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阳街派出所的装备申请,归夏人杰管。以前夏人杰不喜欢老金,嫌他不会说话,同样一个意思,别人说得顺耳,老金说得就难听。
有一次几个人一起走路,迎面走来两个年轻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般年轻女人,看陌生男人多少有些羞涩,像老鼠看猫,这两个女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无所谓,看陌生男人,像猫看老鼠。夏人杰就知道了她们的身份,感叹道:“世风日下啊,大白天的小姐就能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老金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道:“鸡就是鸡,还‘小姐’,古代小姐,那可都是躲在闺房里绣花的!”又说:“没有吃鸡的,哪有养鸡的!”
夏人杰没头没脑地被老金一顿抢白,当众下不来台,很不高兴。因此平时他不愿去老金那,就算去了,也是公事公办,一分钟也不耽搁。
后来又有一次,冬天,两人一起参加个饭局,吃全羊席。夏人杰原本不爱吃羊肉,嫌膻,遇到羊肉,碰也不碰,后来不知道听谁说羊肉可以壮阳,于是又拼命吃,无羊不欢,但凡有人要请他吃饭,都会有意无意说一句:“这家的羊肉,做的特别好。”老金在新疆待过,也好这一口,不仅会吃,而且会做,做的不比外面饭店的差,因为一个羊肉,两人的谈话,比平时多,也比平时深。老金喝多了,拉着夏人杰,讲他当兵时在戈壁滩上打黄羊煮羊汤的事,讲得有滋有味,绘声绘色,听得夏人杰恨不得当天晚上就飞新疆去。老金摆摆手:“哪用得着去新疆,你要真想吃,明天我带给你尝尝!”
两人关系本一般,酒桌上说的又是醉话,夏人杰就没当真。没想第二天老金真送来一保温瓶羊汤,熬得鲜、浓、香,夏人杰胃口大开,最后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喝完后,出了一身汗,打了一个饱嗝,浑身舒坦,感慨:“这老金,还真是个实在人。”
渐渐地,夏人杰对老金也有些了解。老金军人出身,说话不像其他人那样爱拐弯抹角,也不会溜须拍马说好话,他的话,句句有些直,或者不能说是直,是傻,也不能说是傻,是糙,但话糙理不糙,初听有些刺耳,再听就是实话,原来实话最能打动人。平时听腻了好话,夏人杰反而爱上了老金的实话。
一个羊汤,一个实话,渐渐地,夏人杰就爱到所里来溜达,名义是为了工作,实际是为了和老金一起吃饭,说说话。
早上和戴绮分开之后,夏人杰又来到了曹阳街派出所,正赶上所里吃午饭。老金平时爱从家里带饭,但今天没带,就从外面叫了一个盒饭,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吃。老金的办公室在二楼,窗外望去,是一个小学的操场。夏人杰来的时候,他正站着窗户边,边吃边看,操场上几个小男孩在前面跑,一个小胖子呼哧呼哧地在后面追,追着追着,突然跌了个狗啃泥,老金“噗嗤”一下笑了。
今天老金吃的是酱鸭腿,见夏人杰来了,以为又来找他吃饭聊天,嘴里嚼着鸭腿说:“吃了没?要不我也帮你叫一份?”又说:“来之前也没打个招呼,我就没预备和你一起吃。”
但今天夏人杰到所里来,却不是来听老金说话,而是为了找一个人。找这个人也不是为了这个人,而是为了让她扮成另一个人。说完来意之后,老金有点蒙:“夏科长,你这是要找个卧底啊?”
夏人杰:“不是卧底,是演戏。”
老金一愣:“演戏不去找戏剧学校,跑我这来干嘛啊?”
夏人杰:“其实也不是演戏,是演生活,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所以一般人她干不了,还就得警察。”
接着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老金,但没把戴绮说出来,只说怀疑“左岸夜总会”有问题,想找个人扮成服务员进去查一查,一发现问题就撤,风险不大。
这话老金听明白了,但还是怀疑:“这种事儿,你们局里的人才大把,干嘛来我这小地方要人?”
夏人杰:“本来已经找好了一个,可前些日子又突然怀孕了,这就没法再演了啊!至于其他人,穿上衣服像警察,脱了衣服更像,警察味都渗到骨头里了,也没法演啊!”
又说:“看了一圈了,没发现合适的,这不才到你这儿来吗?”
老金又问:“你不是管装备的吗?干嘛操心这事儿啊?”
夏人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局里交代下来的任务,不能不干啊!”
老金明白了,这戏是非演不可了,但他挠头:“我们所里也没几号人啊,还真想不出谁能干这活?”
又开始诉苦:“我说夏科长啊,我们所里的装备,该换新的了,就说那车,还是十年前的老桑塔纳,开出去,我倒不怕丢人,可丢的是我们人民警察的脸啊!”
夏人杰不为所动:“你把这事办好了,我马上给你们换!”
老金这下没话说了。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老金赶紧大声说了句:“进来!”
李薇薇气鼓鼓地走进来,进来也不看人,也不说话,把大半张纸往老金手里一塞。夏人杰和老金都吃了一惊,老金先发话:“李薇薇,你这是干嘛呀!”
李薇薇没好气地说:“所长,你看看这纸,倒有一半打不出来!这稿子出问题,不能怨我呀,得怨电脑,这电脑比我年龄还大,该换了!”
