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又有些恋爱失败的人们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来,说当初打的结过于结实,分手后自己无论如何都解不开,又舍不得把一块上好的手帕剪坏,只好拿回书生这边来要求解开。在书生这里解结不收钱,算是一项售后服务,这一点给顾客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有些姑娘在解开了结之后立刻又让书生再打一个,然后把手帕丢在他店门口。书生看到了就从窗子里跳出去,绕着门口走一圈,再从另一个窗子里钻进来。于是姑娘只好把手帕捡起来,让书生再解一遍。
有一天,书生的小店里进来了一个人。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乌黑的头发直垂到腰上,乃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她的眼睛上蒙着一道白布。书生看见了,赶紧迎上前来,扶她坐下,沏上一杯好茶。姑娘指了指眼上的布条,做了一个解开的手势。书生点点头,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指尖划过布条,触到了后脑勺上的那个结。
为这一刻,书生已经准备了多年。他默默地调匀呼吸,摒弃了心中的杂念。然后,他的手指脱离了大脑的指挥,像流水一般舞动起来。
十分钟后,姑娘的长发被编成了一个硕大的“寿”字,配有蟠桃、仙鹤、祥云等饰纹。等手指终于停下来之后,书生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的作品。那无疑是他完成的同类作品中最精彩的一个,然则,那个结还是在原处,丝毫没有能被解开的迹象。
于是,书生走到姑娘身后,先解开她的寿字发型,再把她所有的头发分成若干股,在头顶上扎起高高的一根发辫来。这样一来,她雪白的脖颈,和脑后的那个结,就清清楚楚地显露了出来。然后,他把她摁倒在桌上,从容不迫地弯下腰去,亮出犬齿,奋力撕咬起来。午后的斜阳从窗口照进来,屋子里半明半暗,沉浸在晕黄的光影之中。偶尔有门口路过的人探头往屋里张望一眼,立刻飞也似的逃走了。
书生全心全意地咬着那个结,直到口水流干,牙齿淌血,嘴也合不拢了。最后,他放弃了,颓然坐倒在桌边。窗口的阳光渐渐暗淡下来,姑娘站起来,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在跨过门槛时,她深深地向后仰起了腰,让头上那个高高的发辫得以安然通过。而书生一直坐在地上,看着门外,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
他就这样在地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书生从梦中醒来,听见窗外稀疏的雨声,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山神庙中。他想:我为什么要解开那个结呢?
这一天,没有一个顾客上门。到了傍晚时分,姑娘又来到了店中。书生请她坐下,沏上了一杯好茶。然后他搬出文房四宝,开始研墨。研得了墨,他取出新浸开的羊毫一管,饱饱地蘸上,细细地掭干,然后提起笔来,在那道解不开的白布上,画了一对眼睛。这是一对笑盈盈的豆荚眼,细细长长,眼神有些过于凝聚。画完后他将笔一抛,大笑着走出门去,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