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他丧命还不算大事件?!”狐妖怒了,“照你这么说,天下妖怪没坏蛋了!”
“好吧。”道士自认理亏,“我十恶不赦,我猪狗不如。”
狐妖点了点头,然后把道士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他,“这才乖,别再多想了。怀着爱又得怀着恨,多折磨人。我们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最可怜,才做一些无奈的事,可你至少还有我吧。”
“青争……”道士躲在狐妖温暖的怀里,他拥紧她,在望砖青瓦的屋子里,一袭暗蓝的道袍和一身火红色的纱衣。
他们相拥而眠,道士面挂泪痕,渐渐陷入又一个长梦之中。
“真的有鬼!真的有鬼!她是鬼!她是鬼!”书生揪住道士衣襟,丧心病狂地喊了半天。
“我知道,但现在是白天,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道士安慰了书生。
书生一抬手又一抬脚,展示了一下四个十来斤沉的重铁镣铐,“等到晚上就来不及啦!”
道士扳了扳拴住书生的铁链与铐子,摇了摇头,“用的是智能锁,我也开不出来,但我可以等到晚上找女鬼谈判一下,我想她可能会卖我一个面子。”
“什么叫可能会?!如果她不会,那我就死定了?!”书生都快把道士的衣服扯烂了。
“别这么说,我还是有点把握。”道士安慰他,其实道士也很想指责书生的轻率与疏忽,但他是真的感觉到了这个少年的恐惧,道士没有雪上加霜。
为了让书生平静下来,道士只是一拳打晕了他。
然后道士独自跑去榕树下,挖出了女鬼的骨灰瓮,抱着它又回到寺中,盘腿坐在佛像前等着女鬼出现。
同所有爱搞气氛的女鬼登场方式不一样,没有阴风,没有白雾,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光乱闪,穿着素缟的女子只是轻轻推开寺门走了进来,衣角微浮。
她一手提着剑,剑锋在地面划出冰蓝火星,一手提着一个人头,她把人头扔在道士面前,道士认出那是逼着他还债守摊的茶摊老板,道士对女鬼的通晓能力与冷血杀气噤若寒蝉,但他克制住自己面不改色。
女鬼昂着头,低睨着道士,也看着他手中自己的骨灰瓮。
道士说:“你有种!但你不应该为难一个书生,你和我斗,我还算有法力,但书生连杀鸡都不会,你欺负他,你就是恃强凌弱,在道义上是不公允的。”
“是你来晚了。”女鬼冷言相对。
“这我不否认,活该这个书生倒霉,最初是他不喜欢让我跟着的,后来我又遇上在这一带为非作乱的狐妖纠缠,耽误了三天,想不到他就栽在你的手里。”道士说。
“哼,我说你来晚,是指你来晚一步送死,你以为你救得了他?!”女鬼一剔眉,眼露杀机。
“切,你也甭装模作样,我早听说兰若寺中的女鬼杀人不眨眼,可你过了这些天都不杀他,别告诉我你只是想把他养养肥了再杀!”道士忙转移话题。
女鬼与道士对峙着,她渐渐松了口,“你虽然是个道士,但你法力太浅,我知道你最近被狐妖弄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只因兰若寺由我所控,她才没再跟随着你。狐妖生性促狭顽劣,凭你的能力,离开兰若寺必要再受她的刁难。我可以助你收服狐妖,你取她内丹可增功力,但我的条件是把这个书生留给我,我可以不杀他,但你也莫再来问他的闲事。”
取狐妖内丹增长功力,道士双眼一亮,他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之前只顾被狐妖戏弄,压根没想到这点。道士气运丹田,一冲动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太好了!”
女鬼当场举起他的手,二人击掌为誓。
“就这么说定了。”女鬼取出一匹白练递给道士,“再遇见狐妖,伺机将此布蒙在它身上,它会在布内化回原形,内丹也会浮出体外,你取它内丹食下后,它便无力再骚扰于你,此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起来就毒辣过瘾啊!”道士摩拳擦掌道。
女鬼冷笑,出言讥他:“方才还有人说我恃强凌弱,不过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大罢了,才用道义来框架约束他人。等自己有了能力,还不是想找人欺负练手?!”