原来,今天早上李薇薇在赶一篇报告,写到了一多半,电脑死机了,偏偏文档没存,半天的工夫泡了汤。李薇薇憋着火,重启电脑后继续写,这次吸取了教训,一分钟存一次,总算是给完成了。结果一打印,打印机又掉了链子,吭哧了半天,出到一半纸时,卡住了,怎么拨弄都没用。本来昨天因为写错稿子的事被老金批评了,李薇薇心里就窝着火,加上这么一折腾,再也忍不住了,哗啦一下把纸撕下来,就来找老金理论。
老金也急了:“李薇薇,怎么回事啊,自己工作干不好,还赖电脑啊?”
又指夏人杰:“知道这是谁吗?局里的夏科长,管我们的财神爷,你想换电脑,我还想换车呢!都得找他!”
又对夏人杰说:“夏科长,你都看到了,我们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夏人杰倒一直没说话,仔细打量着李薇薇,轻轻拍了拍巴掌:“演得太好了!”又问老金:“看不出来啊,你安排的吧?”
老金气得把纸一撕,直嚷嚷:“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演过戏!”又对李薇薇说:“薇薇,自己买台电脑去!回来算我的!我就不信,活人还得给尿憋死!”
夏人杰指着李薇薇:“好了,不用找了,主演就是她!”
知道夏人杰的来意后,李薇薇不但不害怕,还很兴奋。老金本来还想替她挡挡,话里话外说李薇薇刚来,没经验,怕耽误了局里的大事。还没等夏人杰开口,李薇薇就说:“放心吧所长,我刚来,没经验,反而能演得像!”
又说:“扮个服务员,小意思了!当年我差点考进北京电影学院呢,要不是被我爸拦着,没准我早成明星了!”
又冲着夏人杰和老金敬了个礼:“报告首长,我坚决完成任务!”
夏人杰不说话,微笑着望着老金,老金叹了口气,只得说:“行,那你去吧。”又嘱咐:“这事可不能告诉你爸爸!”
李薇薇一拍胸脯:“放心,这道理我懂。我就说到北京培训去了,要三个月!”又想起了什么,问夏人杰:“那你得给我找个住的地方,我可不能再住在家里了,不然没法交代呀!”
又说:“还得换些新衣服、新鞋,新首饰、新手机,我原来穿的戴的用的,都不合适!这你也得管!”
夏人杰笑道:“放心,都会替你安排妥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工作需要,尽管去买。”
又补充:“记得开发票,文具的。”
从曹阳街派出所出来后,夏人杰又约戴绮见了一面,地方约在一个烂尾楼下,安静、没人。这楼造了六年,原计划是三十层的酒店式公寓,造到第十层时开发商跑了。周围车水马龙,这里荒草丛生,看上去就像一个清秀的大姑娘,脸上却长了一个脓疮。
听完夏人杰的计划,戴绮才领教到他的厉害之处,对他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左岸夜总会”里不是没有问题,问题还很大,只是平时有夏人杰罩着,各方面的关系都打点好了,真要查,一抓一个准。现在找个和夏人杰毫无关系的新人去查,查出问题后,一方面夏人杰可以说此事与自己无关,是局里的安排,借机逼老板陆黎下台,陆黎为了自保,也没得选择。另一方面,对一个毫无背景的新人,夏人杰还是有把握能控制局面,等到戴绮当上老板以后,夜总会里一切照旧,不受影响。事后陆黎就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怪不得他夏人杰,以后还能继续为他所用。
戴绮感叹道:“老夏,你可真行!能放能收,刀切豆腐两面光啊,面面俱到!走一步想三步,什么都被你想到了!”又担心:“将来有一天,你不会也这样对付我吧?”
夏人杰看四周无人,亲了一下戴绮的脸,说:“怎么可能?我们是有真感情的!”又说:“你的事儿,我已经开始了。我的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戴绮狠狠掐了一把夏人杰,说:“哪有那么快,今天没见着曹丽娜有什么动静,我总不能给她灌春药吧?”又担心:“万一他们已经分了,那怎么办?”
夏人杰胸有成竹:“分不了。你盯紧点吧,我估计着,他们也快见面了。”
戴绮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最近夜总会里事情比较多,有点乱,我还得回去开个会。”
夏人杰:“行,那你先走吧。”又关切地问:“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戴绮没好气地说:“得了吧,少来这一套,我还不了解你吗?”
又学着夏人杰的语气:“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啊。”
又说:“我自己打车走!不劳您大驾!”
刚转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老夏,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
夏人杰一愣:“啊?”
戴绮:“BigBang,英文名。”
夏人杰重重拍了一下戴绮的屁股:“知道我英文不好,还给我取英文名,这不是胡闹吗!”
又问:“什么棒来着?”
戴绮:“巨棒!”
目送戴绮走后,夏人杰抬手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五点,不禁心中得意,看似一团乱麻,三两下就给理顺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开车去了一家商场,买了一部手机和一块跳舞毯。回到车上,拨了个电话:
“喂,老婆。嗯,对,我还在车上,快到上海了。没事,那家伙就是和老婆吵架了,吃了两片安眠药,喝了点酒,昨天老刘他们就是瞎咋呼,害我白跑一趟。是是,也不能说白跑,毕竟人命关天啊!西西还好吧?对了,我给你买了部新手机。你不是老说旧手机装不了飞信吗?不贵,两千五。算了,这也不能怪老师,他要给每个家长都发一遍作业通知,还不得累死!对了,我还给西西买了块跳舞毯,晚上可以练练,省得一天到晚都坐着,顺便你也可以练练!哪儿啊,你一点儿也不胖!现在刚刚好!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在开车呢!对,晚上等我一块吃饭!”