们的囚犯了。只是怕她对王子不利。”
“你知道得还真多。”
“嘘——可别让谁听见了!我也是偷听来的。”紧接着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阿漓呆立在院子里。原本打算去找人的心渐渐冷下来。她转身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