道士咧着嘴,“你也不能这么说,我没打算杀狐妖。”
“那是你的事,你可以离开了。”女鬼下了逐客令。
“喂,你就那么确定我会放弃书生?”道士心想自己可不能给人看扁。
“你手中拿的可是幽冥制妖法宝,不是每个道士都能见到,甚至拥有的。”女鬼如是说。
道士一抽鼻子,紧捏着白布,倒着向后退,他一直看着被他一拳揍晕还在昏睡的书生,心中五味杂陈,最后还是将骨灰瓮塞还给女鬼,他掉转了身子,飞快地跑走了。
7、见见之时,见非是见
书生柯庆文,你们还记得他吧?他把四只磨穿了的袜子补成了两只,又刮下树皮做了一双拖鞋穿上,可见其心灵手巧。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得得瑟瑟地跟在女鬼身后走着。
女鬼说:“出了山就会有人来接应我,取走鱼珠。”
于是书生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就在出山前的这么一段时间里,如此短暂。
书生想哭又不能老哭,所以他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起初女鬼会忽然伸手,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但书生鬼哭狼嚎地避开了,后来渐渐,也可能是书生精疲力竭了,他乖乖地随便女鬼怎么折腾自己。
女鬼帮他擦汗,帮他抹去泪痕,帮他生火做饭,甚至帮他洗衣服。
书生站在河边呆呆地看着女鬼绝美的容颜,暗想她要不是一个女鬼该有多好,于是他婉转地说:“其实我觉得你有时也算个好人,哦不,好女鬼。”
女鬼笑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没害你就是真正的好吗?世上若没有所谓的坏,又有什么好的区分?如世上明暗,没有暗的定义,又岂知自己所见的是光明?!”
“绕口令啊。”书生无语了,半晌才道,“至少现在你不想杀我对吧?”
“杀你又怎么了?!”女鬼反问,“人觉拆蟹不是残忍,而杀人就是残忍,人又说众生平等,那么杀你与拆蟹又有什么不同?!”
“啊?!”书生觉得女鬼很烦,但他又不敢揍她,“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非沾亲带故,你这么宠我,难道是为了享受杀掉宠爱之人的最后快感?!”
书生临了一句话,使女鬼手中捶衣棒砰然坠河,水花飞溅四处。
书生忙捂住口,“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女鬼凝视着河水发愣,最后只是拾回衣棒继续洗衣裳,书生转身想走,但她叫住他,“你觉得我宠你吗?”
“宠啊,你又不是我的婢女,所以你现在做的事,很像是为人妻母。”书生耸耸肩膀,想了想,他又着重声明一点,“但我是无以为报的。”
“为人妻母……”女鬼抿抿嘴唇,她觉得这是一个妄想狂说出来的话,一个女鬼,有什么资格为人妻母。
她突然尖声锐笑,猛地扑向书生,书生整个人往河滩上一倒,双眼一闭,心想自己大限已到,却迟迟不觉自己身上裂开口子,又想这女鬼下手真快,杀人竟不觉得疼,他眯缝起一只眼打量一下,乖乖隆地冬,把他吓了一跳,女鬼非但没有杀他,还三下五除二地把他的长衫给剥光了,正骑在他的身上,长发从两边披下,宛如一个小帐篷。
女鬼的脸,背着光看也那么美,让人心驰神往。
但书生是不卑不亢的,他说,“你到底想干嘛?先奸后杀吗?那你就来吧!前面那部分可以时间长一点……”
女鬼笑了,“你真的要比我认识的那个书生好玩,如果他有你这么逗,或许哄哄我也不至于死,是不是死到临头,连哄也不肯的人,就是对你心灰意冷不再爱你了?”
“也有可能是从来没有爱过你哦!”书生想也没想就说。
“从未爱过……”女鬼若有所失。
书生赶忙又认真地想了想,因为事关性命,“但还有可能,是觉得已经够明白的了,但你就是不明白,哄你也是白搭,还不如一死了之。”
“什么意思?听不懂。”
“就是说你杀心太重,他看到了你执迷不悟的样子,知道必死无疑,所以说应该是对方心寒才对。”书生这么解释,觉得对自己很有利,因为女鬼会抹不开面子杀他啦。
如书生所料,女鬼震惊了,可能是女鬼从没有想过这一点,当被杀的人甘愿一死的时候,也可能是他真的感到心寒了。
女鬼从这一刻开始不说话,陷入比天地初始时更混沌死寂的状态。
她坐到树上一动也不动。
柯书生完全有机会在此时逃跑,但他才走出三步他就情不自抑地回了头,当他回头看女鬼的时候,他觉得女鬼形单影只的样子实在可怜,于是他竟鬼使神差地没有走。
他留在女鬼身边,替她扇风,替她赶走蚊子,替她做了一些毫无用处又白费力气的事,但书生觉得这样做,会使两个人都感到一些温暖,毕竟山谷里是这样寒凉,那种无所依靠的心情特别强烈。
书生见女鬼一直没动静,像变成了化石,夜深后,他就合衣睡在树下,过了没多久,书生全身发冷,梦见自己的衣服又被扒光了,睁眼一看,女鬼果然骑在他身上,扯光了他的衣服。
书生吓了一跳,“你又想干嘛呀?!”
但女鬼冰凉的眼泪滴在了他的肚皮上,女鬼始终低着头,书生有些害怕,当她抬起头时会出现一副青面獠牙。
书生小心翼翼地问:“你饿了?你还是想吃掉我对不对?”。
皎洁月光下,女鬼慢慢抬起脸来,却是比水月清辉更迷人的面容,她没有说话,双眼泪光扑朔幽漓。
书生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爱的人看见你这样,他会难过的。”
女鬼停在他身上凝神不动,随后,她伸起左手,挽起长发勾在耳后,一点点倾倒下身体,贴在书生的胸膛上,然后吻了他。
书生忙断断续续地说,虽然有点煞风景,但他还是要说:“你是不是寂寞太久了,是不是太思念他,宁愿把我假想成他?!”
嘘……
女鬼抵住他的嘴唇,眼泪又扑簌簌滴落在书生的脸上,书生心想,原来女鬼也可以这么爱哭,这么柔软,这么伤情美。
书生试着让自己拥抱住她,环绕她,双手抱得更紧些,他尝试让自己更入戏些,否则女鬼太可怜,可是渐渐的,他竟忘了自己是个替代品。
当他觉得事情就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这一刹那。
他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女鬼又坐回树上的那个位置,纹丝不动,唯有微风拂过她的长发,仿若在海洋中游曳。她的发丝、肌肤、双眼与嘴唇,都泛着一点点淡蓝色的光泽,一双洁白修长的腿绽放在衣裙之外,玉琢般的完美。
女鬼的衣不蔽体,让书生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是真的,虽然他又有些恍惚。
为何这一夜的女鬼是如此美好,全无一丝杀气,几乎像是一个女神。
书生望着她,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她非常平和地坐在那里,面色宁谧,书生心想,这就是再好也不过的事。
8、不要花哨,必需坚定
道士踩着水洼一通狂奔,溅了一身泥点子,他急着赶往兰若寺去,但他并不知道,狐妖早先一步找到了女鬼。那时的狐妖幻化成一个伶俐娇俏的小丫头,在榕树下荡秋千玩儿,女鬼来到她面前,很好笑地问:“为什么你和道士要找我,都先得挖走我的骨灰瓮?”
狐妖做了鬼脸说:“给自己壮壮胆呗,可我知道挖了也没什么用,你才不会这么傻,总把骨灰瓮藏同一个地方,我尝过啦,里头装的是糖粉儿,喏,还给你!”
狐妖把骨灰瓮抛还给女鬼。
女鬼亮了个极漂亮的身段,伸手接住。
“你这家伙不厚道!”狐妖埋怨起来,“竟然给道士缚妖绫,真准备让他吃我的内丹呀?”
“他吃了没呢?!”女鬼扫她一眼,“你现在不好模好样地坐在我面前?!”
“吃倒是没吃,又还给我了……”狐妖脸一红,咬着嘴唇,露出了一丁点齿尖子,媚得不行。
“不是正中你下怀吗?”
“可我不像你,不爱这么试人,不喜欢什么事情都弄得太明白,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尤其是对男人,知道得越细,其实越苦的呀是自己!”狐妖努了努嘴。
“至少现在,你知道他舍不得你。”女鬼笑,“得意了不是?!他要真吃了你的内丹,我猜你也当场把他剖心挖肺给吃了。”
“所以才说不要试啊!一试就把他吃了,本来还能趁糊涂多玩会儿。”狐妖忙道。
“你真是有闲工夫。”女鬼一挥双袖,飞身到树上坐着。
“是呀,我可不像你,太冲动。我们这一世多长呀,怎么也得好好玩玩。”
“那你就且玩着吧。”女鬼静默了。
“我当然要玩!你替我试了道士,我也要一报还一报!”狐妖随即从秋千上弹跳到女鬼面前,“我要让道士在不知情下,替你试了书生!”
“你想做什么?!”女鬼不解地看着狐妖。
“你甭太小看道士,我知道道士为了缚妖绫放弃了救书生,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家道士也没做错,可他收服我后,并没吃我的内丹,而是让我帮助他一起救书生,我呀,答应他了,我就是要看看,书生会不会跟我们走,离开你。”狐妖顽皮地说道,却迎面接了女鬼一巴掌,狐妖没躲过,抹着嘴角血痕邪笑着:“哟,说到试书生你就舍不得了呀?!”
女鬼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咬着嘴唇。
“你和书生相处也有一阵子了,他对你倒底是真心是假意,你自己心里也有个底。如果你只是因为迷恋下不了死手,那正好借机会让你狠狠心!对不?”狐妖说着,却蹑手蹑脚往后缩。
女鬼双目藏哀,轻声道:“我不会再打你了,不用这样躲着我……”
狐妖吐了吐舌头,但并没有靠近。
唉……女鬼长叹一声,冷风四起。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女鬼缓落地面,临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只身离去。
人问道士跑哪去了?其实照道士的速度来看,他离兰若寺还有小半天的路程,他的脚力是无法和狐妖媲美的。现在女鬼回到了兰若寺中,书生檀柘正在那里写字。
书生檀柘全身所带的镣铐数量已经减少到一个,铁链拖得很长,足够他绕兰若寺走上一圈,但书生哪儿也不去,一个人很安静地在案上练字,书生这笔字,随意处轻灵飘逸翰逸神飞,挥洒时铁画银钩圆劲古拙,一看就是个活着不写字会很可惜的人!
女鬼轻轻来到他身边坐下,捧起他写的一沓宣纸,莺声问道:“你在写什么呢?”
书生把脸一垮说:“你这个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女鬼,从来不买报纸,我只好自己编个小报,撰点新闻,再自己看了!”
女鬼点点头,“委屈你了。”
书生浅笑,抚抚她的手背,“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女鬼忽然望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很怕我?!”
书生忙笑得更甜蜜一些,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没有呀,哪有,我不是好好在这里陪着你嘛,不要胡思乱想。”
女鬼凑近他,与他凝神对视,“其实你是怕我吃了你,才装得很轻松吧?!”
“不带这样的,说八百遍了,我现在并不这么想。”书生挺不耐烦,他皱着眉也不再说什么了,笑容收去,又是一个沉默的美少年。
半晌,半晌。
他拾起笔,饱蘸墨后在纸上写了这么四个字,情天恨海。
女鬼没看明白这个情字,倒一眼瞧见了这个恨字,女鬼默不作声。
书生笑了笑,在砚上舔了舔笔,又在四字后加了三个字,任浮沉。
情天恨海任浮沉。
女鬼想了想,接过笔来,也写了一堆字:There is nothing I couldn’t give you, there is nothing I would deny you, if you would not deny me. Open you’re heart to me.(译文:如果你不违背我,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把你的心交给我吧。来自《泰坦尼克号》)
书生苦笑,“这又从何说起呢?!”
书生觉得未来是如此难预料,也不太喜欢把话说的太满,性格原因他就不再同女鬼解释什么。书生捧起一卷书来看,女鬼便蜷在他身边,替他掌灯,烛油一点点滴下,她用手接住,让它们一滴滴在手指尖上凝固,变成小圆点儿。
书生想,这时的女鬼真可爱。
女鬼心想,就算自己和书生老说不到一处去,但要是他们能一直一直这样该多好。
直到丑时三刻,女鬼担心书生饿了,便起身去给他预备夜宵去了,这一离开,刚巧道士喘得半死的跑到了兰若寺,二话不说,掏出狐妖给他准备的智能钥匙就把书生的锁给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